且听微雨入清秋

布衣江南

清淡的欢愉不是来自别处，正是来自对平静、疏离、简朴生活的一种热爱。

——林清玄

又一场山雨悄然而至。窗外万木着纱，远意茫茫。坐在窗前发呆，往事混沌，秋色朦胧，连赶来的桂香也虚虚实实，似有若无。一切都是混沌朦胧的，可偏是这点是是而非的不甚清晰，最得自然真趣，深邃里藏着天地的留白，容人静静守着这份无为，倒比洞见千里，更觉心安百倍。



如果说观雨是赏景，听雨却是一种心境，尤其在这样有雨无风的秋之黄昏，雨声透窗而来，不大，却微凉，却嘀嗒有声，象一首秋词，兀自在心头敲出阵阵涟漪。恍然想起，那年说好一起去看蒹葭的人，却再也未见。于怀人而言，至美的况味，莫过如此。





这般天气，最宜怀人，也最宜读书。为自己续一杯热茶，再点开戴安娜·阿西尔的《暮色将尽》。此书一直放在电子书架，却常读常新。阿西尔，这位活到百岁的编辑，用一生学会如何与自我和解。她在书中写道：“褪去皮囊，与骨相伴。”初读时只觉凛冽，如今在雨声伴奏下重读，竟品出几分通透。女性的一生总要面对太多规训，而阿西尔偏在暮年活成了自在的流云。幸庆自己在初老的年龄遇见了这本书，敬佩阿西尔与世界周旋时，仍能保持独立女性的智慧，以及坦然直面衰老的勇气。





当翻阅至“关于死亡”一章时，雨点恰好敲出急促的节拍。阿西尔坦言对死亡的期待多于恐惧，这种坦然反倒令人眼眶发热。其实，也知道，老去是注定的，死亡也是注定的，毫无选择的余地，只能去承受。但要不惊不惧，心平气和，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是艰难的。她们宁可选择离真相远一点，再远一点。在她们眼里，真相在很多时候是不必要的，或者说真相是一把双刃剑，在割开通往自由之屏障的同时，也会将人伤得毫无回旋之隙。就像直面太阳，会被阳光灼伤，直面黑暗，易被黑暗反噬。是时候对这世界存一点混沌与空白了。毕竟，我们不是阿西尔，阿西尔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的传奇。





合上书时，雨声渐疏渐无闻。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将窗里窗外的灯火晕成散落的星辰。想起昨日散步时遇见的桂花，雨打花黄，明早或许又是一地颓败的金黄吧。转念又想，于花而言，盛开和凋零都是它该有的状态。花开是人间美意，是恰到好处的遇见；花谢是归于尘土，是为来年积蓄重新绽放的力量。沉吟细想，人间风物莫不如此，各自生长，各自轮回，开合都是宿命，要紧的从不是花期的长与短，而是是否好好开过一场。就像此刻，隔窗听雨，释然一场花事的零落，从此风流便是春了。

雨，彻底停了。山间传来残雨滴落叶隙的清响，像时光轻叩心扉。此刻方知，人生最好的状态莫过于知悉万物终将逝去，却仍愿在灯下展读一本好书，仍会为一场花事心动，仍期待某个雨夜有人叩门而来，肩头带着湿润的秋意。是的，就算明日又是落木满径，但今宵字里行间的百转千回，雨声里的禅意，都已沉淀成内心的小世界。此处山花常开，茶烟永暖，读写常新。任心外光阴似箭，日落霞飞，风雨过后，自有月影风动吟成最自由的诗篇。而此刻，一茶一书一人，一窗一雨一灯，已是这浅秋最好的世界，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