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邵伟昆再走进自己那间窄憋破旧的两居室时，就仿佛有了隔世之感。他酒有些喝得多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激烈地喝酒，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糊涂地喝酒。他数着台阶向楼上走时眼前还闪现着那些影像：红河谷花园，柳晶晶的眼睛，海鲜城酒家，工商局长，孔校长。如果说他在乡间别墅感觉到的只是生活中的对应物的话，那么他在海鲜城酒家感觉到的就是活生生的实体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妻子这天没有出去找临时工做，妻子好像在等他回来。妻子把那张“未来明星小学”的通知单递给他时，眼睛里投来了寻问的目光。通知单上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克克已经被正式录取为本校一年级学生，一切手续都已办妥，请于九月一日到校入学。“未来明星小学”是市第一家全日制私立学校，老百姓习惯上称它“贵族小学”。对这样的高消费学校他和妻子连想都没敢想过。可是现在，他们的儿子没有面试就被寻取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妻子的目光仍然看着他。他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可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妻子好像也知道是谁做的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再看向妻子时，看见了她眼角间几条清晰的皱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的脑袋又晕上来。</span></p> 4.抉择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以为我在电话里会骂他的。我气坏了。可我却约他出来见了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人都会有不由自主的时候，我们都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广场上我也是那样，我怀疑我当时真的不会动手打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当然不会，那样的事情不是你做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跟他去了海鲜城吃饭，你不会生气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说哪去了，不会的，只不过是一顿饭。”</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变了，整个世界都在变。”</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书上说这叫社会进步，生活的进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是克克上学的事怎么办，弄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想欠庞清谈这个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沉默了一会儿。他也沉默了一会儿。</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已经这样了，就先这样吧。以后有了钱，我们就还给他。我想我们生活会好起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要是真做出了什么决定，你不会有意见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结婚时说好了的，结婚后谁也不干涉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俩躺在床上，她手里拿着一叶芭蕉扇。有时她还把扇子轻轻打在他皮肤上。月光也挺明亮，透过玻璃窗照在他俩身上。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看向那月亮，她的一只手却摸在他的脖子上。屋子里有些雾朦朦，黑暗中充满了蚊香的气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说你要做出决定，是指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不知道。好像人活着总是随时要做出决定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她笑了笑，月光下他又一次看见了她眼角的皱纹。他支起身，俯过去，嘴巴探向她的眼角，好像是要把那皱纹舔平了似的。她则看着他的眼睛，再闭上眼睛时她脸上仍然微笑着。他听见“啪嗒”一声响，她手里的芭蕉扇扔在地上。</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再上班时已经没有了邵伟昆的具体工作，殷煜已经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打开了他从前使用的电脑。他的办公桌被搬了岀来，放在了大办公室的最后边。他和殷煜交接时俩人都没有说话，只把一些办公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殷煜的面孔上没有尴尬的神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坐下来，默默数了数那些办公桌，有三十一张，一长排一长排的，像个手工流水线车间。他不时能听见一些关拉抽屉的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聊起天儿来，他们手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们在明亮的“车间”里谈孩子，谈天气，谈钱和白菜，嗡嗡莺莺的声音混杂成一片。没有人过来和他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中午时荀岩朝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饭盒向他举了举，示意他吃饭的时间到了。可他却能感觉出荀岩的眼神竟像是做贼一般。他一直等办公室里没有人了，才去街上买回一个盒饭，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下午一上班他们就开始煲电话粥，不知与哪里的阿猫阿狗们聊闲篇。他们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他这时发现身边不远处的秦卫东有些神秘，也有些紧张。秦卫东在电话里与人询问股市行情，他一边听电话一边用手擦抹额上汗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点钟他去了趟厕所，这回他遇见金所长了，可是金所长却昂着头板着脸走过去了，那样子就像是在公共厕所遇见了一个路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们在排斥他，这个车间里的每一张桌子每一台电脑都在排斥他。这是从前金所长给予他那些特殊待遇造成的局面，那些待遇让他出尽了风头，而他们都没有。可是现在那些待遇失去了，他和他们一样了，他们这样对待他就像是应该的。办公室里没有朋友，从来就没有过的，现在他相信这句话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自我，只考虑自己的荣辱得失，不愿意往身上惹点什么，因而影响了自己的前程。我们的办公室对人的陶冶最成功的业绩，就是部下能自觉地看上司的眼色行事，领会着领导的意图行事。他们可以不要朋友，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要使自己过得好一些。至于谁是谁非他们不必去关心，那既不是现实又不是理想，那是政治家或者社会学家的事情。这世界本有着许多的不公正，当看到或者感觉到你落入不公正时，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和意识为你去难过，只是怕自己也会在上司那里落得和你一样的结果。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需要吃五谷杂粮的生命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是他们全然凌辱了他的孤独，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孤独有时候也会变作孤胆的。在天地间，做一个好人是需要努力的，甚至需要一生的努力都达不到。做一个好人的确需要勇气，这勇气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创造着生活，价值或大或小，可是每一个人却又往往忽视了创造自己。他们不会创造自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邵伟昆拿起手机，拨打一个号码。而那边好像一直都在等他的电话，刚一拨动电话就通了。他还听出来，庞清谈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5px;"> （待续）</span></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