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忘的记忆(8)

绿树红樱

<p class="ql-block"> 无忘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8)</p><p class="ql-block"> 大伯回到老家后,接受了各种各样的审查,那时候讲究政治挂帅,一切有“过往”的人员,或身上曾经有过“敌对”政治背景的人,都在严格的控制范围之内。因为大伯是国军的连长,属于改造的重点对象。</p><p class="ql-block"> 自我有记忆起,就亲眼目睹了大伯被改造的过程。一次,在街上,看见大伯头上带着一个尖顶的白色椎体帽,帽上写着几个字,因不识字,就问身边的大人,才知道是“四类分子”几个字。身上被绑,后面跟着一群高呼口号的人,嘴里喊着:打倒刘**,打倒张**,打倒地富反坏右,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刚开始,并不知道“四类”份子是啥意思,直到长大后,才清楚几个字的含义。大伯就属于“四类”份子,就是接受批斗的对象,也是劳动改造的对象。批斗是没有时间限制的,说来就来,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有时又在台上,胸前挂上一块木牌,木牌上同样标注“四类份子”几个字,底头认罪,接受大众的审判。凡是人员越多的地方,去的次数就越多。除了接受批斗,劳动改造也不少。</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生产队长通知大伯,从明天开始,你前往某个生产队劳动,时间十五天。第二天,就看见大伯携带一床薄棉被,一床草席,一小袋大米,一罐咸菜,一把锄头等,赶赴接受劳动改造的生产队。可能有人会问,干嘛非得去其他生产队劳动,在本村劳动不可以吗?其实这样的安排,都是上级政府部门指定的,之所以采取这样的做法,就是为了“避亲去嫌”的顾虑。假如大伯在家里的生产队“改造”,那就不叫改造,而是劳动。本村的社员们不至于另眼看待,毕竟属于同村的人;劳动过程中,与普通社员一样,早出工,晚收工,平等对待,属于劳动的定义。</p><p class="ql-block"> 而“改造”,则是独树一帜,特别界定。没有言语上的自由,没有行动上的放纵;除了思想接受,就是行动服从;姿态放低,夹着尾巴做人。</p><p class="ql-block"> 大伯接受改造,前往某个生产队。同样,我村也接受外村的“改造”对象。不走近改造人员,是无法了解他们的生活状态,和生存环境。走近了,才觉得是这般的不尽人意。</p><p class="ql-block"> 我村接受的是一名“地主”成份的改造人员,随身物件和我的大伯一样,简单简陋。我村的生产队长,将这名“地主”安排在我村的“石碓”间住下,“石碓”间内,有一个大的石臼,石臼外圆内深,与石臼构成作用的是,百姓通过脚踩的方式,一上一下,将脚踏架的重力锤,砸在石臼内,起到粉碎米粒的作用。以前没有粉碎机的年代里,百姓们经常使用它,有了粉碎机后,这种传统的老物件,基本可以进博物馆了。七十年代,村里的百姓们经常使用,比如清明节,要做清明果,日常中,做米粿等。这样的地方,实际上就是一个闲置的场所,又小又窄,根本不适合人员居住。且不说位置偏僻,房顶上的瓦片,已经破烂不堪,碰上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窗户破败,且没有门面,常年敞开,任何人可以随意出入。我曾想过,为什么不安排他住进祠堂里,至少祠堂里面可以避开风雨。</p><p class="ql-block"> 说归说,想归想,毕竟我的个人想法,纯属一厢情愿。可以想像,在这样的环境下接受改造,不仅是对个人精神上的磨炼,更是形体上的惩罚。</p><p class="ql-block"> 我曾试探的问过大伯,你在外村改造时,村民们对你怎样?居住条件怎样?大伯说,住牛栏呀!还指望人家安排你住村民家里呀!说起村民们的态度,大伯说:大都保持沉默不说话,也不靠近。下地干活时,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干活,干的多,或是干的少,没人在意你,因为村民们知道,改造人员属于义务劳动,不像他们,实行工分绩效。</p><p class="ql-block"> 大伯在70年代前后,接受的批斗和改造的次数最多,这段时间最苦,最窝囊了,家人也跟着受气。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小孩读书都受到限制,说话也小心谨慎;且找对象也被人家瞧不上,只能将就着找一个算了,明明不是自己喜欢的人,可又有什么办法,那个时期的政治生态,限制了一部分人的想象,只能无声感慨身不由己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1979年1月的某一天,大伯突然高兴起来,逢人就说:“我摘帽了!我摘帽了!”身边的人一时感到莫名其妙,咋回事呀?原来,邓公上台后,针对历史遗留问题,尤其解放之前,不少在国民党军队服役的军官和战犯,在通过几十年的改造后,有了重新做人的表现,因此“摘帽”,赋予社员地位。这样就意味着,大伯以后再也无需接受改造,无需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p><p class="ql-block"> 尤其1980年的1月1日,叶帅发表的《告台湾同胞书》后,大伯的心态高兴到了极点,就像个小孩子般兴奋异常,脸上堆满了笑容,口中不断的说到:“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总算等到了!”大伯的意思是:国共两党已经打开尘封多年的芥蒂,将冰释前嫌,携手共进,解决两岸问题,实行政治互通,期望实现和平统一。大伯似乎看到了曙光,尤其在大陆的国民党老兵们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多么希望两党的合作,能给自己有个明确的定义。然而,大伯终是空欢一场,出乎意料,不尽人意,之后的两岸走向,使他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曾经的望眼欲穿,一如平静的秋水,无声无息,不免生寒。</p><p class="ql-block"> 大伯没看到有价值的信息回馈,也就放下心来,打理自己的生活。改革开放的初年,大伯学起了做生意,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二贩子,三贩子之类的,通过买卖,经营一些小物件,比如:童衣童鞋童帽,袜子手套等;有时,兼带一些药品,比如清凉油,风油精,哮喘液等。赚不赚钱,是否盈利,我不知道,只感觉,大伯这般起早贪黑的劳作,实属无奈。</p><p class="ql-block"> 大伯每天早上挑着担子赶往镇上,经营摊点,晚上又挑着担子回家。镇上离我家不远,也就600米左右,可是往返必须经过一个坟地,且这个坟地是一个新的坟地。前一段时间,才安葬落下的新坟。坟地下面的死者生前与大伯相好,没死之前,经常找大伯买药,买的就是“哮喘液”。大伯虽说经营的属于小买卖,可只要经营对路,有时也会招揽到固定的顾客。其中一位固定的顾客就是沉眠地下的这位老者。</p><p class="ql-block"> 这位老者姓肖,隔壁村庄的;生前爱好吹吹打打,是农村一名红白喜事的参与者,擅长的就是吹喇叭。但他身上有种先天性的疾病,叫做“哮喘”的病,一直无法治愈,纠缠他几十年了。大伯没有摆摊之前,他都是去医院买药,效果一般。及至与大伯有过一次生意后,感觉大伯经销的药品,效果很好,发作时,都是到大伯的摊子上购买。服用次数多了,感觉舒服了,因而对大伯的药产生依赖,且越来越严重。及至某一天,“哮喘病”的老者,突然离世,就认为是大伯在关键的时候,没能救他的命,为此总是托梦给大伯,嘱咐大伯送药给他。大伯经历这样的梦境,情绪当然不稳定了,可又不知道如何应对?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咋办?令大伯恐惧的是,这位“哮喘病”死者,几乎每天都会进入大伯的梦里,还是那些话,尽快送哮喘病的药给他,他在那边同样遭受这种病的折磨,好难受,期望大伯在人世间能够帮他解决。梦里的托负,大伯着实有点害怕……</p><p class="ql-block"> 那天,大伯挑着担子回家,路过“哮喘病”死者的坟前,看见坟前摆放着的“哭丧棒”就捡回家,晚间用来烤火取暖。何谓“哭丧棒”,就是死者安葬后,死者的晚辈们跪在坟前放悲时,双手把持的两根捆在一起的柳树条;作用是给哭哀者一个支撑点。哭哀过程中,女性一边哀嚎,一边不停的哭诉往事,情绪悲恸,为保持身体端正,不至于摔倒,或者歪斜而采取的平稳身体的一种办法。手持的“哭丧棒”大约40公分长,在老家,每个新坟前都摆放着这种物件。大伯将这种东西拿回家,立刻引起家人们的反击,认为捡这样的东西回家,不吉利,况且拿来烤火。尤其小女儿冬冬说出了一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她说:“你捡这东西回家,就不怕,死者把你带走吗?”大伯说;“我不怕,我明天还捡!”</p><p class="ql-block"> 没过几天,大伯半夜发病,不省人事,有经验的人,确认大伯属于脑中风。拉到医院,医生说;这样的病救下来,也是“半个人”。家属听了,心里凉了半截。况且,农村人经济条件有限,哪里有过多的钱去治疗一个脑中风的病人,遂抬回家,放置堂间,七、八天以后,大伯停止呼吸,告别了这个世界……</p><p class="ql-block"> 其实,大伯的病可以医治,但他的儿女们没有这种经济能力,只能放弃。至此,一个抗战老兵,没有死在硝烟四起的战场上,而是死在和平年代,没钱医治的贫困线上,是不是太残忍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09.20</p><p class="ql-block"> (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