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的红海滩

王振江

　　在我的印象里， 北京市的秋日，向来是灰蒙蒙的。天光被高楼割碎，悄无声息地洒在柏油路上，成了没有半点生气的光斑。人们匆匆行走其间，脸上带着惯有的倦意，慵懒而无聊。这种日子久了，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壅塞，呼吸之间尽是人世的浊气。一日清晨，忽然想起了距离秦皇岛不远的盘锦市，想起了盘锦市的那片红海滩，于是，买了车票，便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列车渐行渐远，楼宇如退潮般矮下去，待其消失在地平线上时，我已转乘由朋友安排的的士，飞驰在通向红海滩景区的路上。此时，窗外开始掠过一片片的芦苇，白头摇曳，如无数诗人吟唱秋之将至。空气显然不同了——摇下车窗，涌进来的是清冽的、带着咸味的风，一下子冲散了盘踞在我肺中多日的都市滞气。

及至踏上木栈道，眼前豁然开朗时，我才看明白盘锦的红海滩并非真正的沙滩，而是一片巨大的湿地生态群落。其令人惊叹的红色来自于一种叫做碱蓬草的盐生植物。每年春季，碱蓬草长出地面，逐渐变绿；到了夏秋之交，它们迅速变红，形成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洋”，远远望去仿佛大地在此呕出了一腔炽热的心血。那红并非单调，自近及远，由浅绛转为深绯，最后在天地交界处凝成一脉沉静的朱砂。其间蜿蜒着数道水流，蓝得发亮，像是天神随手抛下的丝带，缠绕在这片巨大的红缎之上。

　　秋风乍起，红草便汹涌起来，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它们沙沙作响，似在低语，又似在歌唱。这声音听久了，竟觉得是大地本身在呼吸。我索性离开栈道，小心翼翼地走入滩涂。泥土柔软而湿润，托住双脚，仿佛大自然一个温柔的拥抱。

此时，抬头望去，天宇湛蓝如洗，几缕云丝淡得快要化开。时有候鸟飞过，排成严整的阵列，向南而去。它们的鸣叫自高空洒落，清脆如碎玉。远处，白色的风车缓缓转动叶片，像是在为这片天地计量着时光的流速。

眼前的美景，显然深深触动了内心深处那颗爱美的心弦。一路上，见到绝妙处，我与朋友一定要停下脚步，用手机将美的画面记录在镜头里，生怕错过而成为过往的遗憾。

　　我愈行愈深，终于在一片较高的草甸上坐下。四顾皆红，人声早已被风吹散。此刻方觉自身渺小如芥子，而平日那些烦恼计较，在这宏大壮美的自然面前，显得何等可笑。一股难言的欢愉自心底升起——不是狂喜，而是清泉般的欣悦，细细地、持续地涌流着。

不经意间，我打开手机，竟在《今日头条》里，看到了一首名为《秋日心情》的歌曲，于是轻轻点击，手机里顿时飘出一段优美的旋律。这旋律欢快而富节奏感，它散落在红草丛中，竟比平时多了几分韵味。此时，我猛然觉得：诗与风景原来是如此地相得益彰。远方之所以为远方，不仅在于空间的遥远，更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尺度，用以丈量平日被琐事缩窄了的生命。

　　夕阳西下时，红海滩变得愈发瑰丽。斜照为每株碱蓬草镀上金边，整个滩涂宛如燃烧的火焰，温暖地、恒久地燃烧着。我忽然想到，这红草之所以红，正是因了盐碱的艰难环境。它们将苦涩的土壤养分，转化成了如此绚烂的色彩。

人世亦何尝不是如此？那些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困苦，若以足够辽远的视角观之，或许正是造就生命深度的必需。诗与远方之所以能疗愈心灵，大抵不是因为它们能让人逃离生活，而是提供了这样一个更高的视角，让我们看见自己与苦难的真实比例。

　　暮色四合时，我走进先前预订的酒店。衣服上沾了少许泥点，袖间满是红草的清香。回望那片愈来愈暗的红，心中澄明如洗。我知道回到京城后，烦恼或许依旧，但胸中已装进了一片秋色——那是由诗与远方调酿的酒浆，足以浇洗未来无数个困顿的日子。

红海滩的秋色终将褪去，但自然给予我的那份欢愉，已然沉淀为心底永久的底色。从此身处樊笼时，只消闭目回想，便见天地开阔，红浪接天，秋风拂面而来。

作者：王振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