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窝头印记（双精）

淡泊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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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小生长在北方的村庄，土地的馈赠多是小麦与玉米。生产队的麦子大都交了公粮，我们自家的饭桌上，玉米饼子成了四季的主食。面食难得一见，唯有生日或年节，才可尝一口白面的香甜。每每看见吃“公家粮”的同学捧着馒头，我心中总泛起羡慕的涟漪。那时的梦想朴素而坚定：跳出农门，吃上公粮，从此与馒头为伴。

1978年，我幸运地考入大学，终于迈进了梦寐以求的校门，也终于可以告别粗粝的玉米饼子，拥抱那软香四溢的白面馒头。想到未来日子能顿顿吃上馒头，心中满是欢喜。

　　果真好景如梦，入学首月，发给的饭票中白面与大米占八成，粗粮仅二成，食堂蒸腾的馒头香气仿佛洗去了离家的愁绪，二两一个的馒头，我一口气吃了三个。大学的第一印象，竟是“馒头管够”带来的踏实与满足。可第二个月，饭票陡然变了样：粗粮比例飙升至八成，玉米面成了主角，白面与大米只剩零星一点。原来河北连年受灾，却拒绝外省调粮，全省共克时艰，高校首当其冲。我们这些学子，刚从泥土中挣脱，又一头扎回粗粮的岁月。与外省同学相比，河北高校的粗粮比例之高，令人咋舌。许多人心生悔意，只叹来错了地方。

　　从此窝头成了大学生活的象征。北方农村来的同学虽有失落，却还能咽下这熟悉的味道，口中抱怨，手中不辍。而来自城市、尤其是南方的同学，却如临大难。西安的周同学将窝头掰碎，仿照羊肉泡馍，泡进菜汤里勉强下咽；广东的小胡从未见过这“黄疙瘩”，窝头卡在喉咙，几欲作呕；上海的汤同学索性用开水泡成“窝头泡饭”；福建的小林让家人寄来肉松，竟吃出了“肉松拌窝头”的奇味。更有甚者，干脆只啃那少得可怜的馒头，粗粮全数舍弃。

家中父母心疼，纷纷寄来各地特产：罐头、香肠、火腿、面包、甚至有人千里迢迢寄来馒头。可这些终究杯水车薪，难解长久之饥。后来，有同学家人寄来全国粮票，到校兑换饭票，虽粗细比例不变，但细粮票多了，便能多换几个馒头。就这样，我们在粗粮的围困中，艰难地熬过了一学期。

春节返校，城市与南方的同学带来大包小包，打开一看，全是大米、挂面、白面。宿舍里多了几个暖瓶，专用来焖大米稀饭、煮挂面；楼道角落，几人合买的煤油炉悄然架起，蒸米饭、煮面疙瘩，成了课余的烟火日常。有人用暖瓶焖出大米稀饭，有人在炉上蒸出白面馒头，多余的粗粮则悄悄送给饭量大的农村同学。那炉火微光，不仅暖了胃，更燃起了同窗之间的温情。

食堂师傅们也未袖手旁观。他们绞尽脑汁“粗粮细作”：原本干硬的窝头，摇身变为松软的玉米发糕，蒸时撒上红枣碎，甜香扑鼻；还有菜窝窝，将白菜、萝卜丝拌入玉米面，蒸出的窝头带着蔬菜的清润，入口不再难咽。这些巧思，虽不能改变粗粮的底色，却为我们的日子添了一丝暖意。

大三返校，细粮比例悄然提至三成。这微小的调整，竟在同学间掀起一阵欢呼。南方同学尤为欣喜，终于可以少啃几个窝头，多尝几口白面。这份来之不易的改善，成了我们心中最朴素的期盼。这个比例一直持续到我们大学毕业。

　　毕业几十年，我几乎再未碰过窝头。同学聚会时聊天，大多也“谈窝头色变”。大学四年，除了知识的积累，最深的印记，竟是那啃了四年的窝头。如今，玉米窝头被冠以“健康”之名，五谷杂粮制成的窝头，价格甚至超过馒头，很受追捧，可我始终不为所动。

每次同学相聚，窝头总是绕不开的话题。那些把窝头泡成泡馍、泡成泡饭的窘态，那些默默发挥大用的暖瓶，还有早已消失的煤油炉，早已融入我们青春的肌理。在那一口口难咽的窝头中，传递的不只是饥饿，更是彼此扶持的温情。那粗粝岁月里的微光，早已沉淀为最珍贵的友情印记，深深烙在记忆深处，名为“大学的窝头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