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九月的风已然挟了寒意,掠过阿尔泰山的脊线,将白哈巴浸在一片清冷之中。我站在村口,脚下是湿润的泥土,眼前是这个在娟子笔下被无数次描摹的村庄。书页间的白哈巴,是文字的构筑,是遥远的想象;而此刻,它就在我的呼吸之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存在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气确是奇特的。方才还是细雨如丝,将远山近树笼在一片朦胧之中,转眼间云破处漏下阳光,将整个村庄照得透亮。雨丝在光线中闪烁,如同无数银针自苍穹坠落,未及地面,却又被收回。这光景,竟似天地间的一场游戏,全不似书中那恒常的、被定格的美。真实的白哈巴,原是不肯被任何一种天气所束缚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沿着村中小路徐行。雨水洗过的木屋更显其褐,屋顶上炊烟袅袅,与尚未散尽的雨雾交融,升向云杉的尖顶。空气中弥漫着松木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清冽而鲜活,绝非书页间所能嗅得。《我的阿勒泰》中,娟子笔下的人们在此生活、劳作、爱憎,如今他们的身影就在眼前——一个哈萨克老人骑着马慢行而过,马蹄踏在积水处,溅起细碎的水花;几个孩童跑过,笑声刺破雨的帷幕。书中的人物走进了现实,却比书中更为生动,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风霜,每一个眼神中都映着天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向观景平台攀登的路上,一步一景,果非虚言。左侧是层林尽染的山坡,白桦林已是满目金黄,间或有几株倔强的绿杉点缀其间;右侧草原舒展,牛羊散落其间,低头啃食着被雨水滋润过的草。雨又细细地来了,将金色的叶片打得更亮,而阳光竟未全退,在雨幕中折射出虹彩。这般光影交错、雨晴交替的景象,书中如何能尽述?文字终究是扁平的,而自然永远是立体的、变幻的、包含着无限可能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行至半山,天光忽大亮。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如瀑布倾泻而下,正好照亮远处雪峰。方才隐在云雾中的山巅,此刻竟如白银铸就般璀璨夺目。山顶积雪皑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与山下金黄的白桦林形成惊人的对比。这才是完整的白哈巴——不是平面的图画,而是立体的造物:山顶是永恒的寒冬,山腰是绚烂的秋日,山脚却还留着夏末的余温。雪线分明,如天神用巨笔在山体上划下一道界线,之上是冰冷的神域,之下是人间的烟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登上观景台,极目四望,更能真正体会何为“山上云雾缭绕,山下金色灿烂”。云岚如带,缠绕在山腰,时而掩去峰顶,时而又散开,露出被雪覆盖的山巅。阳光下的雪峰不再遥远冷漠,而是与山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对话——雪水融化汇成溪流,滋润着山下的草场;雪光反射,让秋天的色彩更加明亮鲜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山下,整个白哈巴河谷尽收眼底,金色的杨树、未尽绿色的草场、褐色的土地交织成一块巨大的地毯,向远方铺展。一条溪流蜿蜒其间,如银链闪烁。真实的白哈巴比书中更美,不是因为景致不同,而是因为此刻它是有温度的、有声息的——我听见风过林梢的沙沙,听见雨滴落地的嗒嗒,听见远处传来的犬吠与马蹄声。这些声音构成了一首交响,而我只是其中一个短暂的听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想起娟子在书中写:“阿勒泰不是我的故乡,却比故乡更让我牵挂。”此刻我方懂得这种牵挂从何而来。这片土地的魅力不在于它被如何书写,而在于它如何以本真的面貌存在——既接纳人们的歌颂,又不为所动地遵循着自己的节律。秋天的白哈巴正在走向深季,树叶会落尽,雪会覆盖一切,然后春天又会归来。这个过程已经被重复了千百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书写而改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雨彻底停了,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整个山谷照得通透。雪峰在蓝天下愈发晶莹剔透,仿佛触手可及,又永远保持着一份神圣的距离。我忽然明白,所谓“真实的白哈巴”,并非与我读到的那个白哈巴割裂。娟子笔下的是她眼中的真实,而我此刻感受的是我眼中的真实。每一个来到此地的人,都会与这片土地产生独特的对话,留下不同的印记。正是这无数个视角的重叠,才构成了白哈巴的完整——既有书中的温情脉脉,也有现实中的凛冽壮美;既有山谷里的烟火人间,也有雪峰上的永恒寂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山时,我回头再看一眼这个村庄。炊烟又起,夕阳将云杉的影子拉得很长。阳光为雪峰戴上了金冠,而山谷已经准备好迎接又一个宁静的夜晚。真实的白哈巴就在那里,不因谁的到来或离去而改变,它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阿尔泰的怀抱中,等待着下一个与它相遇的人,写下新的篇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