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 州 行 思 录

东方笑纳

好酒要珍藏，珍藏的是岁月；往事要回味，回味的是人生。

我原没有写温州的打算，去的次数不多、观感少，也没存心深入研究温州的风土人情、方志史料。

这次朋友临时起意——“乘舟”东海游，竟然在温州的洞头停留了一整天，这就触发了过往温州行的一些有趣记忆，浮现出接触到的温州人的一些印象。

温州，我前后去过三次，前两次差不多三十年前了。

第一次是1990年初夏。去温州是参与搞个企业改革方案。总部下属的子公司在洞头县有个合资公司，头儿一拍桌子——

“到小岛上去，安安静静琢磨几天！”

总经理、总经济师，两位处长，加我这个执笔的，一行五人，在虹桥机场“登基”——飞温州。

飞了近一小时，“到了？”“这么快？”结果一落地还是虹桥。咋了？温州雷暴雨无法降落，“天上人间”兜了一圈。

谁也不知何时能飞，坐了大巴，到宾馆休息。不多时又紧急通知，温州云开日出，可以再飞了，切里哐当倒腾到机场。端坐机舱，却道: “飞机故障需检修，请耐心等待。”大约熬过大半个小时方才起飞。

某处长与我相邻而坐，“触景生情”，讲起他有一次飞沈阳，飞机出故障，人悬空天，抓不着捞不着的，连遗书都写好交给空姐了。

此次乘机本就不顺，又恐“雷暴再起”，是“前程似景”还是“前程是惊”？当此时，听到这一段，你说吓不吓人？

…

到了温州，直奔洞头，山头上一座三层宾馆，门前有一个大草坪，草坪上有四座蒙古包似的毡房，宽大整洁。老总新奇，说:

“就睡蒙古包！”

五个人四个“包”，咋住？两老总各一“包”，两位处长打呼噜“名震遐迩”，我与其中任一位“同包”，必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文功”就“废了”。

哈哈哈，没想到这俩处长来了个:

“东风吹，战鼓擂，打呼噜，谁怕谁？”

“谁怕谁！”

他俩就钻一个“包”单挑了。

第二天，日出海上，晨鸟鸣集。我爬出“包”来，嚥？那“双人包”，咋地只剩一个“呼噜”了，还有一个呢？再一寻摸，在后面宾馆房间里正洗漱呢！

不用说，“谁怕谁！”被“战鼓擂”打跑了。

“谁怕谁！”嘴巴里插着牙刷，吐着白沫，还嘟嘟囔囔——“什么人哪…打呼噜…你就好好打，乍一个…呃——吊上去，等…等半天不下来…急死个人…”

还猛的拔出牙刷悬在半空，吊着“呼噜”的样儿，让人笑岔气——

…

三五天连续“作战”，“改革方案”，方向明确，观点一致，举措操作性强，整理出文案不难，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次主要时间耗在了洞头，温州市区只穿行而过，在瓯江边上吃了顿晚饭，街市没什么高楼，道路也曲里拐弯、坑坑洼洼的，其它，就没什么印象了。



第二次大约在1994、95年，单位委托旅行社，组织到丽水、温州一线旅游。

到了有“东南第一山”美名的温州雁荡山风景区，游玩了大龙湫、羊角洞、雁湖等景点。

印象深刻的是，吃罢晚餐，导游神秘兮兮的，带大家到灵峰山脚下，此时，月亮像一面古铜镜，在飘渺的云雾中时隐时现。导游率先示范，一式的背对灵峰，然后头颈后仰上看。

问:“”看到了什么？”

有人说，“看到山尖上像伏着一只老鹰！”然后，一个个“像！”、“真像！”“好像就要飞了！”“这叫鹰蹲！知道吗？”“哈哈哈…”

大家七嘴八舌，欢呼雀跃，煞是开心！

难怪南宋的楼钥有诗云:“北上太行东禹穴，雁荡山中最奇绝。龙湫一派天下无，万口赞扬同一舌…”

…

最近一次坐船沿东海南去，第二站停靠了温州的洞头区（县改区了），故地重游，倍感亲切。

我们参观了乡风民俗博物馆，游观了造船、捕渔工具及鱼品展览。

拾级花草树木丛中，登上“望海楼”，悠悠然天水之间，极目远眺，移步易景，夕阳余晖，天光云影，远黛近水，娇妍迷蒙。金桥银索串起几个主岛，远远近近的小岛，犹如散落在东海的一颗颗苍翠碧绿的明珠。西班牙的米哈斯，希腊的埃伊纳岛又如何？

难怪台湾诗人余光中欣然题藏头诗以赠:

“洞天福地，从此开头。”

有客至，喜相迎。山外桃源，海上人家。“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怡心怡情，游居两宜，别有洞天也！

“百岛洞头”如此美丽，“观斑窥豹”，我坚信温州——温润之州一定今非夕比，美不胜收了。



写到了温州，不能只见山水、树木，不见人。

温州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有两三次:

一次是1999年，那时上海的房地产开发进入快车道，不须户籍、没有限购之类，还出台一系列鼓励买房的政策——退税，办蓝印户口，零首付等等。我也动了心，周末跑“楼盘”，有一次看中一套房，贷款数额不小，往后有无实力还？心中打鼓。等咬牙再去，没想到，突然开过来几辆大巴，售楼处和样板房，呼啦啦跑进来一大帮温州人，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端走剩余楼盘。而我，在风中“凌乱”。

“温州炒房团”成了“虎狼之师”，神州大地南北东西如雷震耳，让人闻之色变。

…

还有一次，我从挪威奥斯陆坐大巴经峡弯，到北极圈海边小城——卑尔根。

在温州人开的一家酒店里用晚餐。我们是四桌团餐，摆在门前场地大棚内，新奇的是一中年男人两手平托，手指尖到大臂根，层层叠叠摞着盘子，到桌边一“哗啦”，一桌菜就齐了。玩杂耍似的，令人惊讶。一问，竟然是这酒店的老板，既负责采购、仓库，还负责帐台。一次可供近两百人就餐的酒店，老板、厨师、跑堂，统共只有九个人。

酒店寒冬打烊，就切配、加工熟食，往小城各家送。

其貌不扬，其衣不鲜，脚后跟打屁股，一人顶三、五人，像是个伙计，却是货实价实的老板。

当时，我们公司下属同等规模的酒店，管理团队及厨师、服务员等有近百人。两者不可比！不能比！



和温州人朝夕相处，是一次去国外旅行。

旅行团是个“股份”制，温州一“股”十人，南京一“股”六人，上海一“股”十三人，由上海国旅组织牵头、路陪。

前后十多天，大家吃住行相依相伴，自然就熟识了。

温州这十人既是一个“分团”，又沾亲带故一大家子。这其中，一位中等身材的老者姓夏，慈眉善目，既是“团长”也是长者，是位一见即可“交心”的人。

温州有瓯语、闽语等，很难听得懂，但说普通话，倒也字正腔圆的。我和夏老板很投缘，下巴挂葫芦——扯到哪就说到哪。感兴趣的事都扯到了——

温州，别称东瓯、鹿城、永嘉等，地处浙东南沿海丘陵山区，地少人多。为了养家糊口，很早就有人闯荡江湖，走向世界，这里是著名的侨乡。一代代人血脉里就有“走出去，做生意”的“基因”。

温州人抱团，既能同享利益又能共担风险。“炒房团”的资金不是一两人的，他们推举两三人，然后几十、几百人，将家中作坊、工厂经营挣来的钱，交到他们手上，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就汇聚了巨额资金。由这些人全国各地的跑，初步确定楼盘后，再包了大巴将这些“股东”拉去考察，决策既民主又快速，房子就这么“炒起来”了。

“温州炒房团”一问世，就褒贬不一，“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用自己的“真金白银”和智慧去挣钱，有赚钱的机遇也有亏钱的风险，是非对错，温州人是不大在乎的。“股东们”也没有计较、抱怨盈亏得失的。

将自己手中的钱放心的交给别人去打理，不怕被“卷”了走，也不怕欺上瞒下做手脚、分“帐”不均。做人诚实守信，是抱团做大事的基础，也是温州商业文化之一。

温州人特别能吃苦，人们戏说，天南海北，只要哪里长草，哪里就有温州人。此言不虚，闹市僻角，沙漠边陲，开酒店的大多是温州人。当然温州人远不止只开酒店。嗅到商机，敢作敢为。

曾有人总结温州模式，提炼了“四千精神”，即为了生存: 走遍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说尽千言万语，想出千方百计。这是温州模式的核心。

温州人就像沙漠里的胡杨，高海拔的红花，盐碱滩涂上的海英，再恶劣的环境，也能坚韧不拔地生存下去，这是他们超乎寻常、生存发展的制胜法宝。



2024年，温州生产总值达9700多亿元，跻身万亿城市“俱乐部”，仅一步之遥。

温州不仅是全国民营经济示范城市，东南沿海重要区域中心城市，还保留、修复诸多吴越文明古迹，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注重环保、美化山河，获得“东南山水甲天下”之美誉。

温州自古多才俊，出生南北朝时期，被称为中国山水派诗“鼻祖”的谢灵运，曾任永嘉（温州）太守，早就在这里播下了文学的种子。

南宋时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和“永嘉四灵”为代表的江湖诗派影响深远。近现代孙诒让、夏鼐、夏承焘、苏步青等等，在中国思想、文学、科学史上亦是扛鼎人物。

温州，当刮目相看…

我在想: 温州人的怀揣梦想，团结创造，无所畏惧，自强不息的精神特质，不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特质么！

我又蓦然想起，雁荡山风景区灵峰山顶的“鹰蹲”，三十多年了，沧海桑田，人间巨变，而它还在么？是不是早就展翅腾飞，直上云霄了呢？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江山如画，镜中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