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藏家的黄昏

法治三秦

泾阳城中，杨杰先生已六十六岁了。他做了政协委员，又是收藏协会的主席，名衔虽多，却从不以此自矜。人们常见他穿一件半旧的蓝布衫，踱步于老街旧巷之间，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寻常老者。

他的收藏，尽是红色旧物。并非甚么名贵古董，不过是些褪色的徽章、泛黄的报纸、磨损的皮包、锈蚀的水壶。万余件物什挤在三间老屋里，层层叠叠，倒像是时光自己堆积起来了。有人问他何以专收这些，他沉吟片刻，只说：“都是不能丢的东西。”

杨杰的收藏不为奇货可居，反是门户常开。学生来了，他便指点着玻璃柜里的一本《共产党宣言》早期译本，述说当年如何辗转流传；职工参观，他便取出一只军用水壶，讲述它伴随主人渡江作战的经历。他说这些时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每个物件都在他口中重新活了过来。

某日黄昏，我独往拜访。见他正对着一盏煤油灯出神。那灯罩已裂，用胶布粘着，灯盏锈迹斑斑。

“这是最珍贵的一件。”他忽然开口，却不看我，只凝视那灯，“是一位老农所赠。他说抗战时期，这灯照亮过地下党的会议。你看——”他指尖轻触灯身，“这处凹陷，据说是匆忙转移时撞的。”

夕阳斜照入窗，恰好落在那灯上。锈迹忽然焕发出金红光泽，裂纹也成了光的路迳。我蓦然觉得，那不只是灯，倒像是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他们说我收藏的是物品，”杨杰缓缓道，“其实我收藏的是光。”

“光？”

“是啊。那些年，这些人，这些事——都是曾经照亮过中国的光。我怕人们忘了光的样子，所以就守着这些物件。它们不是古董，是证物。”

窗外传来放学的孩子们的喧哗声。杨杰微笑起来，皱纹舒展如地图上的航线。

“孩子们常来。起初觉得枯燥，后来却听得入神。有个小男孩每次都要摸一摸那颗五角星才肯走。”他顿了顿，“你说，他摸的是金属还是光？”

告别时已是夜幕低垂。杨杰送我至门口，忽然指着天空：“看，星星亮了。和那盏煤油灯像不像？”

我抬头望去，满天星斗确如万家灯火。忽然明白他为何年复一年地坚守——不仅为保存过去的光，更为让这光继续照亮未来的路。那些参观者眼中闪动的，不正是星火相传的光芒么？

老者转身回屋，背影融入满室收藏之中。那一刻，他本人也成了其中最珍贵的一件——一个收藏光明的人，最终自己也化作了光。（中华新闻网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