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长歌：别天水过勉县回程中

景天

九月十九日的晨光漫过天水城时，我们已站在渭河岸边。这座被称为“陇上小江南”的古城，正以水汽氤氲的姿态向我们作最后的告别。晨光熹微中，渭河上浮动着薄纱般的雾气，远处山峦若隐若现，倒真似江南水乡的韵致了。

渭水汤汤，如同一条碧玉带缠绕在黄土地脉之间——谁能想到，这竟是黄河最桀骜不驯的支流？记得早年读地理时，书中皆道渭水浑浊湍急，每逢汛期便泛滥成灾。而今经过整治，河道俨然换了新颜。中央筑起隔离坝，一侧形成镜面般的人工湖，清可见底，映着蓝天白云；另一侧主流道却仍泛着祖辈相传的浑黄，两相映照，恍若时空在此分野。清浊之间，似是古今对话，又似新旧交替，颇耐人寻味。

沿岸绿道蜿蜒如篆，晨练的老人打着太极，一招一式缓慢而凝重，仿佛在与时间对弈。垂钓者站立河岸成雕塑，唯有鱼线偶尔轻颤，泄露了时光的流动。广场舞队伍将秦腔韵律揉进现代节拍，粗犷与柔美竟意外和谐。有个姑娘脱掉红衣裳对着河水练声，羌笛般的音色落在水面，惊起三两水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河面，划出转瞬即逝的涟漪。此地距江南两千余里，却因一脉活水而生了烟雨气象，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图景，在此化作市民嘴角的笑意与钓竿弯出的弧度。

九年前，在我的记忆中，河堤旁只有寂静的流水；如今，轻轨列车已悄然停靠。城际交通的巨变，正悄然重塑着这座城市的生活。

午时大巴启动，渭水渐渐缩成后窗玻璃上的一痕亮色，终至消失不见。车行渐远，陇南群山如波，在窗外连绵起伏。梯田层叠似鳞，黄绿相间，勾勒出大地的曲线。偶尔闪过几孔废弃的窑洞，黑黢黢的洞口对着公路，像岁月留下的盲眼，默默凝视着时代的变迁。车厢内鼾声渐起，众人皆被旅途劳顿所俘，陷入昏睡。

正当恍惚之际，诸葛古镇的旌旗已映入眼帘。但见一座巍峨城门突兀地矗立在公路旁，气势恢宏，却与周遭的自然景观不甚协调。

勉县这片土地曾承载过蜀汉最后的雄心，如今被复建成庞大的主题公园。下车步入其中，青石板街两旁，仿古建筑严整如军阵，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精致得几乎失真。酒旗招展处皆售卖着“丞相锦囊”“木牛流马”造型的糕点，包装精美，价格不菲。因为接近傍晚，这里的游客很少，几个店家倚在门边，懒洋洋地打量着零星过客。我们匆匆游览，拍照留念，试图在镜头中捕捉历史的痕迹，所得却不过是人造景观的空壳。

商业化的大潮早已淹没了历史的回响，喧嚣盖过了五丈原的秋风。我独自站在八卦阵造型的广场中央，看夕阳将影子拉得老长。一阵风过，拂动路边店家的幌子，哗啦作响，恍惚间，竟似听见了穿越千年的轻轻叹息——不知是诸葛丞相壮志未酬的遗憾，还是今人再也触不到真实的怅惘。

暮色四合时，我们在汉府大酒店落座。最后一顿晚餐竟吃出几分年夜饭的热闹。根据导游的要求，符合我们南方人口味的美食陆续上桌，香气四溢。啤酒泡沫与茶汤齐飞，笑语共祝词交错。大家举杯庆贺此行圆满，回忆途中趣事，气氛愈加热烈。当地导游穿插其间，讲述着汉中的风土人情，言语幽默，引得满堂喝彩。

宴毕，在开往汉中机场的大巴车上，夜色已浓。窗外灯火流转，如星河倒泻。当地导游与我们作别，言语中颇有不舍。有人起哄要他唱一支歌，他也欣然同意。略一沉吟，便对着手机音调。唱起了汉中民歌。嗓音粗犷却深情，歌词朴素真挚，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歌声带动了车里的气氛，游友们自告奋勇，接连献唱。南北腔调交错，新旧歌曲纷呈，别具韵味。一路上歌声飘扬，穿越夜色，直抵汉中机场。

由于天气的原因，航班延迟1个小时起飞，我从舷窗下望，但见秦巴山地沉入夜色，唯有零星灯火如豆。想起导游临别之言，不禁莞尔。渭水长歌，唱的不只是千年历史，更是当下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如何在水流沙转间，谱写新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