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散文】秋湖伴行

厚德载物

　　初秋的风，总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体贴，不似盛夏般灼人，也不似深冬般刺骨，宛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揉软了清晨的薄光。阳光穿过云层，碎成点点金箔，洒在柏油路上，也洒在我与老伴相携的身影上。我们踩着这份静谧，一步步走向南艳湖，仿佛步入一幅被时光缓缓晕染的水墨长卷。

　　还未近湖，便先闻得一阵清浅的草木香。那气息不浓烈，却沁人心脾，混着泥土的湿润与湖水的微凉，从鼻尖悄然漫入心底，将一周的疲惫轻轻揉散。再近些，南艳湖便如一位素衣女子般静静展现在眼前——湖面如一块被晨光擦拭过的蓝宝石，镶嵌在绿意之间，风过处，涟漪轻起，仿佛宝石上流动的光泽，晃得人心也温柔起来。

　　踏上木栈道的刹那，指尖先触到一丝暖意。木板被阳光浸润了半日，余温尚存，不烫不燥，恰好驱散清晨的微寒。脚步落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不扰人，反似一曲低吟的节拍，替时光数着我们并肩的步履。一步，两步，三步……脚步声与风声、水声悄然交织，成了秋日湖畔最熨帖的背景音。

　　岸边的芦苇已褪去盛夏的浓翠，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白。风起时，苇秆轻摇，蓬松的絮影漫天飞舞，像无数素衣的小精灵，在空中打着旋儿，又缓缓飘落。有几缕调皮的苇絮，悄然落在老伴微霜的发间，他抬手轻拂，眼底映着粼粼湖光，那目光不再如年轻时那般锐利，却多了一份温润，像被岁月细细打磨的玉石，光华内敛，却足以安人心神。

　　曾喧闹了一夏的荷池，如今也换了模样。层层叠叠的荷叶不再碧绿鲜亮，边缘泛着淡淡的枯黄，像是被时光轻轻描了一圈温柔的边。可这“残”却不显萧瑟，反倒透出几分清寂之美——脉络分明的枯叶倒映水中，宛如一幅工笔素描，衬得游鱼的身影愈发灵动。忽然，老伴轻碰我手臂，顺着他的指尖望去，两只野鸭正相逐而过，脚掌划开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也将我们水中的倒影轻轻揉碎，像融化在湖光里的糖。

　　沿着栈道缓行约莫半个时辰，我们在一处向阳的长椅上坐下。椅旁几株桂花树静立，细碎的花苞藏于叶间，虽未盛放，却已有甜香悄然浮动。老伴从布袋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竟是我最爱的蜜橘——果皮橙黄，还带着冰箱的微凉。他低头剥橘，指尖沾满清香，那气息与草木、湖风交融，轻轻将我们裹入一片温柔。我接过一瓣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仿佛把整个初秋的柔情都含进了心里。

　　不远处的草坪上，几个孩童正欢笑着奔跑。风筝线牵得老长，彩色的纸鸢在天上忽高忽低，几乎要触到湖面浮动的云影。一个小女孩跑得太急，跌了一跤，旁边的小男孩立刻停下，伸手扶她，还笨拙地拍去她衣上的草屑。这一幕让我忽然想起年轻时与老伴游湖的光景——那时我们也步履匆匆，总想走遍每寸湖岸，遇见美景便忙着拍照，生怕遗漏一丝一毫。可如今，我们不再追逐风景，反倒觉得，只是这样静静坐着，听他说几句家常，看看湖上的飞鸟、岸边的草木，便已胜过千山万水。

　　阳光渐渐西斜，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悠长。老伴靠在椅背上，闭目晒着太阳，嘴角浮着浅浅笑意。我望着他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细纹，忽然明白，岁月虽在我们身上刻下痕迹，却也赠予最珍贵的礼物——是无论走多远，都有人愿与你并肩看风景；是无论过多久，都有人记得你爱吃的蜜橘；是无论光阴如何流转，身旁的人依旧，心底的暖意依旧。

　　风又吹来了，带着秋的清浅，也携着岁月的温柔。它拂过湖面，漾起涟漪；拂过芦苇，扬起絮影；拂过我们的发梢，还捎来桂花的甜香。我悄悄握住老伴的手，他的手掌粗糙，却异常温暖，像握住了整个秋天的安稳。

　　湖光依旧，身旁人依旧。我想，这便是最安稳的幸福——不是轰轰烈烈的惊喜，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不是转瞬即逝的风景，而是岁岁年年的相守。就像这秋湖，无论四季如何更迭，它始终静默伫立，以温柔的姿态，见证每一段相伴的时光，也守护着每一份平凡的深情。

　　夕阳将湖面染成一片橘红，宛如一幅被打翻的调色盘，光影流淌，美得不动声色。我们缓缓起身，准备归去，脚步依旧缓慢，却满心踏实。身后的南艳湖渐渐隐入暮色，可那份属于初秋的温柔，属于相伴的幸福，却如指尖残留的橘香，久久不散，萦绕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