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棋友老罗

马伕

绿桂公园湖心亭是公园的核心景点之一。圆形的凉亭四周环湖，亭外湖边有一圈年代久远的古榕，古榕不修边幅的一树乱枝碎叶，铺天盖地罩着凉亭，亲着湖水。

湖心亭“年过花甲”，因为年久失修，顶漏椅塌。不过，它那圈宽大低矮的水泥靠背椅，正适合老年人在这里铺开象棋捉对厮杀，欢度余年。

老罗就是湖心亭的众多棋友之一。他爱湖心亭，戏称它是老年人的终身制公司。

他每天早上带了干粮，和遇到的任一棋友对弈。中午他独自留在湖心亭午餐，午后又和来得最早的对手狭路“亮剑”。暮色渐浓时，远看湖心亭还有点点光亮，十有八九就是老罗打开手机电筒与棋友老张决战最后一局，直到分出“红公黑母”才各回各家。

十多年如一日，棋友都公认老罗是湖心亭“象棋协会”会长。

日子平常过，晴久会起风。谁会想到，老罗这个心态平和性格开朗爱说爱笑的棋协会长，会在那个清晨突然狂怒发飙呢？

只见他指着湖心亭内一段破旧不堪裸露钢筋的水泥椅背，对来这里拉隔离绳的公园管理人员大声怒斥：“你们一群废物，来这里拉了多少次绳了？到底要多久才能修好椅子？补好漏雨屋顶？没有钱？我看是贪污挪用了吧？我限你们一个月修好，不然就举报你们贪污腐败，我死也要拉个公园领导来垫背”！骂声高亢，惊飞树上小鸟，引来大群游人。

老罗边骂边踢着那段破烂椅背，椅背碎石哗啦啦又落下几块。工作人员见控制不住事态，只得打110报警。警察瞬间赶到，把骂骂咧咧的老罗带走了。

“罗会长闹事挨捉”，老年棋友们乱成一锅粥。大家也都没心思下棋了，七嘴八舌地商讨“营救”办法。其中经常跟他对弈的棋友老张还透露了老罗为何突然发飙的秘密：原来老罗得了绝症，前几天才确诊。他平时就爱对着这段烂椅子发牢骚讲怪话，今天突然情绪失控，也许与病情加重有关？棋友们这才恍然大悟，说难怪这段时间看到老罗面有病容，下棋总是精神不振，输多赢少，还爱唠叨自己就是一盘下不了多久的残棋，输赢都无所谓了。难道老罗知道来日无多，于是破罐破摔想促使公园尽快修好凉亭，为大家做件好事？老罗平时下棋，就是这种急攻猛进，敢弃子搏杀的风格啊！联想到老罗平时爱助人讲义气的为人特点，大家都对老罗更加肃然起敬。老罗身体不好，脾气又犟，如果被留在派出所“食夜粥”，身体会吃不消的。病发起来，凶多吉少啊！

俗话说：人老精，鬼老灵。有个原来在公园工作的退休棋友一拍脑袋说：“有办法了，你们跟我去找老园长。他人很好心，爱帮人，资格又老，如果不是太实在，可能早升官了。只要他肯出面帮老罗讲话，派出所一定放人”。

一行人急急忙忙来到公园办公室，向老园长说明情况。老园长果然好心，抄起电话就找公园派出所的李所长“捞人”。他说明公园椅子是原来就烂的，又说明老罗是重病患者，李所长正为捡了个烫手山芋为难，当即同意立马放人。老园长笑容满面地连声道谢，但脸上表情却瞬间由晴转阴。他自言自语道：“老罗你只顾自己做英雄，万一出了事，我这个老好人就晚节不保了”！放下电话，招呼几个棋友开车直奔派出所而去。

棋友个个忐忑不安，见老园长阴沉着脸，也不敢问他缘由。很快到了派出所，看见老罗毫发无损地坐在办事大厅里，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老园长上前抓住老罗的手，一句一顿说道：“我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我向你，也向在座的老棋友保证，我退休前一定修好湖心亭！”

原来老罗要的就是这个保证。他立即高高兴兴地离开派出所，和那几个棋友到附近小饭馆喝庆功酒去了。

老园长讲话果真算数。一个月之内，湖心亭焕然一新。

老罗亲自给老园长送去一面锦旗 ，署名“湖心亭象棋协会”。

他来公园下棋的次数越来越少，后来竟杳无音讯了。

一般棋友谁来谁不来没人在意，老罗不来，大家就时常议论。有人猜他会来，有人猜他不会来。

只有老张知道，老罗不会来了。

不久前一天傍晚，老罗和老张战到看不清楚河汉界的时候，突然心烦意乱拨乱棋盘，投子认输。他把自己的那副红木象棋送给老张，两个老人各道珍重后握手告别。老罗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湖心亭的椅子上。他那晚什么时候离开，只有湖心亭和它旁边的古榕，还有树下那一池波光月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