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是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陈平洲</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约莫十四五岁那年,我像是骤然醒了神,心里总盘旋着一个抹不去的疑问: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别人?我感知世界、体会情绪,困惑、羡慕、自卑、自豪交替涌现,忍不住向内心深处发问——为什么生在这个家庭、这个国度,而不是别处?我从何处来?过去的“我”曾在哪里存在?为什么我不是张三,也不是李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然,这一切并非出于对家庭的不满。父母待我极好,倾其所有地给予;姊妹之间也亲密和睦。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单纯地萌生了这些念头。如今回想,也许前世的我是个天生爱思辨的“哲学家”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些问题,本就只能交由时间回答。如今我已年过四十,正走向“五十而知天命”的人生阶段。虽然依旧说不清上辈子究竟是谁——或许是孟婆汤喝得太急,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但对于“我是谁”,总算有了几分属于自己的领悟。我不再困惑,或者说,我全然接受了“我就是我”这一事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谁”,仿佛是专属于人类的灵魂之问。在其他生灵的世界里,大抵不曾浮现这样的困惑。你或许会反驳:“你又不是动物,怎知它们没有在一瞬间萌生过类似的疑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让我想起庄子与惠施那场著名的“濠梁之辩”。庄子见鱼游水中,叹道:“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施立即反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回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庄子的辩论虽带些诡辩色彩,但现代科学与动物演化史早已给出明确答案:若真有动物能突破本能束缚,发出“我是谁”的终极之问,它们便已踏上觉醒与文明之路。那么地球上早该出现至少一种能与人类分庭抗礼的智慧族群——而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唯人类以“思想者”之姿,在这世间孤独探索、不断重塑世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于何以如此,答案藏在生物演化的漫长谱系中,在此就不赘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让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我是谁”。最先浮现的,常是清晰的社会坐标:姓名、国籍、籍贯,父母的孩子、伴侣的依靠、孩子的父亲,某家公司或组织的负责人……这些标签让他人得以迅速识别我,但它们只回应了“社会身份”这一层。更深层的叩问在于:“我”究竟从何而来?生物学上,我源自父母精血结合,经十月怀胎而降生。父母的容貌、身形,甚至胎记,都可能在我身上留下印记。但我真是他们的复制吗?是,也不是。我的智力与性情自有独到之处——曾调皮捣蛋,也曾桀骜不驯。若说是复制,这些特质又复制了谁?或许父母所予我的,不过是一副躯壳;真正的“我”,生来独特。可这份独特性又是如何形成的?十岁之前,我对“自我”毫无觉察;而从十岁起,“我是谁”这颗种子,却悄然在心里生根发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曾从佛教中得到一种解释:人死后肉身湮灭,但灵魂不息、辗转轮回(未必再世为人),唯“阿赖耶识”永不消失。一旦新生命诞生,它便随机附着、如种注入;待生命长成,便萌芽显影,前世的脾气秉性亦逐渐浮现,犹如一种量子纠缠。这套理论在逻辑上可以自洽,却终究难以实证。可若继续追问:我上世之上世又是谁?如此推演,便陷入“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循环,永无终解。依此看来,我或许是无数前世的聚合体——当下的我,是万千个“我”的总和。我既是我,亦非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血脉中流淌着父母的温度,更沉淀着祖先跨越时空的基因;意识深处,或许还残留着前世积存的习气。而现世的风雨、日常的饮食,塑造我新的身体;现代的教育与文化,滋养我新的精神。我在学习中迭代,在模仿中进化,也在每一个当下,为来世的阿赖耶识悄然刻下新的业力。此时的“我”,从来不是凝固的雕像,而是无数过去与未来交织的——“流动的载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纠结于“我是谁”,从本质上看,仍是对虚妄表相的执着。佛家所称“我执”,正是这困惑的根源:因执于“我”的边界,便生分别心——纠缠“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他”;因存分别,就在“我与非我”之间滋生烦恼,终陷痛苦之网。而事实上,“我”从来不是孤立的存在:从物质层面看,组成我身体的原子,与你、与众生并无不同;从精神层面看,滋养我认知的文化与知识,早已将我与万物相连。这份共通性,正是同理心的源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此看来,“我是谁”的答案,早已超越了个体范畴:我是众生过去的凝聚,也是众生未来的延展;我即是你,是他,是生命长河中每一个同行的灵魂。当放下对“自我”的执念,融入众生之流,那份“我是谁”的迷惘便自然消散。接纳“无我”,不是否定自身存在,而是在与万物的联结中,寻得更辽阔的生命坐标——最终与自己和解,与世界温柔相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许,“我是谁”的终极答案,从来不在执着的追问之中。唯有打破自我设定的边界,在与世界的温柔对接中接纳每一阶段的自己,才能抵达内心真正的平和与安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9.2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