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黄山行

陈兴云

夜雨初歇，山脚下的风还带着湿意。抬眼时，云雾正以漫漶的笔触涂改群峰，青黛色的山尖偶尔从纱幔般的雾霭中探出头，旋即又被新涌的白浪吞没——这般捉迷藏似的邀约，比晴空万里时更添几分勾人的韵致。

索道穿进雾中，窗外便成了流动的水墨长卷。迎客松的枝桠在乳白里轻摇，像隔着月色颔首；猴子观海的石影隐在云气深处，倒像是凝视着一片虚空的海，禅意随雾霭漫溢。那些本应棱角分明的奇松怪石，此刻都成了淡墨勾勒的轮廓，留白处偏生让人读出更多想象。

沿石阶徐行，雨丝细如蚕娘吐出的银线，沾在睫毛上，世界便笼着层水濛濛的纱。崖壁上的青苔吸足了水汽，泛着幽微的光；石缝里的黄山松侧身探腰，枝桠被云雾压得微弯，却在弧度里藏着不肯折的倔强。雾团掠过时，携来山风的清冽，吹得衣袂翻卷，连呼吸都浸着草木的津液，甜润得像含了颗露水泡过的青梅。

至光明顶，雾霭忽退了半尺。远处峰峦如黛，在云气中起伏，恰如未干的水墨画，浓淡间皆是留白。正要举目细赏，新的雾已从谷底涌来，将一切复又藏入幕后。同行者惋叹错失，我却觉这“见或不见”正是妙处——它不把景致和盘托出，偏以悬念勾着人，让期待在心底慢慢酿成醇酒。

下山时雨势渐收，雾却浓得化不开，前路只剩丈许清明。挑山工的竹杖点地，“笃笃”声在雾中荡开涟漪，与雨声、松涛缠成天然的乐章。回望时，那些惊鸿一瞥的峰、松、石已隐入白茫茫的世界，却在心上刻得愈发分明。

原来雨雾中的黄山从非缺憾。它教你放下“看清”的执念，去听山的呼吸、触雾的流动，在朦胧里，反倒与这片山水贴得更近了——仿佛指尖能摸到岩石的脉络，耳畔能听见云雾漫过松针的轻响。

晓雾如纱漫岫巅，千峰隐见淡如烟。

流岚巧织青罗帐，宿雾轻笼碧玉钿。

风过林梢云缕动，露凝草际霭光连。

忽惊崖畔晨光透，撕破银绡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