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1997

骥盐

<p class="ql-block">写完《最后的3班》那刻,我脑中曾闪过封笔学生题材的念头,既然重归小学,估计至多是过往生活的延续与循环,而小学生的世界,对我已鲜有新意。</p><p class="ql-block">我不曾预料,虽然未来不敢展望,但是回首还有来路。</p><p class="ql-block">教师节当日,我正望着办公桌上的礼物暗暗发愁。我现在任教四个班级,开学伊始,连学生都没认全,根本不知礼物原主所属,因此也很难依照惯例,买点小小的文具去回礼。</p><p class="ql-block">从清晨起,微信提示(我的钉钉信息是滞后的)就间歇响起,信息量突然暴涨。每年此日,总有几位念旧的学生给我发句祝福,道声问候;让我温暖,使我感慨。</p> 这次新增了石晓丹。今年5月,我与她在吴丽萍的小龙虾店偶遇,就此接续了联系。她俩是我第一届学生。当年的我们,教师节的祝福是学生内发的礼仪、情感需求,与家长无涉,与礼物无关。<br>时间可以追溯到1997年8月末,我骑了十多公里的自行车,到达一个名叫鸭岭岗的地方,那里是报国小学的所在地。<br>鸭岭岗也称岭岗庙,顾名思义,是一座寺庙的旧址。它最大的荣光是在抗战时期做过新昌县政府的驻地。<br>鸭岭岗是独立于周围村庄的一片高地。从横渡桥出发,沿里桥溪直行数百米,折而向右,登几十级石阶,尽头便是一片平整的空地,六七十米见方。两根巨大的水泥柱挺立两侧,撑起两块有些裂缝且掉了白漆的篮板,黝黑的篮筐下,是断了几根细绳的篮网,无力地垂下来,仿佛破损的雨后蛛网,很明显这就是操场。再前行十多步,右转,就是学校的正门。<br>学校建筑大体是四合院布局。正房位置应该是原来的佛堂,现在矗立着一个蒸饭锅炉。东厢房位置是三间二层砖石楼房,向后延伸到小门外的耳房位置,则是两间相对破旧的平房,这是学校的主建筑——教学楼。与之正对的西厢房位置,有两层年代感极强的木质楼房,我的宿舍就在其中。<br>虽然房子看着一般,可周边植被极好。教学楼窗外,屹立着几棵结纽(我们一般叫金钩)树,树冠如盖,早高出楼顶数米。尤其是操场四周,古树成群,绿荫匝地;树隙间翠竹密布,竹子体型不大,可出产的雷笋极鲜美。 我担任五乙班的班主任,教室就在那间最北的破旧平房里。报到当日,听到家长和学生们的第一声“王老师”,我竟有好几分感动。虽然枫桥小学实习时曾经听惯了这个称呼,但我当时想到的却是∶这才算我的学生,名正言顺的!<br>五乙班是个合并班,由旧宅村小和治古坞村小的四年级学生联合组成,他们人数均衡,都是22人。学生们的年龄有些差异,当然,他们学习基础的差异更大。在年轻气盛的我看来,他们的前任老师实在不够出彩(冒犯前辈了,虽是当时真实想法),不要说朗读、书写、歌唱等素质性技能,就是他们专攻的语文成绩,也不过在全镇23个班级中排名13和14,中等偏下。我当时不知深浅,天真地信奉“功到自然成”,因而信心满满,觉得眼前的状况,不足为虑。<br>我的“底气”来自魏书生。虽然我一直对就读师范有点遗憾,但既定事实后,我也能够顺其自然,然后在好胜心的激励下,全力以赴。暑假里,我揣着八月所发的609元工资,赶赴新昌,在新华书店“财大气粗”了一把,其中就有几本魏书生写的教育书籍。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那时的你们,笑容真心而灿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也一样</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突然发现,鸭岭岗的那年,居然已是我最后的快乐之年,其后,家庭变故、工作不顺,再也没有这样的笑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照本宣科中,我无理要求44名孩子早早到校跑步。在冬令时,他们每天基本摸黑出门,有的还因此带着手电筒。因为是并班生,他们离校都远,最近的也要步行一二公里。到校后,我们立即列队跑步。那时的孩子真能吃苦,家长们对学校也着实配合,至少,我没有当面听到过有关晨跑的半句抱怨。即便同学们已经背着书包,提着饭菜走了那么久,依旧在我的强迫下,从不喊累地向着万马渡方向奔去。</p><p class="ql-block">当时我精力旺盛,又满腔热情,除了晨跑,还在中午规定一段时间,要求他们练习普通话,起因是有些同学根本没有拼音基础,后来有些走偏,改用《浙江人学说普通话》作教材。朗诵、书法、音乐都是我兴趣所在,我当时单纯觉得多会一点技能总是好事,所以我们班的读写唱时间我也热心组织,从不落空。我最喜欢的是写作,除了正常的作文课,我还经常给他们讲作文,当时,我已在全国级报纸发表过一篇小文,自认有点微末的实力。可是,写作最关键的是对文字天性的机敏和无端的喜欢,有乐于表达且追求精益求精的内驱力,单靠教学,效果实在有限。我当时自然还没有这样的认识。青年诗人小北(朱永峰)在当年应该已经崭露出写作的天赋,而我当时一心面向全班,居然没有特别着意,只是盲瞽地把他的作文归类到最优秀习作之一而已。当年改作文是真的花了心思的,评语有时比学生习作的字数还多,这样的“傻”事,此后不复再有。</p><p class="ql-block">我顾自践行着抄袭来的教学理念,不曾体谅学生突然接受这么多额外任务的困难与苦恼,至今回想,既有尽心竭力的欣慰,终有不切实际的愧怍。</p><p class="ql-block">我只好自欺地安慰自己,万事一分为二,利弊的评估永远都有塞翁失马的影子。因此,我对职业开端的表现,至今落子无悔。</p> <p class="ql-block">当时家长们的教育负担普遍很重,教育附加费、柴火费、教材费、杂费、保险费等等,我记得最高缴费是550元,如有兄弟姐妹共读,很多家庭在开学季就会捉襟见肘。因此,我们班依照学校惯例收班费时,我选择了最小的额度。对这笔钱,我比自己的钱还要看重,所有支出必须得到绝大多数同学的认可,到期末结算,总有盈余;而且结算时我往往精确到分,直到小数点后两位。</p><p class="ql-block">有些同学暂时缴费困难,在学校的逼迫下,我也只能上门催讨,虽然明知这样有些损害他们的自尊。我有些遗憾,但也只能释然,人生总在喜欢和不喜欢的转换中运行,没有理由,不可强求。不过我还是很感谢那届家长们,至少,这个班我没有垫付过半分学费。</p><p class="ql-block">当时我的宿舍在木楼一层的第二间,门口就是一组水龙头和水槽。当时大家都穷,孩子们的饭菜肯定不会丰盛,尽管如此,在淘米蒸饭之前,还是经常会有孩子把品相最好的新鲜蔬菜放在我门口。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几个孩子的名字。当时离我父亲中风卧床还有整整一年,除了买书买磁带,我只有基本的生活开支,所以经济上相对自由,可惜,我受周边氛围和社会环境的影响,居然从来没有回赠一点什么的念头,想来着实惭愧。</p><p class="ql-block">后来,我把弥补缺憾的机会留给了他们的学弟学妹们。总体来说,我在物质上对学生们没有任何亏欠,绝对问心无愧。只是,委屈前几届的孩子变成了平均估算的分母,如果他们知道实情后能不以为意,这将是我教职以来的最大圆满。</p><p class="ql-block">这不是我矫情。早在十多年前,我已改变认知,觉得教师作为事业单位服务人员,不应该有半点特殊性;严格意义上讲,学生们既是我的服务对象,也是我的生活来源,我得感谢他们,而非相反。相比其他行业,我们还有师生关系的延续,更有情感纽带的维系,这种共情的快乐,或许只有医生堪堪可比。</p> <p class="ql-block">如果你以怀旧的心态去回忆往事,其实人生更有诸多美好,即使当年的困惑、烦恼、愤怒等负面情绪,在时间这个最美滤镜的加持下,也会在自身成长后的回眸中闪闪发光。</p><p class="ql-block">阴历十月下旬,教室窗外的金钩已经完全变色,从凝果时的青绿转化为成熟后的金黄,有的熟得更早,已呈现出棕褐色。它们的果体长条形,七扭八拐,攒成一串串珊瑚,悬挂在枝条上,引得我们不断仰望。终于,金钩果上结满了我们期盼已久的银霜。经霜后的金钩,粗糙的表皮已经脆变,咬一口,汁水充溢口腔,有蜂蜜似的甜香。</p><p class="ql-block">学校里指派梁老师和张老师负责金钩的采收。他俩小心翼翼地爬上树,立稳身子后就大把大把地折下带果的枝条,放进随身携带的蛇皮袋里。很快,一袋袋的金钩从树上传递下来。还有些金钩长得太高,伸得太远,他们就手持竹竿,猛力敲击。每有金钩串坠地,孩子们就蜂拥而抢,有的直接递进嘴里,有的小心地放入衣兜,还有的居然跑过来,直接往我手里塞。</p><p class="ql-block">分金钩的时间到了,我又犯了公平主义强迫症,其他班即将分配完毕,我却还在纠结这堆和那堆的分量是否等同。不过,欢乐的气氛倒没有因为我的迟缓而降低半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采金钩的梁老师</p> 春雷一响,雷笋破土。学校操场整体近似圆形,北接正门,三面悬空,如同一个巨鼓的上半截,其下是里桥溪,水清石净,偶见游鱼。在三面悬空的陡坡上,穿着红褐色外衣的雷笋们蓬勃而出,形成一个又一个笋群。我因为吃笋不厌,对拔笋分外积极。孩子们也三五成群,你呼我叫,趁着课间休息,上手帮忙,很快,我的塑料袋就不堪重负。<div>……</div> <p class="ql-block">微信的祝福短信不时响起。我只好收起心神,做些回复。</p><p class="ql-block">“我们班有微信群不?”晓丹在线询问。我印象中有个QQ群,至于微信群,我确实不知道。</p><p class="ql-block">晓丹雷厉风行,立马建群拉人,群名让我几多感慨——“王老师的第一届学生群”。她比我还要完美主义,目标是集齐当年的所有人。</p><p class="ql-block">很快,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穿越时空,鲜活地出现在群成员的名单上,激发了更久违的温馨。亲切感弥散开来,我一时竟有些难以自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毕竟是5千多的相机拍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着记忆力的减退,即使隔年的学生,我也有名字溜到嘴边而不能脱口的尴尬;至于在校门口招呼我的家长们,我仅仅以为我是孩子的现任老师的缘故,丝毫不知其中竟也有往年的学生。</p><p class="ql-block">可是,对这一届的学生,名字脱口而出只是基本功(事后发现是吹牛,47人中还是有3人的名字卡壳)。根据他们的群聊,我知晓了一些同学的近况。他们的精神状态普遍不错,无论生活完满还是暂时有点缺憾,至少都在努力着。这是我最想看见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在群里,石立刚提到了一张我的旧照,隔着屏幕,他们看不到我的满脸涨红。那是我特意赶去新昌影楼拍的,还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着奇怪的手势。我的出发点很简单,我想收集所有同学的一寸照来做个纪念,可又不好意思开口讨要,于是决定拿一张自己的照片来交换。</p><p class="ql-block">他们的一寸照我保存得很好,整齐地排列在我相册的首页。26年来的每年6月,我大多能够收获一张毕业合照。当我打开相册收纳完新照,我往往会对首页照片逐个点名,往日的交集也会瞬间显现脑屏;有时,我还会想象他们如今的模样,默默祝福。这也是我能记住他们名字,特定场合碰面能够马上认出的秘诀。</p><p class="ql-block">年纪大了,情感日渐脆弱,容易自我感动的煽情;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他们就是我的初恋,早已刻骨铭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完笔于9月20日</p> <p class="ql-block">琐忆(欢迎同学们接力补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晨跑后来中断了。晓伟不知什么原因伤了腿,他的腿打着石膏,还上了夹板。</p><p class="ql-block">到寿昌寺后,男生们中午跑去台球厅玩,等我赶到撒腿就跑。</p><p class="ql-block">少锋的父母雨夜来访。</p><p class="ql-block">首次QQ视频,手忙脚乱不懂操作,羞愧到满脸通红,被朱芳芳尽收眼底。</p><p class="ql-block">听到过永峰担任新昌县奥运火炬手的消息。</p><p class="ql-block">在钦寅家,小斌的初中同学说,“你就是他们经常说的王老师啊!”感谢你们的抬爱。</p><p class="ql-block">我买电瓶车,炉峰再三讲价,帮我便宜50元。</p><p class="ql-block">冰锋携妻来校送喜糖,有女老师事后赞叹,“你学生的老婆真介漂亮!”</p><p class="ql-block">加辉的文质彬彬一如既往。</p><p class="ql-block">钗钗发的合照,我居然没什么印象了。惭愧惭愧。</p><p class="ql-block">晓丹老公的风筝手艺高我好几阶。</p><p class="ql-block">经过几次搬家,小玲和伟铭联名送我的纪念摆件年久散架,我想再次粘连,一上手,朽败到直接破碎,连留影的机会也没有。</p><p class="ql-block">丽萍家的小龙虾真好吃。</p><p class="ql-block">隔几天就能见到接送孩子的丽英。</p><p class="ql-block">暑假里,我看到了皮肤黝黑,拥有老板气质的霞炳。</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晓军所不知道的我俩更早同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这种快乐叫童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不敢重复系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摩托停在教学楼过道,这素质😓</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徐老师的帅!</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也趁此汇报一下26 年来的自己。教过初中、重回小学;专职过英语、现专职科学,得过第一、也曾垫底。补充一句,当年你们五年级期末的语文成绩是第11名。</p><p class="ql-block">行文至此,心情依然潮动。太多人想提,譬如六年级新增的三位同学,给我们拍照的吴老师,很多QQ上联系过的同学;太多事想记,譬如春秋游的美好回忆,发脾气的我和你,更多的温情片刻。可是,我又怕写砸,反而破坏美感,最后决定,一切留给追忆,一切等待后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