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册页

海叶/工作室

西风册页（散文诗）

@海叶

【一】

西风冗长，比远山的脊线更瘦，比流水的脉络更曲折。刚从地平线尽头卷来，带着被霜浸透的呼吸。

桂花碎成金粒，秋蝉蜕下最后一层薄衣。白鹭掠过稻浪时，天地间忽然竖起千万根金色的弦。

万物都在轻唱，一种低沉的、被风揉碎又拼合的奏鸣曲。

【二】

太阳沉入西山后，时间把自己削成一弯新月。银白的碎屑洒下来，花朵便蜷成果实，露凝成霜。

水跟着风在低回处打着旋，落叶纷飞如撕碎的契约。

道路，霍然而绝。

故乡从记忆里漂浮而出，用蝉的嘶哑喊出我的乳名。

【三】

秋雨，像个冷漠的“刽子手”。

果实砸向大地，花朵萎在西风里。旷野浮起来，成了灰蓝色的海。那棵大树成为孤岛，光秃的枝桠举着疲倦的躯体，

如小舟泊在岸边。

整个旷野在肃立。秋天，被风吹冷了。

【四】

西风厚得像一叠旧信，山水在信笺上辽阔地铺展。

桂花、板栗、稻谷在字里行间滚动；青蛙、蜜蜂、蝙蝠被墨迹钉在黄昏；落叶、荒草、浆果与大雁交错——该露的露出齿痕，该藏的藏进光阴。

世间万物，都在分食秋日的隐秘。

【五】

稻谷和落叶共享同一种金色光泽，像镀了薄暮的铜币。

蝉鸣突然刺破山水，又迅速被月色缝合。月光太干净了，纤尘不染地普照平息鼓声的战场。

世界忽然变得那么大，那么空，仿佛所有声响都退到了地平线之外。

【六】

莲蓬掐灭了自己，木樨却炸开欢乐。

山山水水皆褪去浮沫，露出青灰色的骨骼。鸟群行一程，宿一程，羽翼下挟着迁徙的谶语。

雨停后，每滴水珠都在回应秋天——屋檐滴答，流水潺潺，连沉默也长出细密的回声。

【七】

柿子黄得慢，枫叶红得慢，苇花白得慢。

慢，乃秋天最后的慈悲。

大地在色彩的更迭中变得辽阔深远，秋天张开手臂，接住所有下坠的月色——

那些摔不碎的银，成了午夜最温柔的补丁。

【八】

一棵树松开手，任叶子四处飘散。

芦花镀银，流水凝玉，山野被西风兑换成黄金。

日月站起身，用光的手指为万物引路。活着的，终将活成爱；

离去的，终将成为一阙离歌。

【九】

醒来时，鸟鸣新鲜如初露。

群山、流水、树叶、果实都散发着临别的光芒。

云来了又去，像一句欲言又止的告别。

唯有月光残留在人世。那些无从诉说的，皎洁的，苍凉的，都成了时间咬不碎的硬渣。

【十】

秋天那么豁达，顺应尘世。被风掳走的茅草、落叶以及候鸟，又将在春光里一一归来。

西风终于回到故乡。那些破败的、被遗弃被碾碎的事物，都记在光阴的册页。

那些完美的、被感恩被温暖的人与事，都记在光阴的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