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十年前,学长郑建华自完成上海绢纺织厂志书编写后,利用业余时间撰写了小说《经纬春秋》,重点讲述了上海某原日资丝织厂演变过程中的历史故事。整部小说共20多万字,根据时段分为三部六十章,第一部写抗战胜利后中国人接收到迎接解放时期,第二部写解放后恢复生产时期,第三部写历次政治运动中的失误和折腾。下面,是该小说的第二部第三十四、第三十五章,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喜欢。</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第二部</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十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问及阎国光的家眷,完全是出于礼节性的问候,并没有其他什么意思,而阎国光被提及家眷,却引起了他对传奇般的往事的回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战火纷飞的淮海战场上,一场恶战以后,也是死一样的寂静,野地里布满了弹坑,烧焦了的木头还在冒着烟,壕沟里,碉堡边,横七竖八地躺着阵亡者的尸体,有穿着我人民解放军制服的,有穿着国民党美式军服的,也有穿着便衣的,那是担架队员和支前民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奉命带领部队在这里清理战场,当他走到一个水塘边,发现有一只手在微微摇动着,阎国光走上前去,斜躺在地上的是一名年轻人,穿着在农村不多见的洋布学生装,胸前的伤口还不住地往外流着血。阎国光忙把他抱在怀里,大声呼唤着,那人微微睁开眼,当他看到阎国光军帽上红色的帽徽时,眼睛忽然一亮,用力抬起右手,指了指贴胸的上衣口袋,嘴唇抽动了两下,好像要说什么,阎国光侧过身去,想把耳朵凑近一点,听听他说些什么,可是他头一歪,闭上了眼睛,右手无力地垂了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打开他的上衣口袋,学生装的口袋上别了一支黑杆自来水笔,这在农村青年中是极少的,口袋里放了两张折叠着的白纸,纸角上已经沾有血迹,阎国光小心地打开白纸一看,一张用工整的字迹写着要求上前线的决心书,另一张是在战斗间隙中写给妻子的信,信写得很潦草,而且没有写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从小没有机会读书,参加革命以后,才在抗日的大学里读上了书,他对读书人有一种特有的敬重,他把这两张纸再仔细看了一遍,连同那支黑杆自来水笔,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自己的衣袋,然后脱下帽子,向这位刚刚认识而又匆匆告别的朋友深深地鞠了一躬。阎国光从这两张纸上知道,那个刚刚死去的年轻人叫王浩谦,住在张各庄,他的妻子叫朱洁。</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恶战过后死寂的战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阎国光遇见了王浩谦</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天以后,阎国光带着一个死者对生者的嘱托,来到了三十里外的张各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一个不小的村庄,村庄依山而建,村口有一棵老槐树,树上挂了口大钟,树旁有一口古井,这是这一带村庄的标志。村口的大路边用石灰水刷着“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大幅标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进村后,向人打听王浩谦的住处,一群小孩子带着阎国光往山脚下的小学校走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解放军叔叔,您是我们王老师的同学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么是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默默地点了点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的王老师可好了,教我们识字,唱歌,还有画画,下雨天还背我们过河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身上的衣服还是王老师送的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叔叔,王老师上前线去了,您见到他了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见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王老师什么时候再来教我们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没有回答孩子们的提问,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孩子们没有觉察到这一点,还是继续提着他们的问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叔叔,您能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能,等一会我给你们讲一个真实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话间,小学校很快就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孩子们边走边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老师,有人来找王老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洁迎了出来,她剪着齐耳的短发,脸色白净,手里还抱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看样子就是个读书人。朱洁看到孩子们拥着个穿军服的人走来,就感到有一种不祥的预兆。王浩谦上前线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分手时特别难舍难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志,您是浩谦的同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我们是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您在前线见到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的,他托我带点东西给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洁心里一震,要托人带东西回来,难道他受伤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从口袋里掏出黑杆自来水笔和两张沾有血迹的纸,朱洁立即明白了一切,她用颤抖的手打开纸条看着,泪水很快涌出了她的双眼,滴在带血的纸条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志,您告诉我,浩谦他怎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含着眼泪把两天前的一幕讲述了一遍,朱洁悲痛欲绝,任凭泪水流在她白净的脸上,也顾不上去擦,那些给阎国光带路的小孩子们静心地听着。以前,王老师曾在这里向他们讲述过解放军英勇杀敌的故事,今天他们却在这里静静地听阎国光讲述王老师的故事。没等阎国光讲完,小学校里已经是一片哭声了,不知是谁带头高呼:“为王老师报仇!”顿时,口号声响彻了这所山村小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洁慢慢地站起来,庄重地对孩子们说:“同学们,明天起学校恢复上课,王老师没有上完的课,由我来给大家上下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对这位坚强的女性充满了敬佩之情,此时此刻,在他的眼中,朱洁像是一尊圣洁的雕象。王浩谦那不满周岁的儿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大家,阎国光把他抱了起来,他竟朝阎国光喊了一声:“爸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年以后,朱洁成了阎国光的妻子,以后又随他进入了大上海。</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张各庄村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为孩子们上课的朱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三十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天的生产准备期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开工的时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没有让奥斯汀来接他,他天没亮就来到了厂长室。尽管前几天他很忙很累,但兴奋更占了上风。这几天是季善工近五十年的人生中思想变化最剧烈的时刻,他亲眼看到了一支充满生气,秋毫无犯的军队,亲身感受到了共产党的魅力,他从张涛鸣身上,从张土根身上,从阎国光身上,感受到了共产党人的强大能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朱洁还没来上海,阎国光一个人住在苏州河边的小木屋里,这小屋原先是石坂谦三上任时住的,季善工来厂时也住在这里,现在又轮上他了。阎国光这几天也一直处在兴奋之中,这是他人生的急转弯,从打仗到建设,从指挥军队到指挥生产,许多过去驾轻就熟的东西被放在一边了,许多新的东西又要逼着他去学习。他夜里睡不着,老是在想怎么才能做出些新的举动来,在阎国光的眼里,上海丝厂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在这上面有许许多多的文章可以由他去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土根昨天忙到半夜才回家,今天天还没有亮便同秀英一起出了门,他们走过苏州河上那座木桥时,锅炉房里刚拉响第一声汽笛。土根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主人翁地位,似乎连空气也有一种新鲜感。秀英同他肩并肩地走着,脚步也特别轻松。昨天晚上,土根回家对她说,从今天起就要废除抄身制度,这一点使她感到特别兴奋。过去日本人在时,每天出厂时要让人搜上一搜,她总感到这是一种耻辱,后来日本人被赶走了,由中国人来当厂长,可工人还是要被搜身,心里总不是滋味,土根说今天就要拆掉抄身栅栏,工人们下班以后可以昂首阔步走出厂门去了,想到这里,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的喜悦,土根还要她把这事告诉精纺间的姐妹们,让大家也高兴高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走出房门,站在面对苏州河的走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天还没有亮,河上也没有船,对岸的棚户区里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了,一声汽笛划破了夜空,这是上海丝厂的头回声,是提醒人们起床的信号。阎国光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汽笛声,感到这声音庄重浑厚,充满了阳刚之气,是很有诗意的,工厂的汽笛使他联想起了部队中的冲锋号,他想写一首诗,题目就叫《气笛•冲锋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走到办公楼前,见厂长室已经亮着灯了,便走上楼去,厂长室的门开着,阎国光没有叩门,径直走了进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厂长,您早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军代表,您早,您也这么早就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睡不着啊,还是早点来看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正说着,土根也来了。这时第二声汽笛响了,阎国光建议到厂门口去看看,迎接工人来上班。季善工觉得很奇怪,他在日本读书时,见过饭店的侍应生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在中国,他也曾站在厂门口迎接过总经理来厂视察,要厂长站在厂门口迎接工人上班,这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做过,现在军代表说要去,他自然也只能跟着去,心里想这也许是共产党的规矩吧,既然这里是共产党的天下了,当然就得照共产党的规矩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回声响过以后,工人们陆续进厂了,张土根不时地把阎国光介绍给熟识的工人,阎国光同他们一一握手,脑子里记下了一串串名字,工人们也礼貌地向季善工问了早安,季善工则含笑向大家点头致意。季善工感到工人们看到他同军代表在一起,也就把他当作了自己的朋友,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阎国光要让他到厂门口来。</span></p> <p class="ql-block"> 季善工随军代表迎接复工的工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复工的第一天,工人们来得都很早,离开上班还有十五分钟,已经没有人再进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阎国光随季善工和张土根回到厂长室,阎国光拨通了锅炉房的电话,对季善工说:“季厂长,下达开工的命令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军代表,还是您宣布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您是厂长,还是您宣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季善工拿过话筒,神色庄重地命令:“上海丝厂在上海解放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开始复工,鸣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汽笛声响彻整个厂区,各车间门口都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海丝厂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转发于2025年9月20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中图片由AI生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