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地依偎的那个夜晚

知青悦耳

作者 / 知青悦耳

图片 / AI生成（原创）

美篇号 / 61031239

那年白果林场青光队，要挑选5男5女10个知青，组成一个“背二哥”队伍，充当长途运输工具，用脊背去驮回1000斤饲料。我被选中了，心里竟涌出一点自豪感。

翻了几座山，奔波了40多里，到了区所在地卫子镇。在小饭馆吃过午饭，顾不上喘息，就径直到粮站，把饲料装进麻袋，男生背120，女生背80斤，匆匆往回返，准备走到哪儿天黑了，就在哪儿歇息。

队长张成银和团支书文藻姐，是这支队伍的

领导核心。张成银走在最前面，是“拉柺”的人，掌握着行进的速度和短暂歇气的次数。

鼓囊囊的麻袋，恨不得把我们摁进土里。我们像大虾似的弯着腰，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在崎岖山路上移动，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涩得人睁不开眼。每走二十来步，就停一下，把柺扒子往麻袋底下一撑，腰杆能直起半寸，大吼一声，“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获得片刻轻松。

后面的人都照样做这个动作，“嗨嗨嗨”的声音依次在大山里回响，等最后一人喊完，大家又哼哧哼哧，蜗牛般继续向前蠕动。

好不容易翻过一座山，天就黑了。密密的柏树林中，隐约有一户人家亮着灯。我们在附近扯着嗓子喊：

“社员同志哎，我们是林场背饲料的，能在你家房檐下住一晚吗？”

没有回答，院子里的狗却狂叫起来。继续喊，仍没动静，灯却灭了，狗叫声也越来越凶，像在说：别靠近！想想也是，荒山野岭的，人家单家独户，怎敢夜里接纳陌生人呢。

别为难人了。朦胧中我们发现附近有一小块草地，和一块高高的巨石，就决定在此露宿了。大家卸下麻袋，像毛驴卸下了驴架子，浑身好不轻松，直想在地上打个滚儿。

男生们爬上一人多高的大石头，上面较平坦，勉强可容纳5人躺下。他们说石头晒得温乎乎的，不凉。睡得高还能为大家望哨。

女生们在草地上坐下，我怯怯地四处张望，远山灰色的轮廓，像大地拱起的脊梁；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像墨黑的巨浪。黑夜给了我辽阔的视野，也给了我启示：原来自己不过是一粒会呼吸的微尘！

对面山上隐约有灯光，一声狗吠，在空旷山野里被拉得很长。那里就是明天的必经之路____狮子大队。这一带地名带着野性：狮子，金牛，黄羊，虎跳，还有射箭，杀人沟……想必这里曾是原始森林，发生过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如今我们人多势众，有男生放哨壮胆，附近还有条看家护院，尽职尽责的恶狗，这样一想，心就安稳下来。

5个女生终于向后一仰并排躺下，像五条被晒蔫又浸了水的豆角。这才发现草地并不平整，有细小的土块硌着腰。文藻姐坚持要睡在我外侧，说野兽来了好先吃她。我想笑，鼻子却酸涩了。

怀着对大地和同伴的无限信任，我卸下了防备，逐渐放松下来，完全把自己交出去，像种子一样，与泥土来个亲密接触。

大地散发着白日的余温，透过薄薄的衣衫，熨帖着疲惫的肢体。倒下那一瞬间，仿佛整个脊梁骨都舒展开来，发出细微的响声。原以为我们用脚在一尺尺丈量征服大地，到头来却被它托举拥抱。我感受到了大地的温柔，磨破的肩膀、起泡的双脚，似乎不那么疼了。

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各自想着心事，没有人说话。夏夜的风，带着松针的清气，像绸缎般轻柔丝滑地掠过我脸庞，擦去我汗水。腐叶泥土的腥气，裹着草根野花的清香，直往鼻子里钻。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我鼻尖上蹭了一下，原来是我童年的玩伴狗尾巴草，垂下头和我打招呼呢。

流萤贴着地面飞过。我侧过身，和大地依偎得紧紧的。夜晚的寂静并非无声，除了草叶簌簌，流水潺潺，蟋蟀瞿瞿的微弱声响外，似乎还能听见地下暗流的涌动，也许是蚯蚓松土，草根延伸发出的声音，那是一种低赫兹的轰鸣，并非用耳，要用心才能聆听。而我们的心跳和呼吸，最终也成了大地的脉动和呓语。

听说美女蛇喜欢用柔软的身体给人当枕头，谢了谢了！我们有胳膊作枕头。你看，月光落在手臂上，枕着月光入眠就很有诗意，蛇们千万别来添乱哈！

密匝匝的星星，缀满黑丝绒般的天空，像撒满的碎银，低低地悬在头顶，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颗流星划过，拖曳着光尾，消失在山脊后。望着浩瀚宇宙，我突然明白，原来人类从未征服过自然，我们只是在天地的指缝间，偷得片刻仰望的殊荣。

我恍惚感到亿万颗星辰，在同时凝视我，并用星光轻轻拽着我睫毛，合上我眼帘，悄声说道：

“睡吧，孩子。睡吧，晚安！”

一夜无梦。忽觉手臂凉冰冰的，裤脚湿呼呼的，睁眼一看，霞光万道，太阳已老高。原来是露水把我们喊醒的。再看四周，昨夜撒满天穹的“碎银”，竟全部掉落在草地上。变成了液态的星星——露珠。再仔细看，每个草尖都托举着一颗露珠，每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里，都裹着个微缩的太阳和彩虹。

我们把横七竖八的麻袋扶好，一扭头，露珠竟全部消失。我知道下次与它相见时，一定是个雨天，它们会从云朵里掉下来，滋润禾苗，滋润大地。

赶快背上麻袋，继续哼哧哼哧龟行。终于翻越了几座山。傍晚时分，忽听山林里传来“哦嗬，哦嗬”的联络暗号，队里的知青已跑了5里路，前来接应我们了！

我们没多余钱买干粮，一天粒米未进，仅靠泉水维持体能，竟能翻越几座大山，驮回半吨重物，有成就感吗？不，太平常了，巴山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啊！接应的知青抢过麻袋，我立刻感觉身体轻盈得像仙女，走起路来好像水上飘啊！

回到林场，闺蜜文潮立即为我打来热水，我洗脸洗脚时，她又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简直把我当个功臣伺候着……

我把那天麻袋的重量，夜晚的繁星，大地给予的拥抱，清晨的露水，以及“野兽来了先吃我”的金句，还有接应知青的吆喝声，闺蜜忙碌的身影……都仔细打包存了起来，成了我的无价之宝，并伴随滋养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