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

流星竹海

美篇号：11745281

文字/图片/编辑：流星竹海

一九八三年夏，我与父亲同乘绿皮火车北上。车过济南，父亲忽指窗外道：“这便是省城了。”我那时刚刚读大学，思维都在如何读更多书中，对窗外风景了无兴趣。父亲却兴致勃勃，絮絮地说起趵突泉：“那泉水喷涌而出，高三尺有余，千年不息，真乃天下奇观。”他顿了顿，又道：“待你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咱爷俩定要来游它一游。”我漫应了一声，心下却不以为然。

火车继续北行，终于到了滨州地界。下得车来，父亲领我走了一段土路。时值盛夏，路旁土地白茫茫一片，像是覆了一层薄霜。父亲忽的蹲下身去，抓起一把土来。那土在他指间簌簌落下，留下白色印迹。

“瞧见没有？”父亲指着那片白地，“这都是盐碱。黄河一决口，好地就毁了。”

我学他的样子蹲下，手指触到那白色结晶，刺刺的，有些扎手。放眼望去，四野里稀稀拉拉长着些耐碱的矮草，却不见庄稼。

“我年轻时，原想回来治这地的。”父亲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那会儿刚建国不久，我有个干部职位，却总想着回家乡来，把这些盐碱地都治好了，种上粮食。”

我从未听过父亲说这些，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后来为什么没回来呢？”良久，我才问道。

父亲拍拍手上的土末，站起身来看我：“那会儿你姐刚出生，我想着城里孩子读书方便些。”

他不再说话，只是望着那片白地，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又暗下去。那是我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像是渴望，又像是遗憾，混着一点我不明白的执着。

返程的火车上，父亲又提趵突泉：“都说‘趵突腾空’是济南第一景，咱们以后定要去看的。”我应了声好，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后来我上大学，工作，结婚，生子。父亲日渐老去，不再提起济南之约。偶有一次我问他可想去趵突泉看看，他只摆摆手：“老了，走不动了。”那语气平淡，听不出遗憾，可我总觉得他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父亲去后第三年，我决定去济南。时值九月，天高云淡，恰如那年北上时节。

大明湖畔杨柳依旧垂丝，游人如织。我独自沿湖行走，恍惚间总觉得父亲就在身侧，指點着湖光山色，絮絮地说些掌故。至趵突泉，果见三股泉水喷涌而出，水花四溅，在秋阳下折射出光芒。我站在观澜亭下，看那千年不息的涌流，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对此地念念不忘——一个久离故乡的人，对土地上一切顽强生长的东西，都有着特别的眷恋。

在这之前也代父亲去过滨州，高速公路两旁，昔日白茫茫的盐碱地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连片的农田，玉米挺拔，棉花吐絮。

我站在田埂上，秋风掠过耳际，恍惚间又听见父亲的声音：“我原想回来治这地的。”

如今地已治好了，父亲。我对着风轻轻地说。

我乘坐高铁返程，窗外风景飞逝，我仿佛看见1983年的那个夏天，父亲指着窗外说着趵突泉，眼睛里有光。

他最终未能落叶归根，却把对故土的眷恋种在了我心里。如今这种子已然发芽生根，长成了我与他之间最后的对话——通过一片土地的重生，完成了两代人之间的承诺。

高铁飞速，继续向前。我知道，这一次，父亲终于和我一起看到了！

新中国的第一代父母们，以筚路蓝缕的奋斗，将青春献给祖国，把乡愁埋在心间。他们期盼国家富强、故土美好，一生步履不停，一路初心未改。如今，梦想正在他们的足迹中渐次绽放，而他们，依然走在圆梦的征程上——那是属于一个时代的坚韧与温柔，也是一条通往故乡与明天的、永不停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