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圭山井魂》鉴

山河

作 者：山河

美篇号：37454602

图 片：作者自拍

金秋九月，商都阴雨连绵，雨点敲在窗上，成了何莫斯书房里唯一的声响。他刚从一场老友的聚会归来，衣襟还带着茶香。桌上摊着一篇叫《圭山井魂》的小说，作者署名“文强”。

何莫斯退休前是业内受人敬重的高级工程师，在《物探装备》做过外审，一辈子和图纸、数据打交道，习惯拿尺子量东西，包括文字。

他端起老伴刚沏的“绿扬春”茶，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文后那百来字的作者简介（A）上，嘴角泛起一笑意——不是文人式的笑，而是工程师发现图纸尺寸标错时的敏悦一笑。

“作者简介:文强，男、1963年5月出生。”

他一眼就抓住了毛病。作者简介后面的冒号应为全角，性别和生日之间，应该用逗号，文强用了顿号。

往下看，更有趣。“作品见《鸭绿江》、《个旧文艺》、等文学杂志及省地刊物。”

书名号之间加顿号，不符合《标点符号用法》规定；“等”字前面那个顿号，更是错中之错。“省地刊物？”何莫斯推了推眼镜，喃喃自语，“像是指省级、地级，可这简称生硬得很，不像经常写作的人用的。”

这份113字的作者简介，每一句都有毛病，就像螺栓螺母不匹配，虽是小瑕疵，却暴露了粗疏。

简介是作者的门面，这简介写得磕绊，却自称“发表作品近千”。何莫斯心里嘀咕了起来：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新千年……这得写上小四十年呐。粗粗一算，嘿，平均下来，一年到头笔管子就不能歇着，得淌出二十多篇墨水来。一个真能把字当饭吃的笔杆子，写到这个份上，那文字就该跟他身上穿的老T恤一样，舒服、贴肉，没有半点棱角硌应人。哪会像这般，通篇读下来，尽是毛刺。

出于一辈子查文献的职业习惯，他打开了电脑，找到文强的作品专栏，发现了另外两个不同版本的作者简介，B和C。何莫斯取了纸笔，像年轻时核对数据一样列了出来：

2025年9月18日版（A）：

作者简介:文强，男、1963年5月出生。乌蒙圭山人，大学本科文化，国家机关司法单位退休，爱好写作。发表作品近千。作品见《鸭绿江》、《个旧文艺》、等文学杂志及省地刊物。笔名东金、金公、东南，愚虫等。自2001年后用网名文强至今。

2024年5月7日版（B）：

作者简介:文强，男，1963年5月出生，大学本科文化。机电一体化专业毕业。曾从事机电技术，经营管理等工作。退休前任公司董事会秘书，董事长助理。2023年6月退休至今。当年九月进入“天机阁”不走了。……

2024年8月28日版（C）：

文强，男，1963年5月出生。乌蒙省春城市圭山人，现居乌蒙省锡都州凤凰市。十七岁陆军学院学生。……爱好文学，1980年第一篇小说 （橘子）发表在地区文联的《山花》杂志，……。共发表文章诗歌上千篇。2023年6月退休。现地方报刊常见文章发表。

B版说是机电专业、企业高管，C版却成了陆军学院学生、到前线担任过通讯技术员，后转公安司法；B版2023年6月退休后“进入天机阁不走了”，C版同期却“现地方报刊常见文章发表”；发表数量从上千篇到近千篇说法不一。这不像一个人的成长轨迹，倒像不同人随手填写的信息。

何莫斯搁下笔，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他的目光盯着小说中的主角李老四。文章写得倒是情真意切，说老人忆起“民国三十八年大旱，全村人指着这口井活命”。村子拆迁改造时，为了护井，“天麻亮时，这老汉做下了一件骇人事——扛来竹梯，不言不语，竟一步步顺竹梯子下到了三五丈深的枯井里！”

何莫斯摘下眼镜，望向外面的雨幕。他是共和国的同龄人，深知时间在这片土地上的刻度。新中国建国七十多年了，若那老人还健在，也已近百岁。他大半生活在红旗下，记忆最深处的年号，该是“解放前”、“五几年”、“六几年”。绝不会脱口而出一个如此精确却早已沉入历史书的“民国三十八年”。

这不像一个村里老人的回忆，倒像从什么旧纸堆里直接抄来的词，或AI大模型从宝岛学习来的。另外，文强忽略了家用竹梯长度为2-5米，特制工程竹梯最长也只有8米，三五丈深的井，李四老汉的竹梯长不及底。

心里有了眉目，他把端在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饮了一大口。茶尽了，何莫斯到客厅斟了一杯二泡“绿扬春”茶。 回到书房，他最后看了眼那三份矛盾的简介和小说里扎眼的时间词——履历前后矛盾，标点混乱，量词缺失，逻辑混乱；小说情感丰沛，却嵌着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细节。文强亲力亲为的作者简介语言风格与小说内容截然不同。

何莫斯右手食指拨动着鼠标拨轮，屏幕上显出了2024年8月29日，文强在【芦州同城】上发布的旧作《橘子》。他在文末中后记中写道：“谨以此篇十七岁的习作致敬那个青葱岁月的八十年代新一辈人，献给我们心中最美的校花橘子同学。”

那一年，何莫斯正在芦州工业大学读大二。经历了十年文学荒芜，他沉浸在斛滨塘畔和包公祠旁的校图书馆、徽州省图书馆，如饥似渴地读书，除了专业书，还看了不少文学作品。作为老技术人，何莫斯不排斥新工具，发现《橘子》没有八十代的味道，他请来朱雀帮忙。朱雀探测到《橘子》的AI浓度很高。

一切都清楚了。

没什么复杂的内情，只是一个习惯了用尺子衡量万物的人，发现了一件哪儿都对不上的“作品”。他没什么大道理要讲，只是相信，文字如工程，一寸是一寸，一分是一分，掺不得假。

雨还在下。何莫斯收起那份稿子，心里已有了答案。

字数：2056，朱雀检测AI浓度：0%，AIGC值：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