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宏村：逆旅循水，画里徽州

陈兴云

高铁驶离福州，一路向北，闽地的葱郁丘陵渐次褪成背景，皖南的黛色山峦愈发清晰。抵达黄山北站时，已日上中天，田导游笑着迎上来，几句寒暄便引我们奔向黟县宏村——这趟旅程，要逆着寻常的脚步，从南湖深处往岁月里走。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南湖的弓形湖面。风拂过柳梢，将水面吹起细碎的纹，远处雷岗山的影子浸在水里，像幅晕开的水墨画。湖上架着那座石拱桥，桥身弯弯如弓，便是“弓箭桥”。青石板桥面被踩得温润，两侧石栏爬着薄苔，站在桥上望出去，粉墙黛瓦沿着湖岸铺展，几株老柳把枝条垂到水里，倒像是给这幅画镶了道绿边。据说《卧虎藏龙》里李慕白牵马走过的便是此处，此刻虽无马蹄声，却有孩童沿着桥栏追逐，笑声惊起水鸟，掠过水面时带起一串涟漪。

过了弓箭桥，北岸便是南湖书院。粉墙黛瓦隐在绿树里，檐角的轮廓被夕阳描得柔和。踏入书院，先见“乐彼园”，假山叠着青苔，一池清水映着亭台，几竿修竹在风里轻摇。这里原是学子休憩的地方，凭栏望向南湖，水光山色漫进来，倒比案头的书更能养心境。

往里走，“椿和堂”的木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天井里的兰草正吐着幽芳，堂上匾额“椿和”二字透着暖意。梁柱上的木雕细看才知妙处：松鹤的羽翼、梅枝的虬劲，都像要从木里跳出来。据说这里曾是祭祀或待客的地方，此刻空寂无人，却仿佛能听见杯盏相碰的轻响，混着窗外的水声漫过来。

穿过侧门，“会文阁”的墨香似还在那里浮动。墙上挂着旧时学子的诗稿，字迹里藏着少年意气。靠窗的书案上，仿佛还摊着未写完的文章，风从南湖吹来，带着荷香，倒像是在催着笔下的句子快点发芽。

最里处是“志道堂”，“士志于道”的匾额悬在正中，笔力沉得像块砚。长条书案整齐列着，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案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恍惚间似有琅琅书声漫过门槛，与水圳的潺潺声缠成一团。

出了南湖书院，便要跟着水圳往村里去。这“牛肠”般的古渠，明永乐年间便开始滋养这方水土，此刻正潺潺地流，像在前面引路。水圳穿堂过屋，时而在巷口拐个弯，时而贴着墙根走，青石板路边的人家，有的在渠边洗菜，有的用木瓢舀水，溅起的水花里，藏着宏村最鲜活的日子。

顺着水圳绕了不知多少弯，眼前忽然开阔——月沼到了。半月形的池塘嵌在村中央，粉墙黛瓦的影子浸在水里，连檐角的飞翘都看得清清楚楚。傍晚的灯笼亮起来，暖黄的光落在水面，把汪氏宗祠的飞檐照得温柔，几个摄影的人举着相机，生怕漏了这光影流转的瞬间。

再往前，水圳的尽头，两株古树如擎天之伞——红杨枝繁叶茂，像把撑开的绿绒伞；银杏挺拔如剑，树皮上的裂纹都是时光的刻痕。这里便是红杨广场，村民们聚在树下闲聊，小孩绕着树干追逐，老人们说，红杨绕三圈求姻缘，白果绕三圈祈长寿，说着便笑起来，声音惊起几只鸟，落在树桠上，啄着夕阳的碎金。

站在广场上回望，才懂这逆旅的妙处：从南湖的开阔，到书院的静雅，循水圳的蜿蜒，抵月沼的温润，终在古树的浓荫里停下。原来宏村的“牛形”水系，倒像条时光的脉络，顺着水走，是走进画里；逆着水行，是从画里走回生活——那些粉墙黛瓦里的烟火，水圳里流淌的岁月，古树荫下的笑语，才是“中国画里的乡村”最动人的笔触。

南湖水阔卧弓桥，书院风清入画描。

曲圳穿街牵古韵，月沼映瓦漾新韶。

雕梁隐见文心在，古树犹存俗意饶。

逆旅循踪寻旧梦，徽州烟景逐归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