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如此

游泳的鱼

　　秋日常被冠以“高爽”之名，却不知阴雨里的天光才藏着最细密的颜色层次。这季节的天从不是单一的蓝，像被谁打翻了瓷釉罐，云有乳白、云絮白，天有浅蓝、靛蓝，连阴霾都分了灰度——初雨时是淡青灰，雨密了成墨灰，待云隙漏光时，又晕出青黑里泛蓝的晕彩，层层叠叠铺在天上，倒比晴日更耐看些 。远山如黛的轮廓浸在雨雾里，碧水漾着天光的碎影，连空气都染了凉润的色气，吸一口，像含了块半化的青玉。这秋色如此醉人！

温度是催开秋色的引子。夏末的余温还没散尽，“秋老虎”偶尔探头时，阳光虽亮却不灼人，照在树叶上能看出绿的深浅——松针是沉郁的墨绿，梧桐叶带着浅绿的底子，只有银杏叶先怯生生地在边缘镶了圈黄边，像画师不慎滴落的金粉 。一场秋雨过后，风里便添了凉意，“一场秋雨一场寒”不是虚言，冷气团与暖湿气流相遇的痕迹，全刻在了叶尖上：枫叶先是梢头泛红，渐渐晕成霞色，黄栌则从橙红转成紫红，而白蜡树通体都成了透亮的金黄，远远望去，像燃着一片温和的火。这变化是极缓的，每日晨起看时，总比前一日多些斑斓，倒应了“渐次”二字的雅意。

树叶的变色原是自然的机巧。叶绿素在凉风中慢慢分解，藏在叶片里的类胡萝卜素便显了形，这是银杏与白蜡的金黄来源；遇上昼夜温差大的日子，树木还会生出花青素，红枫的猩红、鸡爪槭的绛紫便由此而来。暮秋时走在林间，脚下的落叶能踩出脆响，叶色也分了梯队：上层是新鲜的橙红，中层铺着半干的枯黄，底层已沤成深褐，踢开落叶堆，还能看见残绿与赭红交织的碎片，像幅被揉过的小画。雨后天晴最妙，水珠挂在叶尖，红的更艳，黄的更亮，连深绿的柏叶都泛着水光，颜色便有了湿润的质感。

果实的颜色是秋的另一种笔触，带着丰收的温厚。柿子树最是惹眼，青黄的果子先在枝桠间藏着，一场霜过后，忽而就红透了，像挂了满树小纱灯，衬着疏朗的墨叶，倒有古画的意趣。苹果园里更热闹，烟台苹果红得透亮，沂源红带着粉晕，摘一个在手里，果皮上还沾着晨露，阳光照过，红得能映出人影。葡萄架下垂着紫玛瑙似的串子，平度的晚熟品种到深秋还挂在枝头，紫得发黑，摘一颗咬开，汁水甜得黏手。最妙是无花果，翠绿的皮囊软塌塌的，掰开却见里面猩红的果肉，像藏着一团小小的火，难怪被称作“长在树上的糖包子”。这些颜色杂在田间枝头，把秋的沉郁都冲淡了几分。

晴日的秋光另有风味。太阳高度角渐低，光线斜斜地穿过大气层，蓝紫光被散射得更充分，天空便显得格外高远，像块洗过的蓝缎子。傍晚的晚霞最是绚烂，红橙紫在天边铺展，从地平线的金黄一直晕到天顶的淡紫，能持续几十分钟，待最后一缕光收尽，才慢慢褪成烟青。此时的风已带了凉意，却不刺骨，吹在脸上，正配着天边的余温。

秋的色彩从不是骤然登场的，像慢工绣出的锦缎，从夏末的绿底开始，一针针添上黄、红、紫、褐，直到冬雪来前才慢慢收针。这季节的舒服，原是颜色给的——凉风中的叶色层次，晴日里的果色鲜亮，连阴雨天的天光都带着温润的韵致。它不像夏那样浓烈，也不似冬那般素净，只把万般颜色揉得匀净，藏在风里、叶里、果实里，让人走着看着，心上便也染了几分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