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府之花园（下）——清代王府系列之三十七

Gao Ping

红楼梦已远，往事尽缥缈，周汝昌先生竭尽一生考察恭王府与红楼梦的情缘，他在晚年有一部的《芳园筑向帝城西》，考证细密至极，这本书的书名取自元春省亲时，以大观园题咏为主题的赛诗会上宝钗的诗句，以点名大观园位于北京城的西北，正是如今恭王府的所在。

恭王府花园平面图

1 蝠池

从西洋门而入，东侧有「蝠池」，俯视观察，发现跟蝙蝠形状类似，故名之。

蝠池后是安善堂，这是一座勾连卷棚顶的五开间厅堂，两侧有游廊通向东西两庑，是花园中路最主要的建筑。这里原是主人游园时吟诗、作画的地方，也曾是恭亲王奕訢宴请重要宾客的处所。

因形似蝙蝠而得名之，有祈福的寓意，四周种植榆树，当春末之时，榆钱纷落蝠池，谐音「福钱」满盈，寓意是福贵双全。

2 安善堂

安善堂是花园中路的中心建筑，南临蝠池，北面就是假山，一座前出抱厦，后带平台，两侧有游廊通向东西两庑的五开间的敞厅。

这里原是主人游园时吟诗、作画的地方，也曾是恭亲王奕訢宴请重要宾客的处所。

安善堂院落(《中国花园》，1949年刊印）。

照片中的安善堂院落，布置有自然随意的山石，山石后面有棵垂柳，树下搭建一个花木支架。台阶两边各有一个椭圆形的花池，上边除植有花木外，尚有精美造型的假山盆景。安善堂抱厦门头还悬挂有匾额。现匾额已无，柳树、花木支架及盆景花坛也不复存在。

注意安善堂是石阶，用石头铺设，没有进行过多修饰，讲究纯自然格局，这是乾隆时期的做法。

从侧面看，实际上就是勾连搭式建筑，前面抱厦为「寿山福海」包袱式苏画彩绘。

我把这幅彩绘放大，发现五个蝙蝠加一对寿桃，寓意「五福捧寿」，同时蝙蝠和寿桃组成「福寿双全」，还有寿桃与下面的金山组成「寿比南山」或「寿山福海」，五个蝙蝠与祥云图案，寓意「天降洪福」。

另一处是「海屋填筹」包袱式苏画，其构图以沧海波涛为背景，中心设陈设插筹宝瓶的琼楼玉宇，空中仙鹤口衔筹码飞向宝瓶，周围点缀苍松翠柏营造仙境氛围。

在恭王府的9999个福里，有明蝠有暗蝠。所谓明蝠，是指形象具体的蝙蝠，如环廊彩绘、窗棂雕刻的蝙蝠等。而暗蝠，则是抽象化的蝙蝠，多见于府邸、花园中的窗格。

窗格上的暗福也有讲究：蝙蝠在窗棂被染成红色，代表「洪福」。

在窗口上布置四只蝙蝠，寓意「福在眼前」。

这个门口，门扇与两边窗扇的窗棂图案四角都是蝙蝠图案，门心板上金色彩绘四角也是蝙蝠图案，这张照片就有几十个「福」。

窗棂四角雕刻蝙蝠的图案，寓意‌福气汇聚‌，为「四福齐来」。

蝙蝠

3 秘云洞

安善堂北有一座假山，名叫「滴翠岩」，东侧有藏有康熙福字碑的「秘云洞」，这座假山是整个花园的制高点，顶上的建筑叫「邀月台」，是赏月的地方。

滴翠岩为一座由太湖石叠成，东西各有一条通向假山顶的曲径小道，石壁间便生出翠绿的苔藓，石黄苔绿，黄绿相间，苍翠欲滴，故名「滴翠岩」。

岩下长方形小池中有三组叠石，意为蓬莱、方丈、瀛洲三个仙岛。

这是太湖石叠砌而成，位于安善堂北侧，山顶湖石形如二龙戏珠，有邀月台石栏板。

滴翠岩(《中国花园》，1949年刊印）。假山项端两侧各一口带底孔的大水缸，夏秋滴水。

山南以湖石堆成山屋，有山洞，洞前有水池，彰显山洞之幽深。山两侧有小路通向崖顶。

载滢这样描述「每风幽山静，暮雨初来，则藓迹云根，空翠欲滴，吟啸徘徊，觉世俗尘氛，为之一息」。

载滢诗句这样描述秘云洞：「在滴翠岩下，峭石倒垂，曲折深邃。洞深处凿石为磴，盘旋可至岩上，云窦零芬，苔痕晕翠，元诗‘地蕴清凉界’，仿佛似之」。

还说洞内「石径幽且寒，扑面风习习。疑有仙人来，时见蝙蝠集。息静清道心，可悟不可及」。

洞里有康熙大帝的福字碑，其实每到新年，皇帝写福字赐给身边大臣，是清朝由来已久的传统。

由此可推论，这个福字那很有可能是此宅的旧主人从康熙帝那里得到的御赐，但后因雍正即位，旧主人遭祸，才将碑藏于洞内，否则御赐之物决无隐匿洞中的道理。

福字碑位于秘云洞内，是由清圣祖康熙皇帝的御笔刻成。康熙帝书法造诣颇深，但很少题字，故此「福」字极其珍贵。

池中有三组叠石，意为蓬莱、方丈、瀛洲三个仙岛。

4 邀月台

沿着游廊而行，前面就是王府最高的地方「邀月台」。

这里是最高点，两侧「平步青云路」长廊路，居高俯览，美景尽收，台上三间小室，名「绿天小隐」，现称「福神庙」。每年中秋节，在此摆上点心、水果，是主人与家人或亲朋好友共同赏月的好地方。

载滢诗中有「寄身城市间，托兴烟霞外。闲园卧象天，小隐宣情最」之句，可以看出他对此处的喜爱。

恭亲王奕䜣将其命名为「邀月台」，其次子载滢也常在此「酣饮赋诗」并在《中秋节邀月台邀月》写道「四山荡花影，露湿丹桂香，……，高台弄横笛，袅袅余韵长」。

庙里供奉福禄寿三仙，背后是康熙御笔的福字。

小庙侧面也是硕大的福字，红底金字。

室内屏风写满百福字，也是红底金字。

背后，有一幅「招财进宝图」，两侧楹联。

中间是招财进宝，两侧楹联是集字。

邀月台（陈鸿舜收藏，1940年前拍摄）。这张照片由西向东拍摄，宽敞的平台边有汉白玉栏杆，平台中间放置石圆桌和四个汉白玉方凳。桌凳与邀月台的清静氛围十分和谐，可惜这些桌凳已失落。

5 蝠厅

沿着长廊而行，在王府花园最后面有蝠厅。

蝠厅，也叫「正谊书屋」，或「云林书屋」，或「 寒玉堂」。是中路最后一座建筑，屋后就是高大的府墙。十余间前廊后厦的北房曲折相连，仿佛展翅疾飞的蝙蝠，故得名之。

蝠厅又称蝠殿，正厅五间，前后出抱厦三间。两侧又出耳房，四面出廊，形制多变，如蝙蝠两翼。

耳房比正厅略前，形成曲折对称类似蝙蝠的平面，故名蝠厅。

在花园主山和府墙的蔽护下，幽静而秀美，恭亲王奕訢经常在此和大臣们谋划军国大事。后来成为恭亲王之孙、著名书法家溥儒（溥心畬）的书房。

蝠厅外饰海墁斑竹彩绘，建筑造型独特，在古建筑中独此一家。

大主山后侧及正谊书屋（陈鸿舜收藏，1940年前拍摄)。由山顶向北拍摄，可以看见假山上的树木、山石及蝠厅南面的屋顶、梁柱等。当年假山上龙爪槐枝干虬曲、繁茂，山石自然漫散，营造出清幽的气氛。

幅厅外廊的彩画称「海墁斑竹」，范围从梁架扩展到廊柱、墙壁，在花园主山和府墙的蔽护下，掩映在青松翠竹之中的，北窗外竹影摇曳，南廊前青石叠嶂，满目苍翠，足以舒缓主人的酷热之感。

著名书画家溥儒，也是溥心畬，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画坛，曾经有「南张北溥」之说。

1924年，溥心畲结束在戒台寺的隐居式生活，与家人搬回恭王府。因府邸部分已经被溥伟抵押出去，溥心畬一家只有在花园居住。

蝠厅成为溥心畬与夫人和女儿的居所。溥心畲居西耳房，夫人罗清媛和女儿稻华住在东耳房。四溥心畲的夫人罗清媛出身名门，亦善丹青。

溥心畬作品

溥心畬作品

横匾「蝠厅」，四周为「海墁斑竹」苏式彩绘，盒子画有山水画。

抬头观看屋梁选用了斑竹海墁彩画，檐廊、架柱、瓦口和门窗均被绘满了斑竹图案，斑竹以黄绿色调相间，富有新旧层次和春意盎然之感，好似置身于竹林之中。

连彩绘也是山石竹子相映衬，与四周斑竹海墁彩画浑如一体。

工字样式棂花

这种彩绘由油工一笔一笔画上的，该建筑的造型和彩画极为少见。

门前为假山，载滢称赞这里「迎面垒石成峰，居然青嶂，中间石罅生松一枝，亭亭翠盖，瘦石相倚如屏。纳凉坐其处，远望夕照烟岚，苍茫入画」。

东侧的附加厅

经当时园中工作人员周淑兰等三位同志告知，发现蝠厅门前一块假山石上镌有字迹，石形似一立鸟展翅，上方刻有「鹏腾」二字，清晰可辨。还有三四个印章因年久剥蚀无法辨认，唯有一方四字基本可识，文日「馀生老人」，照片为周汝昌正在考察。

在蝠厅东南角位置，发现这块石头，在背侧开光处有石刻。

「鹏腾」二字

这就是「馀生老人」章，是谁？何时？这都是一个谜。

6 明道斋

安善堂两侧有回廊，回廊向南连接蝠池东西两侧，遥相呼应的「明道斋」。

7 退一步斋

这是「退一步斋」，与庭院西侧的韵花彩遥相对应，是恭亲王的一处书斋，有退一步则海阔天空之意。

据说恭亲王奕新在夏秋时节常来此散心静坐，赏鱼观山，享受风吟鸟啼、蛙鸣虫啾的天籁之乐。

8 竹子院与牡丹院

然后来到垂花门，这是恭王府最美的垂花门，前面是卷棚式屋顶，正面两侧垂莲垂莲柱头出莲瓣、串珠、花萼云或石榴头等形状，并饰以艳丽的色彩。

檐柱之间也全以镂空木雕装饰，题材有「子孙万代」、「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福禄寿喜」等，院内看则似一间小小的敞轩，两侧有抄手游廊通向东西厢房。

北京辅仁大学教授於东方人类学博物馆门前(现恭王府花园)。

「香雪坞」的垂花门（陈鸿舜收藏，1940年前拍摄），门头梁架、花板、垂莲柱上分别绘有人物、山石、盆景、花枝。与上个世纪维修时所绘彩绘内容不一样。

两侧垂莲垂莲柱头出莲瓣，饰以五彩，极为艳丽。

正面有夔龙图案，上下为山水画，下面是梅花图案浮雕。

这是苏式彩绘，枋心为绶带鸟，寓意着长寿 、吉祥和富贵。

这幅彩画通过梅花、山水建筑、松鼠、鸟等元素的组合，传达美好的祈愿。

站在院内，透过漏窗的冰裂纹样式棂花观看外面，绿树成荫。

穿过垂花门进入「竹子院」，东侧房屋为「香雪坞」，是恭亲王的福晋、侧福晋们游园观戏的小憩之处。

院子应是恭亲王奕訴的嫡福晋瓜尔佳氏在园中的居室，为大学士桂良之女，也是贵族出身，自幼受过良好的教育，15岁时由道光帝指配给16岁的奕訴为妻。从奕訴的诗文中可知，由于当时奕訴尚未分府，这对新婚夫妇仍然住在紫禁城内。据奕訴说，正因为有福晋治家，自己才能够「三十年无内顾之忧」。

只见满院翠竹，参天蔽日，荫凉清爽，窗印竹影，多雅淡之趣。竹园西屋是明道斋，东屋为香雪坞。香雪坞曾是恭亲王福晋的住处。

后面的房子为周汝昌研究红楼梦展览。

本色门心板为黑色花瓶和梅花浮雕图案。

后面是「牡丹园」，为竹子院向北的二进院，香雪坞之北。每逢春末夏初牡丹盛开。

北侧有一高大的麻萝架，春季倒挂串串紫色藤萝花，与大戏楼内绘满梁柱的藤萝彩画内外呼应，动静相挥。

9 戏楼与听雨轩

中侧北部为「大戏楼」，建于同治年间，是恭亲王及其亲友看戏的场所。这座戏楼是我国现存独一无二的全封闭式大戏楼。

在清廷档案中，这里称「大戏房」，其建筑形式采用三卷勾连搭全封闭式结构，据说整个大戏楼虽为砖木结构建筑却没有用一根铁钉。

为了保证声音逼真，将戏台底下放置了若干口大缸，上面铺设木地板，这样唱戏时产生共鸣混响空间，使观众身临其境。

戏台两侧的立柱及四壁与顶皆绘满了缠枝藤萝，一片绿叶森森、紫花盛开的景象，使人有在藤萝架下看戏的感觉。

棚顶悬大宫灯20盏，地下青砖铺就，20张八仙桌配上太师椅，井然有序的放置着。

​戏楼后壁都是浅棕色的木棂，用暗蓝色丝布做底衬罩饰。

仔细观察，彩绘是室内装饰最为精彩的部分，从屋顶、墙壁、梁架，到木柱、窗框，皆绘满了盛开的紫色藤萝与绿色枝叶，并缠绕在屋顶、墙壁、梁架、木柱、窗框上，彩画是以浅黄、紫和绿为色调，浅黄色为图底，紫色花朵和绿色枝叶为形象，其色彩绚丽且写意，戏楼满绘藤萝图案，这是海墁彩画中另外一种题材。

厅内南边是高约一米的戏台，戏台上方，一块金字黑匾高悬，上书「赏心乐事」四个篆体字。

南部后台为演员化妆室，前为舞台，北部为贵宾及女眷看戏和休息的地方。

在恭亲王居住时称为「怡神所」，因悬挂康熙皇帝的御笔而得名。

大戏楼内戏台（陈鸿舜收藏，1940年前拍摄）。

大戏楼室内吊灯（陈鸿舜收藏，1940年前拍摄）。

此照片中悬挂于大戏楼内的吊灯为西洋式水晶灯，多层相连，中轴各层均围以事枝倒重式烛形细柱。下层花钩托起一周六组灯罩和灯碗，罩口、碗口均镇金边，碗底仍重细柱事枝。整个造型十分华美，与室内藤萝、花枝纹相映衬，更显大戏楼的富丽。

隔壁有一个小门，进入发现另有一番天地。

戏楼东北，山石之间向南开一门，院内当中种植高大的芭蕉，即名「芭蕉院」。此院北房入山，西边以戏楼长廊为界，主建筑只有小小的五间东房，内部陈设桌椅几榻、文玩字画，是供前来看戏的宾客小坐闲聊的场所。

其北，山后，向西又开一月洞门，院内只有北房五间，因门前栽种梧桐遂得名「梧桐院」。此院南面以山为屏，幽静隐蔽，据说「天香庭院」的匾额原来就悬挂于此，引人遐想。

「听雨轩」乃幽静之地，院落里种植有几处芭蕉，屋里有瓷瓶等高档家具，王府主人和客人可以在此轩听雨打芭蕉。

10 訫秋亭

路过「沁秋亭」，采用了传统木质单围柱和方形屋顶。在建筑结构上，沁秋亭采用八角攒尖顶的结构设计，其特点是屋顶为锥形，没有正脊，顶部集中于一点，即宝顶。

王府主人在初春、盛夏、深秋时节邀文人雅士们饮酒作诗的地方，又名流杯亭，取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中「曲水流觞，修禊赏乐」之意。亭后假山中老井的水潺潺流入小亭内的沟渠，地上水渠东西看像流水的水字，南北看像长寿的寿字，取水常流寿长有的寓意，也叫长寿亭。

北京恭王府沁秋亭梁架苏式彩画，极为绚丽。

从东西看像流「水」字，南北看像长寿的「寿」字，取「水常流，寿常有」之意，故也叫水寿亭。

当年王羲之兰亭集会「享中凿石成渠，引山后并水注之，随势回旋，清音雅致。古人‘流水当鸣琴’之句，良有以也」。

载滢常邀好友在此相聚，饮酒赋诗，体验文人雅士之趣，写道「随山凿石渠，亭间引曲水。覆阶垂柳荫，卷地凉飙起。漱玉借秋声，清泠雅可喜。乍听洗烦嚣，坐久沁心耳。已谐尘外趣，何必深山里」。

荻蔬圃，出曲径通幽向西，正对戏楼南面垂花门的，是一片小小的菜地，载滢描述此处「背山向阳，势甚平旷，爱树以短篱，种以杂蔬，验天地之生机，谐庄田之野趣」。

11 曲径通幽

沿花园外的箭道一路向东，岭上「野花间芳草，馥郁含香风」，快到尽头时，忽见「翠屏峙，一径中分」，曲曲折的小路夹在两边高耸的青石叠嶂之间，山上藤蔓葱茏盛，不时可以听到鸟啼虫吗。走出十数步远，眼前豁然朗，「遥望山亭水材，隐约长松疏柳间」。载滢在诗中特别说道：「勿谓地幽薛，真趣在其中」。

此处现有石碑一块，上刻「曲径通幽」四字，出自当代书法家启骧之手。

我全程走完恭王府，这是北京唯一最完整和开放的王府，实际上也是拆除许多附属建筑修建成今天的规模，尤其后花园笼罩着大观园的光环，真假难辨，权当一个故事。

载滢描绘此处「于重岩叠嶂上构屋三，其后茂林蓊郁，翠蔓蒙络楹」，可以遥想，清夜无尘，明月高悬，登邀月台，翠柏老松寂寂摇影，云开月明，天地澄明，邀二三知己，品茗品诗，不醉不归。

2025年9月19日

参考文献

「1」恭王府博物馆网站

「2」北京王府 | 保存最完整的王府——恭王府.首图北京记忆，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