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任何一个在城市生活的人都会因久居其中而产生厌倦,它将我们的目光幽禁,人陷入阻滞,渴望开阔视野。对于一个热爱海岛和户外的我来说,总有一些美好的东西让我向往,我也说不出自己究竟何时爱上了走小岛,只能说我确实喜欢上了它,而且会在我的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在广阔的大海之中孤零零的岛屿。它远离城镇,交通不便,又世事难料。现在的小岛,在不知不觉中,有的已经荒废,有的人去楼空,有的重新开发,有的整体搬迁。</p><p class="ql-block">五十多天没见到一丁点雨水。太阳每天火辣辣的高悬在头顶,万里无云,气温总是在三十四度左右徘徊。今天(9月17日)我独自一人又乘坐早上七点四十五分的航班前往从未去过的刺山岛。我们的航船在平静中度过,一路上小岛层出不穷,早上的太阳映出小岛的剪影,从海面之下向上升的小岛,有的绝壁和突岩,有的慢慢的展现长长的浅滩,众多白鹭聚集在泥滩和海滩上,大浪一来,它们便突然腾空,接着又像雨点般落在不远的泥地上。我在船舱里,可以安然观看它们的一举一动而不会惊扰它们。满眼的熟悉与陌生。太阳光没有云层的阻挡,毫不费力的将海水变成了一片银白。就在那明亮的水面,向着刺山岛前行。</p><p class="ql-block">刺山岛是定海南部诸岛离市区较远的一个岛屿,逢七开船,十天一班,非常的不便(一路停靠团鸡山岛、摘若山岛)。东边与摘若山岛一步之遥,西边与盘峙岛隔海相望,北面与团鸡山遥相呼应,南面和宁波港只隔一条水道。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相传古时候有流星陨落山顶,形如刀刺,故名刺山。</p> <p class="ql-block">经过四十五分钟航行来到刺山岛小岙码头,整个小岛寂静荒凉。现在的刺山岛还居住着二户人家(在船上已进行过交流)。我和同船的四五个人一起上了岛,一边左右而顾它,一边任思绪游荡,寻找可能的旅行地,从哪里开始呢?无穷的秘密等着我去探寻。当然,我自己也尚未知晓。这是一座狭长的小岛,我往右边走去,海浪轻轻地拍打着礁石,风中有树林的声响,一种柔软的,仿佛来自海洋的躁动,那是无数已经焦黄、没有一点水份叶片与叶片,树枝与树枝摩擦组成的无尽和声,树叶都卷曲着不断从晃动的树冠中掉落,悄无声息地掉在树林和水泥路上。天空是一片明亮的冰蓝,明媚的阳光玩闹的洒在地面上,一股热气往上升腾。我沿着这条并不宽两边长满枯黄草丛的水泥路,又沿着树林往北走。</p> <p class="ql-block">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条海塘,它的外侧是一片巨大的滩涂,而内侧是一片泛黄的水塘,想必不会太深,滩涂我见过很多次,它的各处特征我都很熟悉。上面爬满了红旗蟹。我站在海塘上俯视,只见在滩涂上散布着成千上万的微型蟹洞,那些懒洋洋的红旗蟹在洞边觅食,一大一小两只脚钳不停的往嘴里送食物,整个滩涂如一张地图在我眼前展开。起初红旗蟹也不知道我的到来,哪会想到平时寂静无声的海塘上突然会有人类光临。但当我走近,红旗蟹突然静止,等看到真的有人靠近,它迅速跳跃,快得像是瞬间传送,一齐钻进洞里。等一会儿,胆子大的从蔽身处慢慢的露头,紧张的现身。</p> <p class="ql-block">越过激流澎湃的潮汐水道,有一处退潮后露出海面的礁石,表面平缓,有高低石块组成的一条便道和岸上连接着,细小的浪花缓缓滑过平坦礁石的两边,随后它们又彼此相遇,交叉,沿着各自原本的路而去。一艘小型渔船在其中搁浅了,我看有好多时日没有动过。在礁石上还有几十只鸟聚成一群,有白色的鹭鸟,也有灰色的水鸟,彼此混杂,几只弓着背、缩着头静止不动,两只白鹭欲扑翅飞向大海,但几乎没有飞多少,又停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走了一段路,太阳实在太过热烈。我在一棵树下静静的坐着,同时扫视着海塘两边,望着滩涂外的大海,对面团鸡山岛两座高耸入云的烟囱有白烟冒出,山上的草坪由于缺水都变成了焦黄。喝了些水,又转头望向山脚下,那些人去楼空的房屋隐藏在高大树木和草丛中,墙上布满了藤蔓,有的屋顶已坍塌。只有路边一户传来烟火气。门前的一个水塘充满了生机,我一靠近,一些像泥鳅一样的小鱼便受到了惊扰,倏然四散,本来就不清澈的池塘底部的泥沙便被卷起,从卷起的水花中有小小的涟漪出现向四周扩散。</p><p class="ql-block">我继续往前走,一路走过两边无精打采的青草越来越高。有高大的芦苇,耸立的铁搭,斑驳的民居,有废弃的露营地,大门紧闭的露营设施。想找到最完美的一块也是徒劳。后来,我又继续走,一直到了一处海岬,仿佛是神秘的力量在召唤。沿着海边嶙峋的礁石走了一个多小时,被海浪拍打过的岩石,在被侵蚀后,呈现不同形状,那陡峭的坡,尖锐的脊,金字塔般的顶峰,在强烈光影效果中,格外突出。于是,像似用望远镜观看月球表面的景色,而非我迄今为止看到过的任何地面景观。直到一处绝壁,那残酷无情的绝壁,阻止了我继续前行的环岛唯一的一条探险路,我心有不甘,爬到岩石顶部俯瞰,只见大海之中各种船只来回穿梭,盘峙岛近在咫尺,岛上船厂高大的龙门吊矗立在岸边。身边生长在岩石上的顽强树木在微风中群众摇动,在背光中看去,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轻轻颤抖。低头看,是垂直的山崖,实难下去,远望是一处月亮湾的沙滩,海浪轻轻地拍打在沙滩上翻起白白的浪花,我坐了一会,可以确定,我感到了一种野性。那一刻,我希望自己能有一双翅膀展翅高飞,再说怕一个人不安全,万一有个三长二短,我于是沿着原路退回,再次经过如龙鳞般粗糙的岩石,回到先前出发的地方,想从另一边转过去,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全世界最隐秘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又回到小岙码头,青草和咸水味弥漫于热烈的空气中,东边的摘若山环岛路就在眼前。天气越来越热,阳光照在脸上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热量,像似有人拿着喷火器往你面前喷射。几幢房子隐蔽在树林中,不注意几乎看不见,这里空气宁静,仅有的声音是海浪随风浮动的低语以及进出宁波港巨轮沉闷的机器声。门前有一个废弃的对虾塘,红旗蟹成群,如千军万马等待出征,构成了一片微缩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这时,从屋内飘出炒菜的香味来了,出来一位大伯,他一看是我,坐同一班船过来的旅行者。</p><p class="ql-block">说:“不要过去了,前面没有路了,过不去的,那么热的天,到屋里来坐坐吧!一个人中暑了怎么办,饭在我家里吃。”</p><p class="ql-block">我怕打搅他们,说:“谢谢!没事,我带着干粮,再过去看看。”</p><p class="ql-block">离开小屋,没走多少路,一人多高的茅草连成片缠得密密实实拦住了去路,一群山雀叽叽喳喳,笑闹不停。路旁又有一棵树探身出来,根本无法前行,我只能返回。大伯见我过来又非常客气的叫我到他家休息一会。屋檐下坐着一位干干净净的老人家,肤色白净,精神硬朗。</p><p class="ql-block">大伯说:“他是我的老父亲,已经103岁了。我们兄弟四个,每十天轮换一次,这十天要和外界完全隔绝,这里没有小店,任何东西都要从定海带过来,如果有要紧事,只能包小船,唯一邻居就是住在隔壁山岙的一位90多岁老人(我之前经过有烟火气那家),今天她的女儿也过来照顾年迈的母亲。”</p><p class="ql-block">“不能把他接到定海一起住吗?”</p><p class="ql-block">“老父亲不管怎么说都不想离开,我们也毫无办法。”</p><p class="ql-block">我想,这也许是个完美的办法。老父亲在这里出生,一定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眼前的大海、水塘、深井,每天的潮起潮落,各处的海湾,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无论天气如何,连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熟悉。</p> <p class="ql-block">我对周围的一切感到惊讶,里里外外井井有条,老人家的房间一尘不染,这样的环境,老人家的长寿到不难理解。无论他多么简陋,多么狭小。在这片受到风吹雨淋的海岛,只要家人和睦相处,它就是一个庇护所,一个温暖的家。我连声称赞。</p><p class="ql-block">我夸奖到:“在老人家身上我看到了你们作为儿女的孝顺,人格光辉,不用说大道理,真心了不起,那么不方便,还能照顾得这么好,老人家真是三生有幸,有福气。”</p><p class="ql-block">大伯接着说:“母亲几年前刚走,也活到了90多岁,老父亲走后,我们也不会来了,我已经快80了,这些房子我都来修过,不然早塌了。”</p><p class="ql-block">我问到:“岛那么小,本来就是这么几户人家吗?”</p><p class="ql-block">“本来有二三十户,你看到的只是露在外面的,大多数都给草掩埋了。”他说。</p><p class="ql-block">“那以前你们怎么生活呢?我看田地也没有多少啊!”</p><p class="ql-block">“现在你看到的废弃虾塘,之前都给老板养对虾了,过去都是良田,还是亩产一千多斤的高产粮田呢!”大伯有点自豪。</p><p class="ql-block">我带着阳光的热意,坐在他家门口。大伯非要拿出电风扇给我吹,被我婉谢了,连说:“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双手放在腿上,望向天空,想起几年前一件永生难忘的事。</p> <p class="ql-block">那年我和笑笑几个人到白泉去看望一位老人。一幢陈旧的楼房隐在居民区中,当我们打开大门,千方百计找到里面房间的门钥匙,发现老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一床乌七八黑的被子下只有一双痴呆的眼睛还在无助的转动。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看不到其他任何人的痕迹。旁边床头柜上放着发了霉的几块饼干,但她已经无力够到。当时,她多想能拿到这几块饼干呀!起初我也感到有点惊恐,但很快意识到这根本不重要。一阵强烈的眩晕席卷了我,我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令人动容。我马上把她扶起来,把她的身体靠在我的胸前,还有几位群友打开带去的八宝粥,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过了一会,她终于缓过神来,从喉咙底下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尽量让自己不要太悲伤,也尽量让她舒服一点。但让我至今后悔的一件事总萦绕在我的心头,每每想起,追悔莫及。那个老人家已经九十多岁了,社区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前几天有人还看到她在旁边的小店里坐着,她的家人是有二天没到社区订菜了,我们还以为她过世了,不知道她还活着。老人家叫了我一声,其实她叫的是她儿子的名字,我说你有什么事吗?她轻轻的说道,能不能给我10元钱,我想去买包烟。当时我没有现金,再说我们还要去下一家,时间不允许。万一火灾了怎么办?现在想想,我依然无法摆脱惋惜感。为什么不去买包烟给她?为什么不等到她抽完烟再出发?</p><p class="ql-block">当时同去的人说,你人真好,那么大年纪的老人你毫不犹豫的靠在你的怀里,我说,我看到了我妈。</p> <p class="ql-block">我要走了,大伯一直陪我来到外面,当我问他能不能去后山,他带我来到一个入口,说这里可以过去。但他劝我最好不要去,连说几遍。现在山上有很多蛇,你看不到蛇是因为这段时间天气实在太干旱,等稍微潮湿一点,它就出来了,在这周围都能看到。我被还不到一尺长的蛇咬过,差点没命,花了六万元才把命捡回来,手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如果你实在想去,就到天气冷一点的时候再来。</p> <p class="ql-block">风中,屋后竹林一片喧闹,我站在寂静的、茅草丛生的入口,在竹林里如海底般的光线中,想起了那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p><p class="ql-block">树冠浓密厚实,我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听到大伯说:“现在已经快一点了,航船要到四点十分才到,要小船我有联系电话。”</p> <p class="ql-block">大地是一本书,行走便是阅读。</p><p class="ql-block">我想象风吹过的地方,海浪拍打的海岸,我每次望回眼前的小岛风景:森林、海浪、礁石、渔船、留守老人、奔波的人们、荒废的老屋。总有说不出的感慨在心头。</p> <p class="ql-block"> (完)</p><p class="ql-block"> 2025-09-1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