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每到秋天,总会生场不大不小的病,然后去诊室吊水。因为病情又不严重,因为又必须要吊水,索性安下心来。苏东坡说吾心安处是吾乡。有什么比安心更显散淡与悠闲。</p><p class="ql-block"> 针管里药液点滴,如粉白的墙头时钟滴答。透过诊室的玻璃窗,看着外面的世界。我喜欢看向窗外,仿佛人虽然被禁足,但整个世界却在眼前流过。。。。不能从你的全世界经过,就让全世界从我的身边经过吧。</p><p class="ql-block"> 祖母老了的时候,也是喜欢这样,整天整天地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祖母教了一辈子书。她55岁退休那年,学校给她举办了光荣从教三十年的欢送大会,为她赠授了辛勤的园丁奖章,后来那枚奖章送给了我的哥哥,奖章的盒子留给了我。那蓝色透明有机玻璃盖的盒子,至今保存在我的床头柜里。时光总是这样地不动声色,仔细想想,方才发现,那寻常的小盒子却已是四十多年前的老物件了。</p> <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祖母常常向我念叨,如果加上她解放前的教龄,她的实际从教时间是超过三十年的。母亲说,祖母没退休的时候,每天去学校上课前总会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若是夏天,还会洒上花露水。彼时,我家和祖母从教的学校仅一墙相隔,祖母的卧室窗外,就是她所在学校的操场。</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是不是从教与退休,与祖母之间只是隔着一扇透明的窗。这让祖母常常提起她教学生涯里的琐事。比如同学之间的趣事,她说当年她是凭自己从乡下考进了城里,还说当年的校长夸赞她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典范。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她带的某届学生,某次统考,考了全县第一名。</p><p class="ql-block"> 后来,三峡移民搬迁。彼时,祖母已是八十高龄,祖父亦早已去世。祖母的新家,居然依然邻近城里的一所小学。八十高龄的祖母,便天天坐在阳台上,看着对面的学校出神。她说看着孩子们上学,放学,听着课间操的广播,还能看见每年六一节孩子们表演节目,那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p><p class="ql-block"> 祖母55岁退休,96岁去世。而祖母整个从教生涯不过30多年。回想祖母退休的41年,她似乎从未远离过她的校园,而且还用了她四十一年的暮年时光,来怀想她的校园,我想这应该是老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了吧。</p><p class="ql-block"> 祖母弥留之际,依然在不停地向我们说起她曾经教过的学生。那一刻,我仿佛瞬间明白。大约祖母这一生,最为怀念的只是当年的自己吧。她这一生都没有忘记过自己教书时的,年轻时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昨夜梦中醒来,梦中情形历历在目。依旧是以前的同事,以前的单位。年轻时展望未来,总觉得一眼看不到尽头,而今回首,却觉得虽是短短的十年,却已足够走完这仓促的一生。于我来讲,这离开原单位的,稀里糊涂的十年,亦恰似这稀里糊涂的一生。任何事,还是有始有终方为圆满。</p><p class="ql-block"> 同学告诉我,班里曾经最美的那个女生早已于前些年谢世。心仿佛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那个女生,在少年时的我们的眼里,曾是那么的洁白无瑕,不染纤尘啊。她成绩好,体育好,班里第一名是她,运动会上的接力赛最后一棒还是她。只是,高中毕业快三十年了,可是三十年以来,她却似乎一直固执地活在自己高考失误的阴影里,直至生命停滞、萎谢。同学说她是自己走的。我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回了句,质本洁来还洁去。</p><p class="ql-block"> 或许她把自己,把同学们的记忆全都定格在了她的十八岁。可是当年再美,终会过去。或许于她来讲,高中毕业三十年的朝暮晨昏,依旧抵不过她十八岁里最为寻常的某一天。千与千寻里,最后的剧情中,琥珀川大声地告诉小千,一直往前走,千万别回头。岁月,只会一道可口的调味剂,或休闲时的零食,永远当不了正餐。那么切断后路,勇敢前行吧。</p> <p class="ql-block"> 周末约了朋友去山里看栾树。朋友说她刚刚去过那里,记得那条路,记得那路边开着密密的栾树花。我幽幽地笑。对于记忆这回事,我向来觉得不靠谱。当我们信誓旦旦总觉得自己对来时路记得分毫不差的时候,可一旦回头,却往往再也找不到当时的路。更何况那记忆里的满树繁花。时光会走,绿叶会凋,繁花会落。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怎么会是彼时彼刻,彼情彼景呢。</p><p class="ql-block"> 秋日里的花,总是红或黄的居多。仿佛收集了一个夏天的金色的阳光,到了秋天了,该让那些热烈的阳光溢满盛放了。碧绿的栾树,到了秋天,绿叶,黄花,红果。一棵树竟能看出层峦叠嶂的壮阔气象。我觉得,栾树之美,并不在于季节时领,而偏偏在于,这集于一身的少年之绿,盛年之花,暮年之果。所有的鼎盛年华皆成于一身,秋日里的栾树当然美得蓬勃苍凉,气壮山河。</p><p class="ql-block"> 在网上看到一条弯月吊坠的素银项链。猛然想起水光如天,月色如银这样的句子来。这些天,猛然发现身边的老物件竟然多了起来。最早买的一只银镯已近二十年。左手腕上的玉镯亦是十多年了。想起少年的时候,最喜欢去收集这些老旧的物件。祖母的磨光了花纹的老银簪,母亲的掉了一颗水钻的有机玻璃发夹。那时候觉得十几二十年,甚至祖母嘴里的三十年四十年,简直就像隔着万重山的天涯。而今,白发染鬓,天涯已至眼前。</p> <p class="ql-block"> 今早起来,下了雨。秋意像是悬在空中的尘埃,一场雨下来,却终于落了地。想起去深山里看栾树那天,也是一个雨天。本不打算出门,可那一刻偏偏就想起了王维的那句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p><p class="ql-block"> 秋天来了,细雨浥尘,天地变得那般清凉,明净。再过几天,栾树的果实也该落了吧。盛大的春夏,终将于此时落幕。万物归于沉默,归于宁静。</p><p class="ql-block"> 天地,只有水光如天,月色如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