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孤独的小公象

版纳金华

美篇号： 51214237

昵称：版纳金华

□国防战士

一

十三岁前，我曾是一个跟着父母在云南边境线上到处游走的移民。

我们居住的地方，多数都是高山耸立，沟壑纵横，丛林密布的大山沟。这些地方不适合人类居住，却是各种动物的天堂。

因为这个原因，我养成了热爱一切生命的习惯，也祈祷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界的动物之间和谐共生，我经常会为一只小鸟和小猫的死去而哭泣。

我养过小狗、小猫、小兔等小动物，也养过鸽子之类的飞禽，我对他们的精心呵护，胜过对我自己身体的照顾，因而当它们被宰杀后成为餐桌上的佳肴时，即便那个时候饿肉饿得肠子生锈，我从来不会去动一下筷子，反而会悄悄的为它们落泪。

很多朋友奇怪地问我：“你养它们，又不吃它们，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况且，你不吃它们，它们同样要被别人吃了，你再养，别人再吃，你不停地养，别人不停地吃，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人与动物之间永久存在的这种矛盾，可能在短时间内无法回避。这包括动物之间也一样，为了交配雌性狼蛛会成为雄性狼蛛的美餐，为了繁衍后代，母蟹产卵后会让自己的后代将自己吞噬殆尽，丛林中、草原上、江湖河海里，弱肉强食得悲剧每天都在上演，唯一的理由就是为了生存。

但一个人只要痴迷于一种情感，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要说理由，也就是我天生就爱这些小动物，我养它们是因为它们是一条生命，这些生命不论能存在多久，我都会尽力去延续它们的生命 。

我甚至幻想过，在我将来进入天堂的时候，我也会回归大自然，与这些小动物为伴。人类在不得已的状况下伤害了它们，或者以它们为食，那是人类为了维系自己的生存，但人类为了生存也不能去任意毁灭一个物种的存在。想到这些，我心灵得到了暂时的慰藉，我会继续在饲养这些小动物中得到爱护生命的享受。

我养过一条黑白毛色相间的长毛土狗，名字叫小花。在小花的身上，我体会到了狗对人类的忠诚，人失去忠诚伙伴的悲伤，我走10公里路去县城上学，一路要经过密林和沼泽芦苇荡，小花把我送到学校就在学校大门外静静地等着，等我放学的时候又跟着我回家。

这条小狗的忠诚经常使我感动得流泪。我睡觉时它就躺在我的床下，我起来撒尿它都会护送着我出去。有一次我生病了，是小花把我带到卫生队，为我看病的医生看着这条忠诚的小狗也止不住擦眼泪。

后来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没有什么可招待的，就把小花杀了，我为此悄悄哭了一夜，一闭上眼，就看到小花靠墙而立，浑身嗖嗖发抖，乞求饶它一命的眼神……

这些惨烈的经历让我学会了面对现实，面对生活中的残酷，我并非天生多愁善感，我有面对困难挫折的理性，有排解心理压力的自我调节的能力，年过花甲的我已面对过人生的各种灾难、坎坷和不幸……我是军人出身，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很少流泪，战友们说我是乐观、坚强、有泪不轻弹的汉子。

但是，我对动物的痴情又是无任何语言能解读的，也无法用常人的心态去解释。特别是我家搬到西双版纳以后，这种痴情变得愈加强烈。

西双版纳是个享有“动物王国”“植物王国”美誉的地方，自打一部叫《西双版纳密林》的电影放映以后，全世界的目光都朝这个地方聚焦。在地球的东南西北各个角落，人们都在津津乐道西双版纳。特别是国家改革开放以后，全世界各个犄角旮旯的人都会赶到这个地方来凑个热闹。人们通过口口相传，再加上合理的虚拟和想象，今天编一个热带雨林绿色的梦，明天写一部亚洲象畅想曲。

西双版纳是一块人间少见的神奇土地，这是个不争的事实。自从我来到这片傣语称作“十二块理想宝地”的地方，我就感到无比的舒爽。谁说不是呢？这种诗意浪漫的地方，在世界上能有几处呢？神奇美丽的西双版纳到底神在哪里？奇在哪里？美在哪里呢？

神在它是地球北回归线上唯一的绿洲，奇在它有中国唯一的热带雨林，有世界上最大的陆生动物亚洲象，珍贵的野生绿孔雀，美在被澜沧江拥抱的美丽村寨和田野。

西双版纳是野生亚洲象的栖居地，多年来的保护，让西双版纳这块宝地的宝物亚洲象也人丁兴旺起来，家族增加了成员也增多了，这一天天增加的庞大野象家族，让它们居住的雨林变得拥挤起来，它们在旱季食物紧缺的时候，会偶尔走出雨林，去别的地方找食，它们的旅行又让诗人和作家们生出许多灵感，演绎出许多让人心动的故事。

这一切让我沉浸在对动物的感情世界中不能自拔，过去我常常为动物受到人类的伤害而痛苦，流泪，更为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伤害而伤感、无奈。而今天我则为它们的被人宠着，被人护着，感到欣慰和感动。

二

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所在的部队在巡逻途中的林子里抓了一头小象，还做了一个木笼子关着它……木笼子里堆满了人们为它准备的芭蕉和甘蔗。虽然它不愁吃喝，但它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对与母亲团聚的期盼，甚至对自己无法预测的未来充满恐惧。但那个年代的人们都认为省城的动物园里什么都比边疆好，于是决定把这头本该在森林里自由自在生活的小象，送到省城的动物园里去饲养，大家天真地认为省城的条件好，能够让小象享受比大森林更好的生活，大家说：把小象养在省城动物园里，让它饿不着也冷不着，没有风吹雨打，雷劈电击，还会有更多的小朋友陪它开心，于是这头小象就在省城安了家。

然而，我想得更多的是，这头象只身去城里，它会不会孤独寂寞？会不会想念它的妈妈和它的伙伴们呢？况且省城的动物园，就那点屁大的地方，它会不会觉得太小，毕竟那个园子包着园子的空间，连散步都不够啊！

我长大成人后到省城当兵，经常到动物园看这头小象。我很奇怪的是，这头小象似乎已经很适应城里的生活，它一边温顺地做着驯养员教它的各种表演动作，一边满意地享用着人们为它提供的各种水果和食物，也许它早就忘记了养育过它的那片森林，也忘记了曾经给过它温暖的象群。

战友们非常好奇地问我：“你不是小孩子了，还和孩子一样去动物园玩。”我只笑笑说：“我是去看我老乡呢。”等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一阵笑声：“真傻！哪有把动物当自己老乡的。"这句话让我难过了许久......

我从小生活的热带雨林有很多关于动物的故事，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一头被国境那边的猎人打伤的母象挣扎着将小象带到国境这边的土地后才倒下，母象死了以后小象在母象身边守了三天三夜。我第一次看这个视频就泪流满面，再以后，每次看每次流泪，至今依然是看一次，哭一次，而且，仍想再看......

我始终相信动物是极富于灵性的，它们最善于感悟爱的信息，即使有一些动物它们本性凶残。

一次，我听一位长期在边防工作的老兵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在他们连队刚刚进驻一个叫曼章的边防哨所的时候，一头几个月大的小象掉进了沼泽，被巡逻的战士发现了，大家七手八脚把小象救了出来，让这头小像回到了象群……

过了不久，连队一名战士在密林中迷了路，随时都有遭受潜伏在周围的豹子、狗熊袭击的危险，正当他在树林中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群在林中游走的大象，象群中的一头小象就是他们从沼泽中救出的小象。

迷路的战士曾经听老猎人讲过，象群很依赖人类，在老林子中迷了路，只要跟着象群就能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他就悄悄地跟着这群象顺利地回到了连队。

大家都庆幸这名战士命大福大，而连队的官兵却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人类爱动物，动物就会爱人类，人类从不伤害动物，动物也绝不会伤害人类。

人类会常常有意无意的伤害动物，包括人类自己也会互相伤害，人类社会经常这样有意无意地残酷地伤害着，让人们觉得活着是件很累的事情。在我被伤害的那一瞬间，我的脑海中总会闪现出老人们讲的要学会习惯生活，适应社会的那些话，他们讲的这些话是不是就是要学会忍受的意思。

动物却永远是人类的忠实的朋友。它们也绝不会今天是朋友，明天就变成了敌人，当面是朋友，背后却又变成了敌人，这就我我喜欢动物的理由。

三

但在我内心深处曾经历过一次永生难忘的人类对动物的“伤害”，那头被我们用麻醉枪射倒的怪象，它会不会忍受我们对它善意的伤害？

那年，我作为一个引导意外离开保护区象群回家的野象保护志愿者，在完成将出走的其中十五头大象引导回家的任务同时，又要将在一片甘蔗田里掉队的那头小公象带回家。

这是一头8岁左右的年轻公象，壮硕的体型高大威猛，长长的獠牙像两把闪光的战刀。当它体内出现一种让它对异性产生浓烈兴趣的能量，有时兴奋到不能自拔时，它凭着自己的健壮和帅气，将鼻子扬得像一根挺拔的竹竿，在成功地帮助象群排除几次危机后，它开始靠自己的魅力争夺“雄性权力”，它不断地对一些小母象示好，把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公象欺负得嗷嗷叫，并对母象身边的公象示威，随时摆出一副要与其决一胜负的架势，它不知道炫耀自己是一种愚蠢的行为，过度地展现自己的能力，只会让别人感到危机，果然大公象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权威，正在受到小公象的威胁，老母象则觉得这孩子该离开象群自立门户了，于是在老母象的精心策划下，它被驱逐出了象群。

那是一段令它心碎的时光。离开了象群，周围又没有其他家族的象群可以加入，它既孤独又郁闷，它见车掀车，遇房拆房，追狗撵鹅；饿了，它就到玉米地、甘蔗地大吃一顿。

此刻，它在悠然自得地用长鼻将一根根甘蔗送入口中，甘甜的蔗汁让它暂时忽略了一群人正在悄悄向它靠近，一支麻醉枪正在向它瞄准。

“砰”的一声枪响，它痛苦地跳了一下，把鼻子高高地扬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想冲过来朝开枪的地方发动攻击，无奈它的四肢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才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慢慢地倒下了。我和大家一起跳下车，看它紧闭双目，像睡着了一般，只有肚皮在微微起伏 。

我们用吊车将它吊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铁笼中，赶紧启动卡车往保护区驶去。

我知道，如果被象群发现这头公象倒下，它们不会因为之前这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公象与它们的象王发生过什么，所有的象包括那些还在母亲胯下找奶吃的小象，都会围过来找我们算账！

我也听说过，当一头象不幸身亡的时候，都会悲伤地依恋在同伴的尸体旁。美丽的大眼睛里会流出泪水，仇恨地面对着"凶手"，撕心裂肺地怒吼，围绕着它的伴侣，不肯离去。

然后，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刨开泥土，直至形成一个巨大的土坑，它们合力将同伴的遗体推进土坑后，又将土填上，让人看不出一点痕迹……

每每听说这些故事，我的心灵总是被象群这种伟大的爱震撼……

当汽车载着中了麻醉枪的小公象继续前进时，它慢慢地醒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它终于没事了。也许它明白我们是要送它回家，颤颤巍巍地立起它巨大的身躯，性格也开始温顺起来。开始享受我们喂给它的甘蔗和香蕉，它似乎不再厌恶我们，但它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十几分钟前它还是一头孤独的小象，而现在它已是一头即将回到森林怀抱的小象……

当天晚上，我们的车停在保护区边沿，当我们将铁笼打开，让它走进森林的时候，我惊奇地看到它流泪了。我向它说了无数安慰的话语，我为他默默祈祷，希望它能够自由自在地在雨林中生活。

它的肉体一点都没有受伤，它心灵创伤也正在一点点愈合，它将鼻子高高地扬起，有力地吼叫着，仿佛在呼唤着它的同伴。我双手合十，朝着它走的方向为它祝福，而它突然转回身，把它的长鼻高高地扬起，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极其温柔依恋地注视着我们，似乎在感激人们所为它做的一切，世界上任何人如有幸看到过这头象的眼睛，都将会终生难忘。更何况，这是一双懂得爱与恨，懂得知恩图报，欲诉无人能懂的小象眼睛呢。也许它感应到了我们的好意，它扬着长鼻不停地点头向我们致意。这时，我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们看着它走进森林，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它不会再孤独，它会找到合适的伴侣，融入一个庞大的象群。

四

和小公象我曾经是个铁骨铮铮的军营男子，我的生命历程中发生的，被人有意无意伤害的同类事件绝不仅此一次，我早已习以为常。可是，我还是被它，一头年轻的小公象，一个被人类真情所感动的孤独小生灵所震撼。

我的心灵也同样伤痕累累，我几乎和那头孤独的小象一样对复杂险恶的社会充满了哀厌，但一旦有了这样的经历以后，世界的一切又都是美好的。所以，我坚信，这头小象很快能找到合适的象群，甚至不需要什么惨烈的决斗，就能自然地取得象群的保护权，获得属于自己的快乐。

汽车开动了，我回首张望时，那头孤独的小象，已经完全隐没在绿色的丛林中，我感慨小象敢于面对孤独寂寞的勇敢，感慨它对象群爱与温暖的渴望，我望着窗外莽莽雨林，眼眶又开始湿润！

我在想，这头孤独、哀伤而又痴情的小公象！是不是已经和恋人幸福地在丛林中拥抱了。它是否会用自己的经历告诫它的伙伴，在一个群体中生活要学会低调，永远不要骄傲，也不要随意彰显什么个性，人与人之间要相互包容，要学会体谅，永远不要相互伤害。

我写下这篇短文，是想再次唤醒人类之间的爱，同一个地球上的生命要相爱，我期盼着人类的心灵永远为爱而跳动，爱人类，爱动物，爱世界上一切，爱一切有生命的物体，哪怕是一棵小草，一条藏在小草中的虫子。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爱，而不是为了恨，是为了享受美好，而不是为了展现人性的丑恶和接受人性的丑恶。象等动物可能为了捍卫幼崽、保护食物、自我防卫等原因，会对入侵的人类发起攻击，热带雨林本是人迹罕至的净土，象群在沟谷草滩和溪边觅食嬉戏，随着人类的迁入，人与象的生存范围相互重叠，袭击事件也就不可避免的会发生。虽然为了象皮、象牙、象鼻而发生的猎杀已经被基本控制，但过去发生的一切，在大象的记忆中仍然存在，这无疑会使它们在面对人类时，难免会产生暴戾情绪。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生，在茫茫人海历尽沧桑，也许我的心灵已经变得麻木、僵硬。但我想到那头孤独的小公象，我的心又燃起爱的火焰！我希望这爱的火焰，能温暖这个世界，人们相互之间的伤害减低到最小的限度！让我们如同长满禾苗的田地一般柔润，像海绵一般充满活力和弹性！让人间永远充满爱，使我们生命的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着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