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年（9）：赶鸭子上架

GuoWen春回大地

　　美篇编号:67089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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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家中喜欢养鸭，每日晨光熹微，便能闻到院中“嘎嘎”声不绝。那种声音粗砺而真实，穿过薄薄的窗纸，直透到我那尚在梦乡边缘徘徊的耳朵之中。我从小是个夜猫子，清早爱睡懒觉，总是不愿起来，将头埋进被褥深处。然而，院中圈里的鸭声如刀，一刀一刀地削弱着我的睡意。

最后，还是在父母的催促喊叫声中起来，不情愿地把鸭子们排成不甚整齐的队伍，从窝中摇摆着一起赶出圈。它们一个个步伐蹒跚，身子左右晃动，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却又透出几分滑稽。我常蹲在门槛上观看，觉得鸭子走路实在有趣，仿佛一个个小小的不倒翁，永远在将倒未倒之间取得了奇妙的平衡。祖母一旁常说：“鸭子笨，走路都不利索。”但我却从它们的笨拙中看出了另一种智慧——一种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的生活态度。

夏天的午后天气热，我常被父母派去给鸭子放风。等将鸭群赶到河畔，再看它们扑入水中，顿时变了模样。原先在岸上蹒跚笨拙的鸭子，一到水中便轻盈自如，双蹼在水下划动，身子平稳前行，在水面留下箭形的波纹。鸭群游过之处，水面上浮起细碎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坐在岸边的柳树荫下，看着它们时而潜入水底觅食，时而振翅拍打水面，发出欢快的叫声。此时此刻觉得，鸭子实在是聪明的动物，知道在什么地方该展现什么样的自己。

　　然而最让我难忘的，却是“赶鸭子上架”的经历。

所谓“上架”，实则就是每天傍晚将鸭群赶回窝中的必经程序。院墙鸭舍一角设有木架，离地约二尺余。鸭子们须跃上方能入窝。这对它们而言，似乎是一日中最艰难的功课了。

每到黄昏，鸭群归巢时，便可见它们围在木架前，你推我挤，嘎嘎乱叫，却谁也不愿率先跃上。我那时年少，负责赶鸭入窝，常常手持细竹竿，在鸭群后方虚张声势。鸭子们向前拥挤，到了架前又逡巡不前。偶尔有一只壮胆尝试，扑腾翅膀向上跳跃，却往往功亏一篑，摔回地上，引来一阵更响亮的嘎嘎声，不知是嘲笑还是鼓励。

这时，母亲便会从厨下走出，站在院中看我与鸭群对峙。她从不插手，只是微笑观看，有时喃喃自语：“赶鸭子上架，真不容易呀！”

　　赶鸭子上架，确实不容易。鸭子们明明知道那是它们的归处，却总是在最后一步犹豫不决。我需要极耐心地引导，时而轻推，时而威吓，才能帮助它们完成这最后一跃。有时心急，动作稍大，鸭子便四处乱窜，反而更加难以收拾。这时母亲看不下去了，便会提醒：“孩子慢些，慢些，鸭子性拙，急不得。”

后来时间已长，我渐渐摸出来了门道。再赶鸭子上架时，不再从后面驱赶，而是走到架前，用手轻轻托住鸭腹，助它们一臂之力。鸭子借力向上，扑腾着翅膀，便稳稳落在架上了。上了架的鸭子从不回头，径直向窝中走去，仿佛刚才的犹豫与尴尬从未发生。

多年以后，当我再回想小时候赶鸭子上架时，暗忖：那木架只不过二尺高低，对鸭子而言实非难事。它们所惧的，或许不是跳跃的动作，而是跳跃时那一刻的失控与不安。而我的作用，也只不过是给了它们一点信心，一个助力，并让它们跨越了自我设限的心理障碍。

　　如今深思之，“赶鸭子上架”何尝只是鸭子的困境呢？人生途中不也如此，我们又何尝不是常常面对各种“上架”的时刻——那些我们明知道必须做，却又犹豫不决的事；那些看似不高，却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跨越的障碍。有时我们需要别人的一臂之力，有时则需要成为那个给予助力的人。

祖母早已作古，老家的鸭舍也早已拆除。但每当我面临抉择，犹豫不前时，总会想起那些黄昏，我与鸭子相互试探、相互成全的时刻。 我便会深吸一口气，仿佛又闻到夏日傍晚空气中混合着鸭羽、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鸭子上架，看似笨拙，实则坚韧；看似被迫，实则自有其节奏与智慧。而我们这些赶鸭人，在生活的长河中，何尝不也是被赶的鸭子？每个人都在努力跃向自己的木架，每个人也都需要偶尔的托举与助力。

人生实难，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每当想起童年赶鸭上架的情景，我便觉得：再高的架，只要肯跃，总有上去的时候；再难的事，只要肯做，总有成功的一天。这或许就是那些嘎嘎叫的鸭子，教给我的最简单也最深刻的道理。

　　美篇插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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