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诗词选读（二十五）

故乡的云

241、《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

宋·苏轼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

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白话译文】

为你送行无酒亦无钱， 且劝君饮一杯菩萨清泉。

何处低头不能见到我？ 天地四方共映此水天。

【赏析】

《武昌酌菩萨泉送王子立》是苏轼的一首七言绝句，以朴素的言语和深刻的禅理，抒写了送别友人时的豁达情怀。全诗看似随口吟成，却蕴含机锋，充分体现了苏轼随缘自适、超然物外的精神境界。

逐句赏析：

“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

首句直陈窘境，反衬超脱：“送行无酒亦无钱”直言自己为友人送行，既无钱备办酒宴，也无酒可饯行。这看似尴尬的坦白，却恰恰烘托出二人友谊的纯粹，超越了世俗的物质形式，为后文的“以水代酒”埋下伏笔。

次句妙语解颐，就地取材：“劝尔一杯菩萨泉”说，那我就劝你喝一杯这菩萨泉的泉水吧。“菩萨泉” 是武昌当地名泉，以之代酒，既解决了“无酒”的窘迫，又显得清新脱俗，充满了随机应变的智慧和诙谐情趣。

“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

后两句由泉生发，阐发佛理，境界全出：

“何处低头不见我？”是全诗的诗眼。字面意思是：你无论走到哪里，低下头都能从水中看见我的影子（或：看见像我一样的倒影）。但其深层含义是富含禅机的：“我”并非仅指苏轼自己，更是指每个人的“真如本性”。佛家认为“众生皆有佛性”，你我本是一体。故友人此行，并非与一个外在的“我”分别，而是与无处不在的“真性”同在。

“四方同此水中天”进一步阐释：普天之下，都同是这一片映照着天空的泉水啊。此句化用佛教“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的华严境界，说明宇宙万法圆融无碍，本质同一。既安慰友人莫愁前路无知己，也表达了纵然身隔四方，但精神（佛性）同在的哲理。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化俗为雅，充满机趣：将“无酒无钱”的世俗窘境，通过“一杯菩萨泉”瞬间转化为高雅脱俗的行为，体现了苏轼点铁成金的艺术手腕和幽默性格。

2. 即景说理，深含禅机：后两句从眼前的泉水生发开去，引出对宇宙人生同一性的哲学思考，由实入虚，将送别之情升华到“无分别”的至高境界。

3. 语言平淡，意蕴深远：全诗语言如白话，通俗易懂，但“不见我”、“水中天”等语，却蕴含着深厚的佛学底蕴，言近旨远。

4. 情感超迈，一扫愁绪：全诗毫无一般送别诗的感伤，充满了理趣和超然物外的豁达，展现了苏轼独特的精神风貌。

此诗是苏轼将日常生活诗化、哲理化的典范之作。它告诉我们，真正的送别不在于物质的丰俭，而在于精神的相通；真正的友情也不会因地理的隔绝而疏远，因为它建立在彼此对共同本质（佛性、真性）的体认之上。这种旷达的胸怀和深刻的哲思，正是苏轼作品的魅力所在。

242、《赠刘景文》

宋•苏轼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白话译文】

荷花落尽再无遮雨的叶盖， 菊花凋残仍存傲霜的枝干。

一年中最美景致君须铭记， 正是橙子金黄橘子青绿时。

【赏析】

《赠刘景文》是苏轼赠予好友刘景文的一首七言绝句。诗中通过对秋末冬初景物的生动描绘，勉励友人珍惜人生大好时光，乐观向上。全诗语言凝练，意境高远，富含哲理。

逐句赏析：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首句以“荷尽”起笔，描绘衰败之景：“荷尽已无擎雨盖”写池塘中荷花早已凋谢，连那像伞盖一样遮雨的荷叶也枯萎殆尽，“擎”字 原本生动有力，与“已无”形成对比，突出了一片萧瑟的景象。

次句转写“菊残”，于衰败中见生机：“菊残犹有傲霜枝”写菊花虽然也已凋残，却仍有枝干在寒霜中傲然挺立。“犹有” 一词笔锋一转，“傲霜枝” 更是赋予了菊花坚韧不拔的品格，在萧条中见到了劲节与希望。这两句形成鲜明对比，为后文的议论铺垫。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后两句另辟蹊径，发出由衷的劝勉和赞美：“一年好景君须记”诗人直接劝告友人：你要记住，一年中最美好的景色；“最是橙黄橘绿时”便正是这橙子黄了、橘子绿了的初冬时节啊！“橙黄橘绿” 色彩鲜艳明亮，果实累累，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丰收成熟的景象，与前两句的衰败形成强烈反差，豁然开朗。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对比强烈，抑扬有致：前两句写“荷尽”、“菊残”，是一片残败的秋景，后两句则赞“橙黄橘绿”是“一年好景”，先抑后扬，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强调了诗人独特的审美和乐观精神。

2. 借景喻人，意在言外：此诗看似写景，实则是对友人刘景文的勉励。当时刘景文已年近花甲，仕途坎坷，诗人以“傲霜枝”赞其风骨，更以“橙黄橘绿”的丰收季喻指其人生成熟、大有可为的阶段，鼓励他不要因年纪和挫折而灰心。

3. 哲理深刻，积极向上：诗作揭示了这样一个哲理：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其独特的美好和价值（“一年好景”），不应只看到凋零衰败（“荷尽菊残”），更要看到成熟和希望（“橙黄橘绿”），体现了苏轼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4. 语言简练，色彩鲜明：全诗仅二十八字，却用“尽”、“无”、“残”、“犹有”、“黄”、“绿”等字，勾勒出对比鲜明的画面，语言极具表现力。

此诗是苏轼咏物抒怀的典范之作，它一扫古人悲秋的传统，在萧瑟的秋末冬初发现了蓬勃的生机和绚丽的色彩，给予了友人也是最广泛的读者以无尽的慰藉与鼓舞。

243、《送张嘉州》

宋•苏轼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

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

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

浮云轩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难入手。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

笑谈万事真何有，一时付与东岩酒。

归来还受一大钱，好意莫违黄发叟。

【白话译文】

年少时不羡万户侯爵位， 也不愿拜谒权贵韩荆州。

只愿做汉嘉太守守一方， 载酒泛舟时作凌云之游。

虚名无用而今已白首， 梦中却回到龙泓口。

浮华官冕何足挂齿， 唯有江山美景难揽怀。

峨眉山月半轮秋， 月影浸入平羌江水流。

李白诗境谁能悟透？ 请你见月时登高楼。

笑谈万事皆空何所有， 此刻尽付东岩酒。

归来但受一枚铜钱赏， 莫辜负黄发老叟心意厚。

【赏析】

《送张嘉州》是苏轼赠别友人张公裕赴任嘉州（今四川乐山）的一首七言古诗。全诗以豪放旷达的笔调，抒发了对逍遥生活的向往、对功名的蔑视，并融入了对蜀地山水的深情赞美，展现了苏轼典型的人生哲学和艺术风格。

逐句赏析：

“少年不愿万户侯，亦不愿识韩荆州。”

开篇直抒胸臆，表明早年志向：“不愿万户侯”蔑视高官厚禄；“不愿识韩荆州”化用李白“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句意，却反其道而行之，连结识权贵（韩荆州指韩朝宗，以荐贤著称）亦不屑。两个“不愿”，语气决绝，彰显了诗人少年时超然物外、傲视权贵的豪情。

“颇愿身为汉嘉守，载酒时作凌云游。”

道出真正向往，点明诗题：“颇愿身为汉嘉守”（汉嘉即嘉州）才是真心所愿，原因是可以“载酒时作凌云游”。“载酒”、“凌云游” 化用西汉辞赋家扬雄的典故和凌云山的胜景，描绘了一幅诗酒风流、逍遥山水的理想图景，为全诗定下旷达超逸的基调。

“虚名无用今白首，梦中却到龙泓口。”

由昔至今，自嘲中见执着：“虚名无用今白首”感慨虚名无用于世，自己也已头发斑白；“梦中却到龙泓口”则言虽至暮年，梦中仍常回到嘉州的龙泓口（地名）。“梦中”二字 可见其对蜀地山水魂牵梦萦的深情。

“浮云轩冕何足言，惟有江山难入手。”

议论升华，揭示全诗核心观点：“浮云轩冕何足言”将官爵禄位（“轩冕”）视为浮云，不足挂齿；“惟有江山难入手”则叹唯有像嘉州这般美好的山水，才是难以得到的至宝。此联鲜明表达了诗人“重山水而轻功名”的人生价值观。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嵌入李白诗句，致敬并赞美蜀地风光：直接引用李白《峨眉山月歌》名句，描绘峨眉山月映照平羌江（青衣江）的如画美景。苏轼借此既表达了对李白的追慕，也通过唐诗的意境，凸显了嘉州山水的永恒魅力。

“谪仙此语谁解道，请君见月时登楼。”

由景及人，寄语友人：“谪仙此语谁解道”（谪仙指李白）说李白诗句的深意谁能理解？“请君见月时登楼”则劝勉友人张嘉州，在月夜登楼时细细体会。此句是希望友人能超越官职，用心去感受自然与人生的真谛。

“笑谈万事真何有，一时付与东岩酒。”

再度抒发旷达之情：“笑谈万事真何有”笑看世间万事，究竟什么是真实存在的呢？（蕴含佛老空无思想）；“一时付与东岩酒”不如将一切感慨都托付给东岩的美酒。“笑谈”、“付与” 尽显其超脱与豁达。

“归来还受一大钱，好意莫违黄发叟。”

结尾用典，幽默自嘲兼劝诫友人：化用东汉太原守刘宠离任时仅收百姓一枚大钱为纪念的典故，幽默地说自己他日若罢官归去，能得一大钱便足矣。“黄发叟”是诗人自称，最后以长者口吻叮嘱友人“莫违”此好意，即莫违山水之乐、莫违淡泊之志，诙谐中见深意。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情感奔放，结构开阔：从少年志向写到暮年感慨，从蔑视功名到赞美江山，从引用古诗到寄语友人，纵横跌宕，浑然一体。

2. 用典精妙，贴切自然：无论是“韩荆州”、“载酒”、“一大钱”，还是李白诗句，均信手拈来，与诗意完美融合。

3. 语言豪迈，清新自然：诗句如“不愿”、“颇愿”、“何足言”、“笑谈”等，语气率真，充分体现了苏诗畅达豪放的特点。

4. 情理交融，境界高远：全诗将议论、抒情、写景融为一体，深刻表达了作者超脱功名、寄情山水的人生哲学，极富理想。

此诗是苏轼送别诗中的别调，它非但不悲，反而充满了对友人赴任佳地的羡慕和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苏轼“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旷达襟怀。

244、《和董传留别》

宋·苏轼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

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白话译文】

粗布衣衫裹此生， 腹藏诗书气自华。

厌陪老儒烹瓠叶谈经， 强随举子踏槐花赴考。

囊中空空置不起寻春马， 眼乱时见豪门择婿车。

他日若得春风意， 犹可夸示世人道： 诏书新墨未干透， 黑字如鸦报君晓。

【赏析】

《和董传留别》是苏轼赠别一位贫寒学子董传的诗作。诗中既赞美了董传虽家境贫寒却满腹经纶、气质不凡，又对其科举前景给予了鼓励和祝愿。全诗格调昂扬，名言迭出，充分体现了苏轼对才学品格的尊重。

逐句赏析：

“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首联描绘董传的形象，托出全诗主旨。

“粗缯大布裹生涯”写董传身穿粗丝粗布制成的衣服，点明其生活的清贫；“腹有诗书气自华”则言其胸中有学问，自然气质高华。“气自华”三字 是千古名句，它深刻地揭示了内在修养对外在风度的决定性作用，强调了精神财富远胜于物质包装。

“厌伴老儒烹瓠叶，强随举子踏槐花。”

颔联写董传的志向与活动。

“厌伴老儒烹瓠叶”化用《诗经·小雅·瓠叶》典故，表示董传不满足于跟随老儒生过清苦拘谨的生活（“烹瓠叶”指简单的饮食）；“强随举子踏槐花”则写他努力追随举子们，参加科举考试（“踏槐花”指唐代举子槐花黄时忙于准备科考，后借指科举）。“厌伴”与“强随” 体现了他不甘平庸、积极进取的精神。

“囊空不办寻春马，眼乱行看择婿车。”

颈联巧用对比，既写其困顿又暗喻其才情。

“囊空不办寻春马”说囊中羞涩，置办不起“寻春马”（唐代新科进士有骑马赏花的习俗，此指科举登第后的荣耀）；“眼乱行看择婿车”则化用“镜湖曲”典故，说董传虽贫困，但满腹才学，足以让择婿的车马为之眼花缭乱。前句写现实窘境，后句则是对其才华的高度自信和褒扬，形成反差。

“得意犹堪夸世俗，诏黄新湿字如鸦。”

尾联是对董传未来的美好祝愿和鼓励。

“得意犹堪夸世俗”祝愿他一旦金榜题名，足以向世人夸耀；“诏黄新湿字如鸦”则生动想象皇榜（“诏黄”）新颁，墨迹未干（“新湿”），上面的名字黑亮如鸦。“字如鸦”的比喻 既形象又充满喜气，表达了诗人对友人必中的坚定信心。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立意高远，格调昂扬：全诗的核心是赞美“腹有诗书”的内在美，鼓励寒门学子凭借才学改变命运，充满了积极向上的力量。

2. 对比手法突出：“粗缯大布”与“气自华”的对比，“囊空”与“眼乱择婿车”的对比，强烈突出了董传虽贫而才高的形象。

3. 用典贴切自然：“烹瓠叶”、“踏槐花”、“寻春马”、“择婿车”等典故的运用，丰富了诗歌内涵，使其典雅而不晦涩。

4. 语言凝练，名言警策：尤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一句，因其深刻的哲理性和广泛的适用性，已成为激励读书人的千古绝唱。

此诗不仅是苏轼对一位具体友人的赠言，更是他对所有寒门士子的鼓舞，体现了其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一贯思想。诗中所蕴含的“知识改变气质，才华赢得尊重”的道理，至今仍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245、《南乡子·和杨元素时移守密州》

宋·苏 轼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白话译文】

东武和余杭两地相望，但见远隔天涯云海茫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功成名就，衣锦还乡，到那时我与你同笑长醉三万场。

不用像世俗的样子用酒来诉说离情别绪，痛快的饮宴从来都另有缘由。今夜拿着残灯送你归去，走过河塘，恍惚间见落泪如羊祜的却是你杨元素啊。

【赏析】

《南乡子·和杨元素时移守密州》是苏轼写给友人杨绘（字元素）的一首送别词。当时苏轼由杭州通判调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杨绘则被派往杭州接替他的职位。此词一反送别词的哀伤缠绵，以旷达的笔调抒写离情，展现了苏轼豪放超然的襟怀。

逐句赏析：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

首句点明两地，拉开空间距离：“东武”即密州（密州治所东武城），“余杭”即杭州。词人从即将赴任的密州遥望友人所在的杭州，“望”字 包含了无限的眷恋与牵挂。

“云海天涯两渺茫”则进一步渲染：两地相隔云海茫茫，犹如天涯般遥远，“两渺茫” 既写地理的阻隔，也透露出前程未卜的淡淡惆怅。

“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次句宕开一笔，展望未来重逢的豪情：词人暂搁离愁，转而想象他日功成名就、一同还乡后的情景：“醉笑陪公三万场”。“三万场” 是极度夸张之语，极言相聚时间之长、饮酒次数之多，充满了豪迈洒脱的气概和乐观主义的精神。此句化用了李白“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意境，但更为旷达不羁。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过片直言劝酒，表明心迹：“不用诉离觞”劝友人不必再为离别而悲伤、诉说着劝酒的话语；“痛饮从来别有肠”则说我们这些豪饮之人，从来就有着与常人不同的豪情肝肠（“别有肠”）。此句是全词的词眼，直接表达了苏轼对待离别的超然态度：不以泪眼相对，而以痛饮释怀。

“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结尾回归现实场景，巧妙用典，温情幽默：“今夜送归灯火冷”写今夜为你送行，连灯火都显得清冷，“冷”字微妙地透露出离别的凄凉；“河塘”可能指送别的地点（如杭州的某个河塘）。

最妙的是末句“堕泪羊公却姓杨”： “堕泪羊公”用了西晋名将羊祜的典故。羊祜镇守襄阳时，深得民心，他死后，百姓在岘山碑前望其碑者莫不流泪，杜预因称此碑为“堕泪碑”。“却姓杨”：苏轼此处幽默地将友人杨绘比作羊祜，说如今这让人为之堕泪的“羊公”却姓杨了。

此句巧妙地将历史典故与当下情境、友人的姓氏相结合，既高度赞美了杨绘的政绩与威望（认为他像羊祜一样受人爱戴），又为眼前的离别注入了一丝幽默与俏皮，冲淡了悲伤的气氛，显得情真意切而又风趣盎然。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情感旷达，境界超逸：全词没有一般送别词的悲切之音，而是充满了“醉笑三万场”的豪迈和“不用诉离觞”的洒脱，展现了苏轼典型的旷达风格。

2. 虚实结合，开阔跌宕：从实写两地遥望，到虚写功成还乡，再回到现实送别，时空转换自如，情感起伏有致。

3. 用典精妙，浑然天成：结尾化用“堕泪碑”的典故，既贴切又新颖，还暗含对友人的赞美，显示了苏轼高超的学识和幽默感。

4. 语言豪放，真切自然：如“三万场”、“别有肠”等语，夸张而率真，毫无雕琢之感。

这首词充分体现了苏轼“以诗为词”、开拓词境的创作特点，他将离别之情写得如此豪放旷达，在宋代词坛独树一帜。词中流露出的对友情的珍视、对人生的乐观以及那份独特的幽默感，至今读来仍令人感动和会心一笑。

246、《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

宋·苏轼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

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

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

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白话译文】

连续十日春寒闭门不出， 不知江边垂柳已绿染村庄。

隐约听见冰谷潺潺流水声， 遍地青草掩没野火旧痕。

几亩荒园留我在此居住， 半瓶浊酒待你共饮重温。

去年今日关山路上， 细雨梅花曾令我黯然销魂。

【赏析】

《正月二十日往岐亭郡人潘古郭三人送余于女王城东禅庄院》是苏轼的一首七言律诗，记录了他前往岐亭途中，友人相送及触景生情的情景。诗中交织着初春的生机、友情的温暖和人生漂泊的感慨，体现了苏轼豁达中的一丝深沉。

逐句赏析：

“十日春寒不出门，不知江柳已摇村。”

首联以闭门不出起笔，衬托春讯之突然：“十日春寒不出门”写因春寒料峭，自己多日未曾出门，暗示了贬谪后的闲散与孤寂；“不知江柳已摇村”则猛然发现，江边柳树已吐新绿，枝条摇曳，染绿了整个村落。“不知”与“已” 形成时间上的反差，“摇”字 极具动感，生动传达出春天突如其来的蓬勃生机，也透露出诗人久困初醒的惊喜。

“稍闻决决流冰谷，尽放青青没烧痕。”

颔联由视觉转入听觉，并进一步描绘春色之盎然：“稍闻决决流冰谷”写渐渐听到山谷中冰雪消融、流水潺潺（“决决”）的声音；“尽放青青没烧痕”则写漫山遍野的青草（“青青”）已然长出，掩盖了去冬野火烧过的痕迹。“尽放”二字 充满了生命怒放的力量，展现了春天不可阻挡之势。此联视听结合，描绘出一幅生机勃勃的初春画卷。

“数亩荒园留我住，半瓶浊酒待君温。”

颈联点题，写友人相送的情谊：“数亩荒园留我住”指女王城东的禅庄院虽显荒芜，却热情地留我驻足；“半瓶浊酒待君温”则写友人用半瓶浊酒为我饯行，并待将其温好。“荒园”、“浊酒” 虽显简陋，但“留我住”、“待君温”的举动却充满了真挚朴素的友情，在简陋中见出温暖。

“去年今日关山路，细雨梅花正断魂。”

尾联触景生情，由今忆昔，感慨深沉：“去年今日关山路”回想去年的同月同日，自己正奔波在前往贬所黄州的关山路上；“细雨梅花正断魂”那时细雨霏霏，梅花开放，景象凄迷，令人黯然神伤（“断魂”）。此联将时间拉回一年前，与眼前春景和友人温情形成对比，含蓄地表达了人生漂泊、世事无常的感慨，为全诗增添了一抹苍凉的底色。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对比手法巧妙：“十日不出”与“江柳已摇”的对比，突出春来之迅疾。今年友人的“浊酒”温情与去年孤身“断魂”的对比，凸显友情的珍贵和人生的无常。

2. 炼字精准，生动传神：“摇”字写柳枝动态，活画出春风荡漾之态。“尽放”写春草勃发，极具力量感。“断魂”一词，凝练地概括了去岁的羁旅愁绪。

3. 结构严谨，情景相生：前两联写景，充满生机；第三联写人，温情款款；尾联由今忆昔，感慨系之。由景及人，由今及昔，转折自然，情感层次丰富。

4. 情感复杂，哀而不伤：诗中有春日的欣喜（摇村、青青），有友情的温暖（留住、温酒），也有对过往贬谪生涯的辛酸回忆（断魂）。但总体基调是在生活的困顿和自然的生机中保持着一份旷达，体现了苏轼典型的“困厄中的超然”。

此诗是苏轼经历“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后所作，它展现了诗人在逆境中善于发现生活之美（自然之春、友情的温暖）并从中获得慰藉的乐观精神，尾联的回忆则让这份乐观显得更加深沉和厚重。

247、《浣溪沙·缥缈红妆照浅溪》

宋•苏轼

缥缈红妆照浅溪。薄云疏雨不成泥。送君何处古台西。

废沼夜来秋水满，茂林深处晚莺啼。行人肠断草凄迷。

【白话译文】

隐约红妆映照清澈浅溪， 薄云疏雨润泽未成泥泞。 送君远行至古台西畔。

荒废池沼一夜秋水涨满， 茂林深处晚莺哀婉啼鸣。 离人肠断但见草色凄迷。

【赏析】

《浣溪沙·缥缈红妆照浅溪》是苏轼的一首送别词。词中通过描绘幽静而略带凄清的秋景，抒发了送别友人时的伤感与依依不舍之情。全词情景交融，意境深远。

逐句赏析：

“缥缈红妆照浅溪。”

首句以想象之笔勾勒女子形象，增添朦胧美感：“缥缈红妆”可理解为送行女子身着红妆，身影在秋色中显得朦胧缥缈；亦可理解为岸边的红叶倒映水中，宛如红妆。“照浅溪”则点明地点在水边，清澈的浅溪映照着这抹红色。此句 为送别场景增添了一抹亮色和一丝梦幻色彩，但也隐含了“红妆”易逝、倒影虚幻的伤感。

“薄云疏雨不成泥。”

次句写天气，烘托氛围：“薄云疏雨”写天上薄云淡淡，空中飘着稀疏的小雨；“不成泥”则说明雨势不大，道路尚未泥泞。这种天气 既不晴朗令人欢畅，也不暴雨令人狼狈，恰到好处地烘托出离别时那种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愁绪。

“送君何处古台西。”

第三句点明送别事件与地点：“送君何处”点明主题是送别；“古台西”则交代送别地点在一处古老台地的西边。“古台” 一词自带历史沧桑感，为离别增添了几分苍凉的时代厚重感。

“废沼夜来秋水满，茂林深处晚莺啼。”

过片两句工整对仗，具体描绘送别地的秋夜景色：“废沼夜来秋水满”写荒废的池塘因秋雨而涨满了水，“废”字显出环境的荒凉，“秋水满”则平添一份寒凉；“茂林深处晚莺啼”写茂密的树林深处传来黄莺傍晚的啼叫声。“晚莺啼” 在古典诗词中常烘托孤寂、忧伤之情。这两句一视觉一听觉，共同构建出一幅荒凉、寂静而又略带寒意的秋景，强烈烘托了离人的心境。

“行人肠断草凄迷。”

结句直抒胸臆，将情感推向高潮：“行人肠断”直言远行之人（或送行之人）因离别而肝肠寸断，痛苦不已；“草凄迷”则以景语作结，写原野上的春草（或秋草）也显得凄清迷离。“凄迷”二字 既状草色，亦写心境，情景合一，将无限的离愁别绪融入无边凄迷的草色之中，余韵悠长。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虚实结合，画面丰富：首句“缥缈红妆”亦真亦幻，后文“废沼”、“茂林”、“草凄迷”则为实景，虚实交织，丰富了词的意境。

2. 情景交融，哀景衬哀情：通篇几乎句句写景，但“薄云疏雨”、“废沼秋水”、“晚莺啼”、“草凄迷”等意象，无不浸染着浓浓的离愁别恨，景语皆情语。

3. 语言清丽，用字精准：如“缥缈”、“照”、“薄”、“疏”、“废”、“满”、“深”、“啼”、“凄迷”等词语，准确而传神地描绘了景物和氛围。

4. 结构井然，余味无穷：从泛写环境（红妆、天气）到点明事件（送君），再到具体描绘周边景色（废沼、茂林），最后以情语景语合一的“肠断草凄迷”收束，结构清晰，结句更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此词是苏轼婉约词风的代表，它捕捉了离别时那种微妙的愁绪，并通过一系列精准的意象将其表达得淋漓尽致，展现了苏轼作为一代文学大家多样的创作风格和深厚的艺术功力。

248、《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

宋•苏轼

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有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

路尽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白话译文】

无风花簌簌自行飘落。 寂寞园林里，柳絮老去樱桃已熟透。 落日含情依旧照临席座， 青山一点刺破横云出岫。

水路尽头河道回转人转舵， 系缆渔村边，月色昏暗孤灯萤火。 多想借楚辞招魂之术， 在我思念你时，你也正思念我。

【赏析】

《蝶恋花·暮春别李公择》是苏轼写给好友李常（字公择）的送别词。词中通过描绘暮春傍晚至月夜的一系列景色，抒发了对友人深沉的惜别之情和彼此相思的感慨。全词意境苍茫，情感深挚。

逐句赏析：

“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

上片起笔写暮春园中凋零之景，奠定全词感伤基调：“簌簌无风花自堕”写花儿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也簌簌地自行飘落，“自堕”二字力重千钧，赋予落花以生命感，凸显了春逝的无奈和必然；“寂寞园林”直接点出园子的空寂；“柳老樱桃过”则说柳树已老、樱桃也已长成过时，“老”、“过”二字 形象地表明春意已尽。三句合力，渲染出浓重的暮春衰颓气氛。

“落日有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

笔锋一转，于苍茫中见温情与壮阔：“落日有情还照坐”写落日似乎也含情脉脉，依然照耀着这对即将分别而坐的友人，“有情”二字 是词人移情于物，在凄凉的氛围中注入一丝温暖；“山青一点横云破”则写远山青翠，在横亘的云层中露出一角。“一点”、“破”字 用得极妙，于广阔的画面中显出空间的纵深和山体的力度，意境开阔，暂时超越了离愁。

“路尽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

过片想象友人别后旅途情景，由日暮转入月夜：“路尽河回人转舵”想象友人行至水路尽头、河道转弯处，不得不转舵改向，暗示人生路途的曲折与无奈；“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则进一步设想其夜泊渔村，在昏暗的月色下，唯有一盏孤灯闪烁。“月暗”、“孤灯” 意象凄清，烘托出友人旅途的孤寂，也折射出词人内心的牵挂与担忧。

“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结句奇崛，直抒胸臆，情感达到高潮：“凭仗飞魂招楚些”化用《楚辞·招魂》句意（“楚些”为《招魂》中惯用的语气词，代指楚辞），恨不能凭借飞去的魂魄，用《招魂》般的诗句召唤友人归来，极言思念之切、离别之痛；“我思君处君思我”则直接断言：在我思念你的时候，你也一定正在思念着我。此句 运用“对写法”，从对方角度着笔，感情加倍真挚，将彼此知心、相互思念的深厚情谊表达得淋漓尽致，成为千古名句。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写景层次分明，时空转换自然：从日暮园中落花，到落日远山，再到月夜渔灯，时间推移和空间转换清晰自然，景物描写极具画面感。

2. 情感跌宕起伏，深沉真挚：从起笔的春逝哀伤，到落日余晖的温情与远山的壮阔，再到对友人孤旅的设想，最后迸发出炽烈的思念，情感流转，感人至深。

3. 化用典故，贴切新奇：结句化用《楚辞·招魂》，将离愁别绪与古典文学中的深沉情感相连，增添了词的厚重感和艺术感染力。

4. 语言凝练，富有张力：如“花自堕”的“自”字，“云破”的“破”字，“孤灯火”的“孤”字，都精准地传达了景物特征和情感色彩。

此词是苏轼送别词中的代表作，它既展现了苏轼豪放词风中对意境的开阔把握（如山青一点），又体现了其婉约词风中情感的细腻深沉（如飞魂招楚），并将二者完美融合，表达了对友人李公择无比真挚的情谊。

249、《临江仙·送钱穆父》

宋•苏轼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白话译文】

京城一别已三度寒食更火， 踏尽天涯红尘路。 相逢依旧笑如春风温润。 心似古井无波澜， 节如秋竹坚贞自存。

怅望孤帆连夜启程， 送行时淡月微云相伴。 酒宴前无需翠眉紧蹙。 人生本是逆旅客栈， 我亦是匆匆行路之人。

【赏析】

《临江仙·送钱穆父》是苏轼赠别友人钱勰（字穆父）的一首词作。词中既表达了与友人重逢的喜悦和对其品格的赞美，又抒发了对离别的豁达看法，蕴含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全词语言明快，意境旷达，是苏轼豪放词风的代表作之一。

逐句赏析：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

首句叙事，点明久别与奔波：“一别都门三改火”写自从京城分别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年（“三改火”指过了三年，古时钻木取火，四季改用不同木材，故称）；“天涯踏尽红尘”则言彼此足迹踏遍天涯，历尽尘世奔波。两句 高度概括了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换，暗含人世沧桑之感。

“依然一笑作春温。”

承上启下，写重逢之喜悦：尽管分别已久、历经风尘，但相见时依然能相视一笑，温暖如春。“依然一笑” 四字，写出了君子之交的淡然与永恒，“作春温” 则生动地形容了友情的温暖，冲淡了前句的沧桑感。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由衷赞美友人的高尚品格：“无波真古井”化用白居易“无波古井水”句，赞友人内心如古井无波，宁静淡泊，不为外界所动；“有节是秋筠”则称颂其如秋竹（“筠”）般有节操，坚贞不屈。这两句 以物喻人，对仗工整，构成了对友人品格的最高评价，也为下片的离别抒情奠定了豁达的基调。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

过片转入眼前送别场景，融情入景：“惆怅孤帆连夜发”写友人乘坐的孤舟连夜启程，令人惆怅；“送行淡月微云”则描绘送行时的环境：天空有淡月微云。“孤帆”、“淡月”、“微云” 等意象，共同营造出一种凄清、朦胧的离别氛围，惆怅之情寓于景中。

“尊前不用翠眉颦。”

劝慰之语，由伤感转为旷达：在酒樽前，不必为离别而皱起眉头（“翠眉颦”）悲伤。此句 是诗人对友人的劝慰，也是自我的开解，体现了超然物外的态度。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结句以哲理性概括收束全篇，境界全出：“人生如逆旅”化用李白“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将人生比作一家迎客的旅馆（“逆旅”），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我亦是行人”则言自己也不过是这旅途中的一名行人。这两句 从更高的哲学视角审视人生和离别，将具体的送别之情升华为对整个人生漂泊本质的认知，从而消解了离别的悲伤，变得无比旷达超脱。此乃全词点睛之笔，千古名句。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结构严谨，层次分明：上片写久别重逢的感慨与对友人的赞美，下片写眼前离别及由此生发的人生感悟，由叙到议，层层深入。

2. 情感真挚，境界超旷：情感从最初的沧桑感，到重逢的温暖，再到离别的惆怅，最终升华为“我亦是行人”的彻悟，跌宕起伏，最终归于旷达。

3. 比喻贴切，蕴涵深刻：“古井”、“秋筠”喻品格，“逆旅”、“行人”喻人生，这些比喻既形象又富含哲理，极大地增强了词的表现力。

4. 语言凝练，明快畅达：全词无一生僻字，无一句艰深语，却意蕴丰厚，真正做到了“似淡而实美”。

这首词完美体现了苏轼“旷达”的人生哲学。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友情不会因时间和距离而改变，面对离别和人生的漂泊，我们应以一种“行人”的达观态度去对待。这种超然的智慧，使得此词具有了超越具体时空的永恒魅力。

250、《鹊桥仙·七夕》

宋•苏轼

缑山仙子，高清云渺，不学痴牛騃女。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客槎曾犯，银河波浪，尚带天风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白话译文】

缑山仙子王子乔性情高远，不像牛郎织女要下凡人间。皎洁的月光中停下吹凤箫，摆一摆手告别人间去成仙。

听说黄河竹筏能直上银河，一路上还挟带着天风海雨。今天相逢一醉是前生缘分，分别后谁知道各自向何方？

【赏析】

《鹊桥仙·七夕》是苏轼借七夕牛郎织女故事抒怀之作，但词人并未拘泥于传统的爱情主题，而是以王子乔得道成仙的典故为核心，抒写超然物外、洒脱不羁的情怀，并暗含与友人的聚散之感。全词想象奇崛，意境高远。

逐句赏析：

“缑山仙子，高清云渺，不学痴牛騃女。”

开篇以仙凡对比，定下超脱基调：“缑山仙子”指周灵王太子王子乔（王子晋），于缑山乘鹤仙去，此处代指超脱尘世的得道之人；“高清云渺”形容其境界高远清旷，踪迹渺茫；“不学痴牛騃女” 则直言不学那痴痴傻傻、固守情爱的牛郎织女（“騃”即傻）。此句 鲜明地表达了词人追求超凡脱俗、不愿为俗情所困的人生姿态。

“凤箫声断月明中，举手谢时人欲去。”

具体描绘仙子离去时的洒脱形象：“凤箫声断月明中”写仙乐（凤箫声）在月明之夜渐渐消散；“举手谢时人欲去”则刻画仙子举手告别世人，飘然欲去的身影。“举手谢” 三字，动作潇洒从容，完美展现了仙子（亦是词人理想人格）的飘逸与决绝。

“客槎曾犯，银河波浪，尚带天风海雨。”

过片笔锋一转，切入七夕本题，但气魄宏大：“客槎曾犯”借用张华《博物志》中海客乘槎（木筏）直上天河的典故；“银河波浪，尚带天风海雨”则想象那木筏曾冲破银河波浪，至今还带着呼啸的天风海雨的气息。“犯”字 极具力量感，“天风海雨”的意象更是雄浑磅礴，将简单的七夕传说写得极具震撼力。

“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结句由神话回到现实，抒发人生感慨：“相逢一醉是前缘”说今日能与友人（或指与仙人神交）相逢一醉，乃是前生注定的缘分；“风雨散、飘然何处？”则感叹酒宴终如风雨般散去，友人又将飘然前往何方？此句 既是对七夕仙侣相逢又别离的联想，更是对人间聚散无常的深沉喟叹，在旷达中流露出淡淡的迷茫与惆怅。

整体特色与艺术成就：

1. 立意高远，一反传统：抛开七夕词写男女情爱的窠臼，转而歌颂超凡脱俗的仙家境界，体现了苏轼豪放不羁、追求精神自由的个性。

2. 双线交织，虚实相生：明线写王子乔仙去、客槎犯银河的神话，暗线则可能寄托了与友人的聚散离合之情，虚实结合，意蕴丰富。

3. 意象奇伟，境界开阔：如“高清云渺”、“天风海雨”等语，营造出缥缈开阔、雄奇壮丽的意境，非寻常词人所能道。

4. 语言洒脱，收放自如：从“不学痴牛騃女”的决绝，到“举手谢时人”的飘逸，再到“风雨散”的慨叹，语言风格与词中所表达的超然情怀高度统一。

此词是苏轼“以诗为词”、“无言不可入，无事不可言”创作观念的典型体现。它借助七夕的神话框架，抒发的却是关于人生境界、聚散因缘的深刻思考，展现了词人旷达超逸的胸襟和深邃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