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余生静美如秋

华华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书桌上。我摩挲着手中泛黄的知青日记，那些被岁月浸透的纸页，仿佛还带着田间泥土的气息。七十一年人生，恰似这窗外的秋色，经历了春的荫动，夏的炽烈，终于沉淀为此刻的静美。

记得那年深秋，我们知青下乡到农村。凛冽的寒风像刀子般刮过脸颊，冻土坚硬得能崩断镐头。每天天不亮就出工，握着锄头的手磨出血泡，结痂后又磨破。最难忘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的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肚子叫了就挖野菜、榆树叶蒸窝窝馒头充饥。那些饥饿的夜晚，月光格外清冷，照着一张张浮种的脸。可如今回想，那些苦难竟像秋霜，让生命的脉络愈发清晰。

秋是最懂得沉淀的季节。它不似春的张扬，夏的躁动，更拒绝冬的凛冽，只是以最谦卑的姿态，将万千色彩酿成一杯陈年佳酿。银杏黄是窖藏的月光，梧桐褐是岁月的包浆，连瓦檐下的蛛网都缀着露珠的印章。风过时，整片原野便成了展开的卷轴，用班驳的笔触写就生命的注脚。你看那树叶，从青涩到火红，再到金黄飘落，完成了最壮美的蜕变。我们这代人，何尝不是如此？曾经的汗水泪水，都化作智慧的结晶。我常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看着孙辈们嬉戏打闹，他们清脆的笑声像秋日的风铃，让我的心变得柔软而丰盈。

老友聚会时，我们总爱回忆往昔。有人说知青岁月是苦难，我却觉得那是馈赠。正是那些在田埂上啃冻土豆的日子，教会我们坚韧；正是那些在油灯下写家书的夜晚，让我们懂得珍惜。如今孩子都成家立业，我们这些老家伙拿着养老金守家，侍弄些花草。清晨给月季浇水，午后躺在藤椅上看云卷云舒，傍晚伴着收音机里的老歌散步。这种平淡，恰似秋日的稻穗，低垂却饱满。

前日整理旧物，翻出当年在知青点用的搪瓷缸，缸底的磕痕依然清晰。我忽然明白，人生就像这秋色，最美的不是姹紫嫣红，而是历经风霜后的从容。那些被饥饿啃噬的岁月，那些被烈日灼伤的青春，最终都化作生命年轮里最坚实的部分。如今我学会了用放大镜看花蕊，用慢镜头数落叶，用一颗感恩的心品味时光的馈赠。

窗外又飘来桂花的香气，甜而不腻。我合上日记本，看一片红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它红得那么安静，那么透彻，仿佛在诉说一个关于沉淀与绽放的秘密。是啊，余生就该像秋天的原野，褪尽浮华后，只留下最本真的色彩与温度。当霜风为万物镀上金边，那些沉定的时光便成了琥珀里的诗行，枫红是岁月酿的酒，麦浪是大地写的信，连飘零落叶都化作大地的印章。我们终将懂得，生命的丰饶不在于采摘多少花朵，而在于像秋树般，将每一片落叶都谱成静美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