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情缘（第五十一章）

魚丹

生死情缘

原创/魚丹

第五十一章

董州连续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母亲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这样的结局是他无法接受的，惟有思念使脑海里的母亲愈发清晰起来，然而这样的清晰就像一个大大的泡沫，从思念的彼岸飘来，在心空愈膨愈胀，最后在一声清脆的炸裂声中破灭了。他不能把痛苦的磐石从心底搬出。他也知道思念只能徒增心中的痛苦，可是就是抑止不了思念的洪荒猛兽吞噬着日渐憔悴的心扉，仿佛只有这样的痛苦才能平衡这不着边际的思念一样。

一天董州苦闷的来到老村庄后面的竹韵公园散心，坐在以前与胖妞常在的那个凉亭下面的石凳上，注视着深秋月光朗照着的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中的潮汐在翻滚着，溅起的水气氤氲在情的土壤，是那样的缱绻。似乎在燃烧，又似乎遭遇一股寒流在冻结。此时，董州是麻木的，但也是清醒的。麻木是因为经历得太多，太多的生活的打击，已使他更成熟，更深邃，更懂得有些事实的残忍。

他连继续找了那么多天，心情由原来的焦急变成绝望，最后变成一堆灰烬。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疯了，然后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出走的，这么多天过去了，许是凶多吉少？董州目光在湖面上荡漾，心思在一片幽寂里思索。

那天他从凌晨5点出门，一直找到天黑，找来找去硬不见母亲的影子，好像母亲从人间蒸发一样，天黑的时候董州还去公园里碰了碰运气，然后一切都是徒然。

董州开始思考着人生，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开心顺遂的时候有意义，在遭受苦难打击的时候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有些人为温饱奔波一生，有的人天生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出生在罗马的从来不用长途迁徙，出生穷乡僻壤的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到达。董州深深的陷入思索的泥潭之中。如今母亲疯了，像一粒尘埃一样，为秋风吹得无影无踪。

多么脆弱的母亲啊！而生活的风暴又是多么强劲。苦难仿佛是一座又一座山横亘没有尽头，仿佛眼前是茫茫的黑夜，无论虽样的前行，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不能冲出这无边的苦难。

他知道，现在又是深秋的季节，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知道母亲在秋风的凄冷里是熬不过这么多天的？女儿回来帮忙找过好几天，后来也报过警了，但就是没有消息。

董州在心里想，一个疯疯癫癫人犹如一个草芥，是不足为奇的，只少在别人的眼里是这样。他想起胖妞的死来，幸亏有早起的渔民发现，要不然胖妞会随波漂流入大海，最终沉浸在海底，葬身在鱼的腹里。他估计母亲有可能掉进河里，随着河水流到了大海，要不然这么多天怎么没有一点音信。

夜已经很深了，公园里的游人络绎的散去，只有那一树一树的叶片，在秋风的萧瑟里呻吟，为白炽的灯光，投下一抹抹厚重阴影，在激情的晃动。董州也感觉到自己也是这阴影中的一部分。

远处的灯光在湖底交织着图案，像给湖镶了一道金边，董州似乎感到一丝美好从心头漾起，但瞬间又消失了，是那样的突兀，快捷，仿佛是一道美丽的幸福的闪电从眼帘闪过。

风携着清凉从树叶缝隙钻进来，董州裹了裹衣服，几片被风摇落的叶片落在董州的身上，似乎是在安慰，又似乎是催促着他，然而董州始终不为所动，仿佛也成了一棵守夜树，把根须深深扎在了这片黑的土壤里不能动弹。董州用眼眸深情地望着这枚皎洁的月亮，仿佛这个世界全都离他而去了，只有这枚多情的月亮守望着他，在这寂清冷落的夜晚。

此时，有月亮相陪对于董州来说也是可以温暖内心那种落寞的。他把思绪风筝线放得很长，仿佛这世界上万物原本就不属于自己，该去终将离去，仿佛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人生原本是孤独，只有与孤独言和，看淡得失，才不至于在失去后而感到痛苦。

夜愈来愈静了，思绪在心空漫无边际的飘摇。他又想起了乔丽来，这个曾经是自己妻子的女人，自从丁勇走了以后，就信了上帝，她也是不幸的人，她在看穿生活的本质以后，为灵魂搬家。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还是上一次带着儿子去珠海与她见过面，只知道她在珠海，但具体住在哪里？并不知道？

孤独像浓浓的夜色，把董州团团包围着。他想：现在一个一个亲人离自己而去了，如今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这古老的村落曾使他开心过，如今又使他痛苦不堪。

这老村庄仿佛是他思念的一片苦海，在这里，以后不会有快乐，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思念的痛苦，他必须离开这里，只于去往哪里，董州心里也没有眉目，但不管有没有眉目，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再去想以后的事情。

首先要把废品站转让，总会有一笔钱可以应乎一阵子。董州想起庙里的喇嘛里来，那里是多么清静，要是以前，董州绝不会想去当和尚的，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心思也冷寞了，人世间有这么多的悲苦，他终于看破了红尘有出家的想法，但哪一个庙里又会要自己呢？

董州犹豫了起来。月亮已经偏西了，皎洁的光斜斜的从树的罅隙里照过来，董州意识到不早了，再加上深秋的寒冷又在加深，因为早晨出来的时候，身上没穿多少衣服，所以当半夜的凉风吹来，董州就感觉到了寒冷。

他想：把废品厂转上，再到珠海去看一眼乔丽，再悄悄的离开，此时，这是他最朴素的心愿，以后何去何从，现在不去想它。

乔丽早上从山顶祈祷后，回来站在工棚前静静地看着右边，工人们正忙碌的修建着庙宇，心中自然有百般感概。乔丽是信奉上帝的，对于那些信佛的人们很不理解。

今天是初一，很多善男信女用篮子提着新鲜的水果，酒水，还有香竹之类正从前面的公路络绎来了，来到这一尊尊露天的佛祖面前，她们用小盅倒上醴酒，摆上水果，插上香，烧着纸，然后在菩萨面前脆拜磕头，是那样的虔诚。乔丽专注的看着，当她们烧完香，磕拜完毕以后就离开了。水果没有收，依然摆在菩萨的面前。

正在修建庙宇的民工，还有一些社会上的流浪汉，每逢初一，十五这一天往往会聚集在这里，这些人是没有多除的钱买水果吃，也就是趁这一天有些人到这里来烧香而捡些水果吃。信佛的人往往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她们对这些底层争抢水果的人并没有什么反感，仿佛是存心把这些祭祀过的水果留给他们吃似的，仿佛这些争抢水果的人，就是佛祖化身似的。

而在乔丽的眼里，这些抢吃水果的人并不是佛祖的化身，而是上帝尽自己的能力，在拯救生活在底层的人，总以为这些信佛的人多少有点愚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些信佛，与信上帝的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这一天，这个岛上是热闹的，这一起烧过以后，下一起又接着来了。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是很享受这一天生活的。吃着新鲜的水果，交头接耳，满面笑容，所以这一天所有在岛上的人们是乐观的，是开心的，是充满激情的。

秋风在习习地吹，阳光很是朗照，海水在阳光下，碎成无数的白银，把熠熠的光交织成一片。

望着这一些，乔丽的内心有着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姨是否找到没有？这个曾经与自己有着双重身份的妇人，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是为自己的香火而疯的，也就是为所谓董州的儿死去而疯的。乔丽想，这个儿子可是丁勇的种，可是事到如今又怎么好说的呢，只可怜我这个阿姨，曾经的婆婆丢了。如今老村庄只剩下董州一个人，怪孤独的。乔丽想着这一切，慈悲的潮汐冲击着她的情感的软肋……

那夜，董州很晚才回家。第二天他就把废品收购站转让了。老村庄他再也不想呆了，这是一个令他痛不欲生的地方，但又无比眷恋的地方。他必须离开，又有几许不舍。要去往哪儿？他心底也没底。但一点是十分明确的，就是到珠海去，悄悄的看望乔丽一眼。剩下的，哪怕是到处流浪，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何去何从任由天命。

初一这天拜佛的人很多，一直到黄昏还些人提着水果匆忙赶来，此时，乔丽刚从后山祈祷回来。突然，她看到一个跛脚的人左手提着一些东西，正一跛一拐的向着右边赶去，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离得又比较远，故看不清那一跛一拐的人到底是谁，这引起乔丽特别的兴趣。

这个人太像董州了，正因为董州以前曾是自己的丈夫，也是一个跛子，故乔丽也开始疑惑起来，但乔丽又一次次的否定，这怎么可能呢？董州在广州那边，离这里远着，于是乔丽决定去看过究竟。乔丽沿着山边小蹊慢慢向他靠拢。

其实，董州也不知道乔丽住在这座孤岛上。今天早晨他刚到珠海，人生地不熟的，瞎逛了一圈，看到很多人提着水果，香竹之类的向着对面的小岛一路而去，于是想起了，今天是初一，那些人定是去烧香的。董州想起自己不幸的一生，于是也想到菩萨面前烧一柱香。

董州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于是就从摊边买了些水果，纸竹香帛之类，一跛一拐的随着最后一拨烧香的人而去。董州来到菩萨面前，把水果摆好，把香竹插上，然后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头捣蒜样叩拜。

董州在走路的时候，别人是很难看清他面容的，这与他跛脚有关，因为脚跛走路时身子总是向前倾，头抬不起来。

乔丽藏在后面山脚下，那条小蹊的枝叶缝隙后，当董州跪拜俯身仰头的时候她看清了，原来那烧香的竟然是董州。乔丽很是惊愕起来，生活的点点滴滴一时就涌上心头。她知道董州以前从来是不信菩萨的，然而现在他信了，犹如自己从不信上帝，而现在相信了一样。

天渐渐暗了下来。董州拜完佛，慢慢的走到旁边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乔丽心想，天黑下来了，他还坐在石头上望着海面发呆，估计今夜还没找到住处，于是心生慈悲。

生活的打击已使董州变得麻木。望着黑暗中呆坐的董州的背影，乔丽慢慢的拨开枝条，向董州走去。乔丽走到董州的身后，于是就故意弄出点响声。董州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到是乔丽，情绪一下就那样的激动起来。乔丽问，这么晚了还坐在这里，估计今晚他还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毕竟以前是夫妻，于是就说：“我住房的旁边有一间废弃的空房，今夜你到那里住一晚吧。”

乔丽也没有说很多话，只是几句冷冰但又藏着几许同情的话，深深感动了这个曾经是自己丈夫的董州。

夜静静的，董州在乔丽为他安排的床上辗转难眠。思绪的潮汐是那样的沸腾。董州估计乔丽还没有睡，他想与乔丽聊会儿，但又不知道聊些什么？他想现在聊什么都毫无意义，有些事物就像石头沉入水底就不会浮上来，直到海枯石烂。窗外淡淡的月光摇曳在窗户的玻璃上，斑驳的影子像精灵，这是黑夜里最温暖部分，适合一个人从幻觉里完成穿越。

天还没有亮，董州早早起床了，他要趁乔丽还没有醒之前离开这里，他说过只是偷偷看望一眼，如今他终于不用做贼一样，而是当面看到她了，他已经很知足了，他再也不敢奢望什么。

此时，一切是如此的空白，一切是如此的空茫。犹如心海的狂风骤雨平息，那滔天的狂澜止息一样，这是难得的，只有这样的平静，他的思绪渐显清晰起来，他想起乔丽信了上帝，灵魂有了寄托，而自己的灵魂，还在黑暗中飘摇。偶尔董州似乎有所省悟，眸子射出一缕欣喜的光芒，仿佛是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想起了在寺庙里为儿子烧香祈福的场面，想起了那些清闲喇嘛，也想起了家乡弯爷山寺庙里有一个与自己熟悉的人，想起了那个人曾经问过自己，愿不愿意到庙堂里来学佛，如今想来这是最后的归宿了……

全剧终/2025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