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她,突然又想起和子饭和胡萝卜

上善若水SCM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英国作家伍尔夫的一句话:“生命没有安排,只有追求。”</p><p class="ql-block"> 此刻,我想把这句话郑重地送给我的挚友向珍。她就在这个月,告别她倾注了34年心血的工作岗位。我明白,这其中包含了她多少辛勤的耕耘。我也明白,这并不是终点,而是她生命下一段追寻的新起点。</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写在前面的话</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 01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CM———”</p><p class="ql-block"> “哎———”</p><p class="ql-block"> “过吃和子饭来吧!”</p><p class="ql-block"> “嗯。”</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最想听着她故意拉长的声音从我的办公室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办公室去,这原因不只是为了急急地吃这口。</p><p class="ql-block"> 她是一年前乘着计划经济的风来到我们学校的。在她办公室一进门左侧靠墙的地方,同样也砌有一个可以做饭取暖的灶台。深秋时节,她已自己开火来解决一日三餐,室友云芝欣然和她搭起了伙。做饭,多么锻炼年轻人耐性的技术活。然而,那时我实在不愿接触这些,简直就是赶着鸭子上架一般。</p><p class="ql-block"> 我笑容满面地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注视着面前这碗看似简单,实则极需功夫的和子饭。从她家里拿来的绿豆角、沙糯的土豆、软烂清甜的南瓜与红薯、熬得越发饱满的黄豆与将烂未烂的金黄色小米聚在一起,色彩分明、你中有我、彼此交融。亏她想得这样周全!</p><p class="ql-block"> 此时,碗面腾起的一缕缕悠闲自得的白雾暖融融地扑面而来,像是在热情地招呼着我。我会意地拿起筷子插进碗底,轻轻地搅了搅。那上面的一层米油莹润发亮,仿佛又俏皮地挑逗我:“快,趁热吃呀!”</p><p class="ql-block"> 我也不愿等了!不斯文地沿着碗沿啜一小口,第一感觉:还是那么烫!舌尖急忙推走滚烫的米粥,一股淡淡的甜味却已漾开,几乎不用咀嚼,流体就滑溜地经过食管,欢喜地滚入我的胃袋,胸口随即升起一股扎实的热。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后背渐渐沁出薄汗,浑身舒坦极了。</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明白,即便给我再多的时间、再丰富的食材,我也做不出这样稠淡适中、香气复合但又各自保持本味的独特。那一刻,我多想告诉她:“好吃!”但因为想悄悄珍藏这份从外入内的暖意,一直没有舍得说出口。</p> 02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最想从她那里得到的乐趣,远不止于此。真正令我着迷的,是透过我的镜片去看她的举手投足。尽管我反复调整观察角度,试图平视她的一举一动,可目光总是不自觉地下沉,最终定格在镜片中央的,是她的那份沉稳、那般从容、那番凝思……</p> <p class="ql-block">  她是真正能将自己的身心浸入到白纸黑字中的人。尽管在热闹的场合,她也是谈笑风生;但一旦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的那张木椅上,她的神情就会变得严肃起来。这时,“全神贯注”四字,她可最当之无愧。教材教参摊在左手边,面前是活页的作业,红笔握在手中,目光最初盯在教材与教参上,接着流转在一页一页的作业纸上,不时勾画、作标记、分类整理。</p><p class="ql-block"> 当共性问题浮现,或某处推理看似严谨实则暗藏歧义时,她的眼神便牢牢锁住那些似是而非、一时还找不出症结的问题。于是思维在那一刻高速运转起来:驻足、冥想、追溯、归真、重建路径……直至问题核心浮现出来;紧接着,顺势在备课本上建构出清晰的思维框架——感性中交织理性,把在大纲中所蕴藏的哲学思想也娓娓道来,全然融入下一节课的教学脉络之中。</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刚下课时,她就踩着坚定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两手交叠于胸前,轻轻地转动几下脖颈,靠在椅背上闭目假寐。你要的“为什么”也就来了——她还沉浸于刚才的课堂角色之中。</p><p class="ql-block"> 思维的路线犹如向四方伸展出的藤蔓继续探索,一点点去触及那些与学生认知水平有差距的困惑点。当逻辑渐趋严密,获得对于问题的准确认知,终于水落石出之时,她才放过刚才的自己,怡然起身。从容投入到她的琐碎事务:做饭、洗衣、扫地,几乎都是她亲手为生活系上的锚。并在自己建立的秩序里,日复一日地静静品味着自己的一分清欢。</p> <p class="ql-block">  习惯是用了多长时间养成的,我并说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课后的脚步,总会先移到她的办公室。有时是闲谈几句;有时是特意前去,只为看她一笔一划临摹那些与碳氢氧沾不上边的钢笔字。</p><p class="ql-block"> 说真的,的确有几个字写得还算刚劲挺拔,但更多的,是用力过猛的生涩,每一笔都像在跟笔尖较量,墨迹深陷纸背;遇到像“人”、“心”这些笔画稀疏的字,把握结构的不足便暴露无遗——撇捺不是分得太开,就是挤得太紧;在起笔收笔处,常常留下迟疑的墨点。可她从不气馁,总要静静端详片刻,之后再写一遍。然而写下的笔画依旧不由她的思想所掌控。写到这个地步,她的特点就是俨然变成一个老顽固了。终于有一回我没忍住,半开玩笑地问:“书法家怕是当不了喽!你又何苦呢?”</p><p class="ql-block"> 她闻言,缓缓地放下笔,抬起头来,呵呵一笑,轻轻说:“修修心,就很好呀。”声音柔和,却像一滴墨落入静水,在我心里荡起一圈涟漪。</p><p class="ql-block"> 那一刹那,我领会了她的思想方式。哦!原来她笔下的横平竖直,是一场沉默的修行。那一笔一划间,安顿的是她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更多时候,我是带着无声的好奇,去听她与课上“捣蛋鬼”之间的对话——那些有时让我也感到棘手的沟通。而她的“无为”,既是一个表情,更是一种不着痕迹的感召。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在学生面前,她总是含笑相迎,言语低柔。不过寥寥数语,就云淡风轻地给学生辟出一方能让心底话自然流淌的天地。还没等我理清其中的逻辑,她已把他们引向了自我反省的路上。</p><p class="ql-block"> 最令我心头震惊的,是她总带着一口柔软的乡音,轻轻问出一句:“俺咋地了?”而不是厉声质问:“你咋了?”仿佛她真相信,每个孩子行为背后都藏有值得被理解的缘由?!</p><p class="ql-block"> 我不得不承认,那份温柔而不迫的询问,仿佛自带一种消融戾气的力量。即便学生——包括我在内——心头积压着再多烦闷,只要那句话轻轻落下,便会油然生出一种独特的感觉,如同一缕阳光漫过玫瑰与青草,任谁都能够静谧而甜蜜地,舒展开自己。</p><p class="ql-block"> 可“别人的曲曲吹不得”——各是各的调。我终究难以拥有她早熟的平和与智慧。我的惩戒标准是——用一个办法对待所有人。</p> 03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我,如同未经书写的宣纸,既无生活压出的皱褶,也缺乏知识沉淀的厚度。对她的行事风格虽比旁人看得更真切,却又像她临摹练字一样,很长时间都难以描摹其神韵。那就暂且不描摹,还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美好的爱好上吧。</p><p class="ql-block"> 我最喜欢在夜里择一段闲适时光,嗑着瓜子,闲话漫无边际。那时的安宁,像件绵软的旧衣,妥帖地裹着身心。我也盼着冬季早点到来。 </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光里,我与她,还有云芝,当把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交予学生之后,我们的世界便自动收拢为同一盏灯下的方圆。</p><p class="ql-block"> 录音机里每天播放的是周华健的《花心》。前奏一响,屋里的闲谈便戛然而止。三个人已不约而同地跟着旋律哼唱起来。“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人生为欢又几何……”我和她全然忘了自己的五音不全。那是一种“有点想哭,但刚刚哭不出来;喜悦又刚好暖了感伤”的悸动。</p><p class="ql-block"> 脚尖跟着节奏打着不协调的拍子。我的嗓子更像生锈的门轴,发涩的声音首先遭遇了自己的嘲笑,笑得停不下来的我栽倒在鼓点慢半拍的她身上。而云芝那沉稳的女低音,像是一双柔中蓄力的手,试图一次又一次地把这跑远的旋律拉回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我俩更澎湃的走音带向更远的歧路。歌声、笑声混作一团,涨满了20平的房间。什么音准、雅静,全都抛到了脑后。</p> <p class="ql-block">  当办公室门前的一排排白杨褪去芳华,只留下一个硬朗朗的身躯挺立于寒风之时,我满腔的热切早已化为行动——我成了她的同铺。</p><p class="ql-block"> 冬夜漫长,却成了我们最期待的时刻。</p><p class="ql-block"> 挤在一张床上,最爱听她不紧不慢地讲,坦诚而温和。讲大学里她不想报中期选拔的事,讲毕业那天同舍友含泪告别的事;讲白天与学生之间互动时的突发状况,讲第一次被学生的考试成绩检验后的动情,讲遇到弯道冲得有点猛的时刻,讲得眉飞色舞。我则是有渴望的听众,也抢着说我憋不住的话;话头被打断的她,自动切换为专注的倾听者。那个时刻,她的眼睛里映着我的眼睛,我的心情会覆盖她的心情。而那份只有我能感受的礼让,使我和她的相处透明简单,更在无形中,平添了一份对人世的信任。</p><p class="ql-block"> 偶而,她也会顺着我的话轻声追问,顿时一股想与她分享、被她懂得的热浪直抵心头。若是我说了俏皮话,她便“呵呵”两声,空气里随即漾开一片固有的静谧。</p><p class="ql-block"> 冬夜的闲适,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p> 04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夜深时分,看着一旁的她早已酣然入梦,我的胸腔里仍回荡着先前谈笑唱和时的余韵,还是不愿合上眼皮。我想起晚上查寝时,被我轻易揪出藏在通铺下的调皮小男生;想起云芝的未婚夫宏伟来学校看云芝时,她那份少有的不自在与生分。而在一个二十二三岁年轻人的心里,在如此寂静的夜里,总是不甘囿于眼前,更愿任思绪远行。</p><p class="ql-block"> 我的思绪从学校小门悄然而出,顺着三四十级台阶悠然而下,想到那最后一级台阶蜿蜒通往至山湾口的两岔口处——一条去往富家滩方向,另一条就是我向往的灵石县城。</p><p class="ql-block"> 独自站在将要动身起程的支路口,仰望着公路两侧的山岭。常青的植被覆盖着起伏的坡面,宛如一张巨大的绒毯。我仿佛软绵绵地躺在那绒毯上。不,那绒毯忽然化作了我飞行的羽翼。我从那里起飞,垂直俯瞰,身下的汾河水由北向南缓缓流淌,最终汇入浩荡的母亲河。</p><p class="ql-block"> 我则是逆向飞抵县城。城中,四五层高的楼房与高高低低的平房皆被群山轻轻环抱。灰白交错的水泥路上,自行车流如潮。我望得有些发晕,低头寻思着该在哪所学校门前落脚,一个激灵,将我从这无羁的畅想中拉回。我才惊觉自己仍安稳地躺在她的身旁。</p><p class="ql-block"> 她面向我,呼吸匀静,睡意正浓。方才脑海中那万千奔涌的气象,顷刻间散尽,只留下眼前这安静的睡颜。 我的心思,又彻底地落回到她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她让我思绪万千。她那时也不过是二十一二岁,比我和云芝都小。每月领来的110元工资,是源头最细的溪流,却要灌溉三片渴望生长的土地。它承载的,是十六七岁上高中妹妹的书本、十三四岁上初中弟弟的饭菜,和她自己几季都不买一件衣服的淡然。</p><p class="ql-block"> 我又总是疑惑难解:为什么她做任何事都能善始善终?就像她伏案思考问题时那般缜密,不愿有一丝苟且。就说平时打扫办公室的水泥地,她偏要连桌底床角的瓶罐都移开,笤帚仔仔细细地走一遍,仿佛清扫的不是地面,而是内心的方寸之地。这些芝麻小事,居然也如音符般点缀着她生活的五线谱,经常在我不经意回头的时候,发出清亮的叮铃。</p><p class="ql-block"> 这究竟是来自她的天性,还是因为后天的环境所为?</p><p class="ql-block"> 我时常揣着这个困惑,试图在她当下的言行中,找寻一些蛛丝马迹。</p> <p class="ql-block">  如果你一直想给一个问题要个解释,又总是不能马上找出让你信服的理由,你会不会像我这般辗转,任思绪在无边的夜中漫游?</p><p class="ql-block"> 其实思绪的飘远并非徒劳。它最终引领我,听到了她对日日夜夜凝望的那片星空所作出的真情告白。那背后,是她生命的来路。</p><p class="ql-block"> 有同事问她:“你愿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她的回答竟如此干脆:“不愿意。”</p><p class="ql-block"> 听到她掷地有声的话语,我惊羡于她那毫无做作、不染尘埃的勇气和那乘舟破浪般的坦荡。而很早就在我心里有一个角落,住着一个对生活极易“满足”的自己。每当我想到她说的那三个字时,总会回望那里,只见那个想挣脱思想束缚、却又根本无法放开手脚的身影,在时光深处泛着微弱的光。</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自问:我所谓的“满足”,是否在为自己的畏缩编织一件体面的外衣?</p> <p class="ql-block">  尽管已至午夜,我的思潮却愈发汹涌。她让我一时语塞的瞬间,还有她话音落下之后,我心里那些迟迟未散的滋味。该用怎样的语言才能准确描述?不如就在今夜,只陈述事实好了。说实话,此时我也正浸入一片无声的沉思中。</p><p class="ql-block"> 那日,我帮她挑拣蔬菜时,看见几根皱瘪的胡萝卜蜷缩在尼龙袋底,表皮黯淡,看上去已不堪食用。我想也没想,顺手就把它们扔到了旁边的铁簸箕里。等她下课回来,一眼瞥见簸箕里的那几抹聚在一起的浅橘,连书本也没顾上放,就蹲下身子从簸箕里一一拾回,并轻轻将那上面的干土一一在簸箕边上搕去。然后,随手拿起其中一根,举到我面前,反而像在展示一件宝贝儿似的,对我笑着说:“你看,蒸一蒸,肯定吃得更甜!”</p><p class="ql-block"> 看着她手里那根不入眼的胡萝卜,我不以为然地嘀咕: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娃,田间地头到处都是这不稀罕的东西,干瘪成这样子扔掉有什么可惜?!真是有些小题大做。</p><p class="ql-block"> 她没顾上留意我无言以对的表情,转身就把那几根胡萝卜放进洗菜盆里。我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想吭声。只感觉有什么硬物憋在喉咙口,吐咽两难。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一起走了。</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直到后来,她给我细细说起她个人独有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段被贫瘠、意外,以及期盼填满的经历。她的父亲在她出生之前就突然离世,只给她留下一些通过母亲转述的生活智慧。刚有记忆时,就看见母亲把吃饺子馅时用笼布挤下的胡萝卜汁兑进汤里喝,面汤也几乎计划得一点不剩,所以她从小就学会了何为物尽其用。她说,从六七岁起,照顾弟妹,剜草喂猪,洗锅刷碗。</p><p class="ql-block"> “不干不行。”</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母亲疼爱她的方式。</p><p class="ql-block"> 在缺吃少喝的年代,土地里生长出东西来,就是最朴素的信仰。田野里的母亲——锄地,间苗,扳苞米,掐谷子,割高粱杆,刨茬根……。</p><p class="ql-block"> “那你觉得苦不?”</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苦。”</p><p class="ql-block"> 她最盼着过年去姥姥家吃糖,吃完后总不想走。而她考上大学、即将离家远行的那天,母亲没说别的,还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一句话:“不受苦中苦,难熬人中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我听后愕然无语。</p><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同样浸透着那个年代物质的匮乏,也曾渴望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糖,那份糖在嘴里慢慢甜化的味道至今仍留在我的舌尖。但我的记忆底色,是黄土塄上的茹茹秧、酸枣蓬和烤玉米棒的自由。而她吃的苦,是另一种我完全陌生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当时听完她说的话后,只是惊异于她内心还藏有如此非凡的艰苦。我并没有想到,在那一刻之后的很多个时刻,她叙述这段往事时淡淡的尾音,会一直萦绕在我耳畔。我仿佛被它指引着,一次又一次去思考生活镌刻在她生命里的真谛。随后又仿佛被赋予了一种使命,促我重新以时间为轴线,来仔细梳理她的成长轨迹。</p><p class="ql-block"> 当我清晰了她的成长背景时,我才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心境。我忽然理解了她那份“一丝不苟与物尽其用”的源头——那并非苛求,而是对生活给予的一切所抱有的最深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那个夜晚之后,当我再走过她办公室的水泥地时,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些犄角旮旯。她清扫时笤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在我听来,忽然有了一种沁入心脾的回响,像清泉滴石,像古寺钟声。</p> <p class="ql-block">  我听着这声音,开始了又一次更认真的思索:是怎样的人生,才能把最琐碎的劳作也变得如此浑厚、如此深沉?</p><p class="ql-block"> 或许,一份品格的铸就真的需要载体——胡萝卜汁、胡萝卜、镰刀……</p><p class="ql-block"> 恍惚间,我就明白过来,故乡的田埂、屋前的灶台,犹如一块块人生的磨刀石,早已在她心间慢慢磨砺出坚韧、忠诚、爱、无畏与使命感,成为她一丝不苟、沉稳做事的全部底气,也让她拥有了我难以企及地对生活深刻的理解与超越。</p><p class="ql-block"> 也正是从她的告白中,我才开始隐约看见一个更深远的真相:她的母亲就是一面回音壁。母亲的身教在她童年的山谷里悠扬回荡,很久很久之后,化作和风拂面,化作鸟鸣悦耳,已经成为她自身的声音。而更令我感慨的是,多年之后,她也成了一面比她母亲更辽阔的回音壁。</p> 05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的暑假,她调入灵中。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就想到了伍尔夫说过的话:“生命不是安排,而是追求。”</p><p class="ql-block"> 她去学校拿行李时,我还在离校十里远的家里。她没有时间和我分享这个喜悦,我也没有时间对她说我的近况。我们都认为,那是自然、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好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其实当时我也在换一种生活方式,计划脱产去省教院的数学系。机缘巧合的是,那一时间段我又有机会借调,权衡再三,我最终选择了灵石三中。于是,我们又到了一个城市成长。她在城南,我在城东。虽然我们之间只有几千米的路程,但说要见一面,来去都不容易。两人在新校都是初来乍到,可利用的闲时太少,加上谁也不会骑自行车。所以只能从来来往往的熟人嘴里探询对方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她去那里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是为了她身上的责任。我相信她的激情与干劲。所以她当了班主任以及工作开展得风生水起,是我意料之中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曾多次预演过与她重逢的场景。设想过一个我与她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我问她:“灵中累不?”</p><p class="ql-block"> 她一定是扬起眉梢,笑得一如当年:“没觉得!”</p><p class="ql-block"> 随即反问我:“做什么不累?”</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也因为结婚生子,各自的生活更加忙得不可开交。我们见面的次数几乎为零。</p><p class="ql-block"> 那时,旧灵中是我回婆家探望女儿的必经之路。每当我坐车从那里经过时,透过车玻璃的窗户,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转头张望她所在的那个教学楼,猜想她那个时刻可能做的事情;说心里话,不看那个教学楼,我还不怎么惦记她。那个瞬间,我那么想见她一面,那么想。心里泛起的,全是我们挤在一张床上,不知不觉地、聊着聊着就进入梦乡的画面,以及她给我的那份无法言说、独一无二的舒适与安然。</p><p class="ql-block"> 人的一生仿佛都是偶然写就,回首时又总感觉一切皆有迹可循。当她身上的那股烟火味,在又经历了八年岁月的洗礼被冲淡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份一直在我心底珍藏的对和子饭独有的情感,却在一次意外中又融入了我的明天。</p><p class="ql-block"> 我调到她所在的学校了。</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 去年我搬回学苑小区后,免不了去她家闲聊。偶尔也与她家人一同吃饭。每次饭后,桌上的碗碟总是吃得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残留;之后又见她将洗碗的水仔细滤进旁边准备的两只小桶里,用来浇灌窗前那几畦青绿的菜。</p><p class="ql-block"> 没有对比,就不会有内心汹涌的回响。</p><p class="ql-block"> 我在感慨之余,又听她讲了一件小事。说先前住在六楼时,她让儿子每天扔了自己家门前的生活垃圾,后来又让他们将楼上楼下门前的垃圾也顺带走。</p><p class="ql-block"> 我问她:“他们带不?”</p><p class="ql-block"> 她说:“孩子们也认为,这不过是顺手的事。”</p><p class="ql-block"> 还是这不足挂齿的小事,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在我有了生活阅历与沉淀之后,我看到的是更趋于完善的她。她温柔地养大了她的菜苗,也温柔地养大了她的两个儿子。他们都是眼中有光、志向远大的青年。她真不容易,也了不得。</p><p class="ql-block"> 尤其是当我看见她儿子身上的许多优秀品质时,我才拿起了手中那支放不下的笔。</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