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匠（小小说）

浩然

昵称：浩然美篇号：5964770配图：网络 青瓦巷的晨雾还未消散，老漆匠周怀瑾站在“云纹坊”门前，手中的铜钥匙在掌心转了三圈。门楣上那“守艺”匾额，原本颜色已经褪去，此时被露水一浸，竟显得格外清亮。今天是工坊招收传承人的考核日，报名册上的名字划掉了三十七个，最后只剩下林深和苏寒两人。 当林深来到工坊时，檐角的铜铃恰好响到第三声。他身着靛蓝色布衫，背着一个褪色的工具包，手里还攥着半块柏子香，这是他祖父教他调漆时必定会点燃的东西。工坊里，徒弟阿桂正往案头摆放生漆和鹿角霜，看到林深进来，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说道：“纹样稿放在里屋了，你自己去拿吧。”里屋的霉味十分刺鼻，林深在里面翻找《瑞鹤图》漆器设计稿时，发现宣纸上只剩下一道浅灰色的折痕，就好像是谁拿走稿子时留下的痕迹。 苏寒踩着钟声走进了工坊，笔挺的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他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对周怀瑾说：“周老，您要的‘非遗年轻化’方案我带来了。”说着，他晃了晃手中的平板，屏幕保护上的水墨鹤影，和林深丢失的设计稿构图竟然有七分相似。周怀瑾抚摸着紫檀算盘，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案头，说：“今天考两道题，先讲理念，再作纹样。” 苏寒第一个站到了檀木墩上。随着PPT的切换，带起的风把案头的生漆罐吹得直晃。他激动地说：“传统漆器必须要打破现有的圈子！”他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继续说道：“看看这瑞鹤，把它改成荧光漆，直播烧制的过程，再和潮牌联名……”台下的年轻匠人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阿桂还悄悄地把苏寒的平板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而林深坐在阴影里，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喉结动了动。祖父临终前曾说“漆活要慢慢养，急不得”，他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到了作纹样的时候，苏寒捏着刻刀的手微微发颤，鹿角霜调得太稀，在椴木板上晕染成了一团雾。阿桂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草稿本，发现空白处画满了夸张的箭头，却没有半个纹样的细节。相反，林深却平静了下来，他摸出怀里的柏子香点燃。当火苗舔到漆盏时，他眼尾的疤也跟着颤动了一下，那是去年他抢救失火工坊时留下的。生漆在漆盏中荡漾出琥珀般的光泽，他执笔的手稳得就像一杆老秤杆，瑞鹤的翎羽一根一根地显现出来，每一道纹理都和《髹饰录》里记载的古技法相契合。 周怀瑾突然开口问苏寒：“苏寒，你说说鹤颈的卷草纹该怎么过渡？”苏寒的喉结动了动，眼睛的余光扫向林深的案几。林深头也不抬，刻刀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说道：“卷草纹要和云气衔接，得用‘游丝刻’，刀角挑三分，腕子转半寸……”他突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时，烛火在他的瞳仁里跳动了一下，接着说：“苏先生没看我的稿子，怎么会知道这处暗纹呢？” 工坊里安静得能听到漆盏落在案头的轻微声响。阿桂猛地站起来，从苏寒的公文包里抖出半张宣纸，正是林深丢失的设计稿，边角还沾着苏寒西装上的金箔碎屑。周怀瑾的算盘珠子“哗啦啦”地响了一阵，他用指腹摩挲着手上的老茧，对苏寒说：“苏寒，你在伦敦学的是策展，不是髹饰。”然后他转向林深，说：“今早我把你的稿子藏进榫卯盒的时候，就是想看看，没了稿子，你能不能从墨香里把纹样重新做出来。” 暮色渐渐漫进工坊，周怀瑾把“守艺”匾额摘了下来，郑重地放在林深的怀里。苏寒站在廊下，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露出内衬上绣着的漆器纹样，那是他偷瞄林深祖父的旧作时，悄悄记下来的。周怀瑾拍了拍苏寒的肩膀，说：“年轻人，漆活需要的不是PPT里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是刻进骨子里的纹样。你要是肯静下心来，明年这个时候，我给你准备一张新的案子。” 林深背着工具包走出工坊时，青瓦巷的灯都亮了起来。他摸出那半块柏子香，看着火星子明灭闪烁，仿佛在雾气中看到了祖父的笑容。巷口的老槐树落下一片叶子，正好飘在了他的设计稿上。那张稿纸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他的工具包，边角还留着苏寒指纹的油渍。周怀瑾站在二楼的窗口，望着两个年轻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算盘珠子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轻快了许多。他知道，在未来的每一个晨雾里，云纹坊的漆光，终将闪耀出不一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