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茅子”

冰客

<p class="ql-block">文字撰写:冰 客</p><p class="ql-block">插图绘制:刘现辉</p> <p class="ql-block">  “茅子”,是老家农村对厕所的专属俗称。这两个字听着土气,却是家家户户离不开的地方,关乎着“人生三急”,藏着历代人最鲜活的乡土记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印象里的茅子分两类。一类是连着猪圈的,土墙把茅子和猪圈隔成两个空间,茅坑的粪便能直接掉进猪圈,成了猪的“口粮”之一;另一类是独立的旱厕,孤零零地建在院子的西南角。不管是哪种,建筑结构都简单得很——用黄土夯实的土坯垒起半人高的围墙,盖个半露天的顶子,就算是个“私密空间”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上茅子,不像现在有专用的厕纸。几乎每家茅子的墙角都放着几块土坯,大便完就拿一块摔碎的土坯擦屁股。偶尔遇上土坯用完了,就只能撅着屁股在茅子的土坯墙角从下往上蹭。这方法虽原始,却非常实用,只是下次蹭之前,得先用鞋底把墙角上风干的“屎疙疤”涂擦干净,不然硬邦邦的屎疙疤能把屁股眼划得火辣辣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家子共用一个茅子,难免会有尴尬时刻,于是村里人慢慢摸索出了“暗号”。要是老公公在茅子里方便,就把腰带搭在茅子入口的围墙上,儿媳妇路过看到腰带,就知道里面有人,会悄悄走开;要是儿媳妇在里面,公爹走到茅子附近,会故意干咳一声,里面的人听到了,也回一声干咳,彼此心照不宣。这简单的默契,藏着农村人朴素的相处智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连着猪圈的茅子,为了防止小猪从茅坑钻出来,茅坑会垒得特别窄。晚上黑灯瞎火去上茅子,眼神不好就容易拉到茅坑外边。所以在茅子的角落里,总会放一根长约一米的木棍,专门用来把拉在外面的粪便戳进茅坑里——这也是“戳屎棍子”的由来,后来也被叫做“搅屎棍子”。谁也没想到,这个农村茅子里的简单工具,后来成了现代汉语里的贬义俗语,用来指那些搬弄是非、破坏集体秩序的人或行为,倒也透着几分形象的讽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独立的旱厕没有猪圈“消化”粪便,除臭和防蛆虫就成了大问题。那时候没有现在的洁厕剂,村里人自有土办法——往茅坑里倒草木灰。家里烧火做饭产生的草木灰,掏出来装在簸箕里,每次上完茅子就撒上一层。草木灰能吸收粪便的潮气,还能抑制臭味,更能杀死滋生的蛆虫。夏天走进旱厕,闻不到刺鼻的臭味,反而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灰味,这是现在的卫生间里再也找不到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的高祖父是举人,曾祖父是私塾的先生,我小时候家里有不少线装书。那时候不懂事,觉得线装书的纸又软又厚,比土坷垃好用,时不时就偷偷撕一本当手纸。奶奶每次发现后会一边阻止一边念叨:“这是你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可不能这么糟践!”可我哪听得进去,依旧趁奶奶不注意就撕上两页。现在想来,那些书里说不定有珍贵的古籍,就这么被我当成了“厕纸”,心里虽满是后悔,却再也找不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到衡水上学,又经历了一件和“茅子”有关的荒唐事。有一年冬天,我去电力局家属院找同学,刚进家属院突然肚子疼,就跑去家属院的公厕。提裤子的时候,上衣兜里的新华字典没放好,“扑通”一声掉进了茅坑。那时候的公厕是蹲坑,坑不深,我顾不上脏,伸手就把字典捞了上来。此时字典已经被尿泡湿了大半还沾着屎,透着一股臭味。我拿着跑到家属院的水管边,反复冲洗了好几遍,可字典浸水后变得肿肿的,我拿着字典反复挤压,却还是比原来厚了一半。放学后我把字典拿回家放在炉子边烘烤,又在上面压了块砖头,想让它恢复平整。结果字典受热后,蒸发的水汽里全是尿骚味,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即便如此,这本字典我还是用到了初中毕业,每次翻页都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骚味,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非常好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我在场馆里偶遇了好朋友李建民。那天中午我请他在场馆内吃自助餐,餐后他想上厕所,就操着一口纯正的安平话,故意逗志愿者:“你们这儿的茅窖子在哪儿?”志愿者愣了半天,摇摇头说听不懂。李建民又改口说“茅子”,志愿者还是一脸茫然。最后他特意改用普通话问:“你们的厕所在哪儿?”旁边的志愿者听了,笑着说:“先生您好,我们的卫生间在前面左拐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李建民烟瘾很大,可世博会场馆内不允许带打火机,却可以在室外吸已经点燃的烟。他上完卫生间,竟在里面把四支卷烟的过滤嘴决断接在了一起,点燃后用手举着出来的时候,长长的烟卷像根小棍子,把旁边的志愿者逗得哈哈大笑。我看着他举着烟卷的样子,突然想起了老家茅子里的“戳屎棍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原来不管是农村的“茅子”,还是城市的“卫生间”,总能发生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这些事串联起来,就成了岁月里最生动的印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今村里的茅子大多早已改成了干净整洁的卫生间,土坯墙变成了瓷砖墙,土坷垃换成了柔软的厕纸,再也没有了草木灰的味道,也没有了那些关于“暗号”和“戳屎棍子”的故事。可每当想起“茅子”这两个字,心里还是会泛起一股暖意,那是属于农村的儿时记忆,是刻在骨子里的乡土味,永远都不会褪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