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

小水滴

注:本文图片由AI制作。

曾经沧海难为水

——夜读元稹《离思》

今晚闲来翻书，看到唐朝大诗人元稹的那首著名诗作——《离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四句诗，二十八字，竟把人按在椅中，半晌动弹不得。

这首诗，诗人运用巫山云雨的典故，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隐喻爱情的深广厚重，用世间至大至美的意象表达了对亡妻韦丛的无限怀念。元稹认为，即使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也不能取代她的妻子，就如见过大海的波澜壮阔和巫山之雨的梦幻，别处的水和云就难以看上眼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小时候背得烂熟，却到如今才咂摸出一点真味。元微之写这诗时，心里该有多痛。韦丛走后，他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人间万物都像蒙了一层灰。沧海之后再无水，巫山之外不是云——说得真绝，真狠，把退路全都堵死。

我认识一位老先生，四十多岁丧偶，快八十了仍未再娶。“非不能也，实不愿也！”问他原因，他微微一笑说：“她走之后，我看谁都像她，又谁都不是她。”这句话我记了好多年。如今再想，这不就是元稹笔下的“取次花丛懒回顾”么？不是花不够好，是看花的人，早把春天留在过去了。

此种忠贞，看似为他人而守，实则亦是守护自己的一段记忆、一种信念。人之所以为人，不全在饮食男女，更在有所执守。情爱中的执守，尤为难得。世间诱惑何其多，新欢旧爱，来来往往，能够“懒回顾”者，若非真有所属，又岂能如此？现代人总笑古人痴。所谓忠贞，我们不必非得把它标榜为高尚的品德，只不过是你心里装得太满，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元稹写“半缘修道半缘君”，这话值得细想。修道是克制，念君是情痴。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拉扯得多难受。但他宁愿这么难受着，也不愿轻松忘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偏要抱着痛苦不放，仿佛一放手，就连自己都找不着了。

记得去年冬天，我在郑州碧沙岗公园见一对老夫妇携手而行。老先生为老妇整理围巾，动作迟缓却极仔细。我鼓起勇气上前询问其婚姻长久之秘诀。老太太很幸福地笑着说：“没有什么，只是我们年轻时说好了的。”简单一句话，道尽了忠贞的本质——不过是守一个约，尽一份心。世间繁华，过眼云烟，唯有这份心意，经年不变。

现在我们读书，读诗，读到这样的句子仍然会心头一颤。不是因为词藻多美，而是因为它照见了我们心里那点未曾泯灭的期待——期待也有人把我们当作沧海之水，巫山之云；也期待自己能那样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

人海茫茫，遇见已属不易，能够执手相伴一程，更是难得。若有幸得遇“沧海”“巫云”，自当珍之重之；若尚未遇见，亦不必灰心。爱情中的忠贞，归根结底是对自己内心的诚实。诚实地去爱，诚实地守着那份爱，不论是否有人知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夜渐渐深了。合上书页，元稹的诗还在脑子里打转。千年过去，人间早已换了天地，可是有些感情，到底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