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一点一点地醒来

乐陶印本集

几年前，去泸沽湖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有些小团司机和导游是同一个人。旅游中巴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同车的旅客个个面露倦容。小陈握着方向盘，第无数次提醒大家：“还有两个小时，忍一忍。”作为这家小型旅行社的新导游，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带团，却碰上了最难走的线路。

坐在最后一排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妻子不断抱怨着座椅不舒服，路太陡，甚至矿泉水不够凉。她的丈夫则一直低头看手机，偶尔附和几句。小陈从后视镜里看着，心里默默把他们归为“难缠的客人”。

人总是如此，不自觉地放大自己的辛苦，却看不见他人的付出。

车到半途，突然爆胎了。

小陈心里一沉，这下完了。旅客们的抱怨声顿时响起，尤其是后排的那位女士：“什么破旅行社！这种路怎么能爆胎呢？我们要投诉！”

然而就在小陈手忙脚乱找工具时，那位一直看手机的丈夫突然站起来：“小伙子，让我来吧。我过去是汽车兵，这种山路换胎，我比你在行。”

不到二十分钟，胎换好了。那位丈夫擦着额头的汗，笑着说：“这么多年没动手，手艺还没丢。”他的妻子不再说话，默默递给他一瓶水。

小陈连声道谢，忽然注意到那位丈夫的手——缺了一根小指。

继续上路后，气氛微妙地变了。人们开始交谈，而不是各自抱怨。原来那位丈夫姓李，参加过老山战役，那根手指就是战场上丢的。现在他们夫妇每年都会旅行，是为了弥补年轻时错过的时光。

“当年觉得打仗苦，现在想想，那是我最清醒的日子。”老李望着窗外的山峦，“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坚持。”

人是一点一点醒过来的，如同泸沽湖上的晨雾，散去的瞬间，湖面才显出真正的模样。

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泸沽湖。小陈安排大家住进摩梭人家的木楞房。晚餐时，老李的妻子悄悄找到小陈：“对不起啊小伙子，今天路上我态度不好。其实我是晕车难受，又不好意思说。”

小陈忽然理解了她的烦躁。就像他带团时，总是认为客人刁难，却很少去想他们可能身体不适或心有牵挂。

第二天清晨，小陈带着大家划猪槽船看日出。船至湖心，四周静得只剩桨声和水波。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格姆女神山上时，整个湖面变成了金色。

划船的摩梭大叔突然唱起了歌谣，嗓音沙哑却动人。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每个人都安静地听着。老李的妻子悄悄擦了下眼角。

“他唱的是感谢山神水神，感谢远方的客人。”小陈轻声翻译道，“还说希望我们能带走泸沽湖的祝福。”

回程的路上，老李夫妇坐在了小陈旁边。“导游先生，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选择这条线路吗？”老李问，“三十年前，我答应过要带她来泸沽湖，直到现在才兑现。”

小陈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想起公司里那位总是严格检查车辆的老经理，想起每次出团前准备应急药品的会计大姐，想起即使是最小的旅行团也会认真对待的每一个同事。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带团，他的背后是一个团队的努力和付出。

旅行最后一天，大家围坐在火塘边喝苏里玛酒。老李举起酒杯：“敬小陈导游，这一路辛苦了。”众人纷纷举杯，小陈却摇头：“该敬的是大家。没有你们的理解和支持，我完不成这次旅行。”

人是一点一点醒过来的，在看见他人的价值和付出之后。

回程的路上，没有人抱怨山路颠簸。反而有人唱起了歌，有人讲起了笑话。小陈从后视镜里看着，忽然觉得这条难走的路，也变得可爱起来。

下车时，老李拍拍小陈的肩膀：“小伙子，你是个好导游。记住，旅途如人生，重要的是与谁同行，而不是要去哪里。”

中巴车开走了，小陈站在原地，手里多了一张纸条。是老李的妻子悄悄塞给他的，上面写着一行字：“谢谢你的耐心，让我想起了年轻时最好的自己。”

远处的泸沽湖在阳光下闪着光，小陈忽然觉得，他好像真正学会了如何做一名导游——不是简单地引路解说，而是见证和参与一段段人生旅程。

人是一点一点醒过来的，然后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幸运。

旅行社的电话响了，新的任务又来。小陈接起电话，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笑容。他知道，下一段旅程，会有不同的风景，也会有不同的人和他们各自的故事。

而他将有幸，见证那些一点一点醒过来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