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初凉

冷夕

　　一夜雨疏风骤，晨起推窗，忽觉凉意侵衣。原是秋来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今秋的风挽着雨的手而来，在清瘦的时光里落下了片片的薄凉。

檐角滴答声未尽，梧桐叶上犹存宿雨。抬眼望去，院中老桂竟已星星点点绽出金蕊，细碎花瓣沾着雨露，恍如谁人将金箔研碎撒在碧玉盘间。李清照“昨夜雨疏风骤”之句蓦然浮上心头，却道这秋雨不比春雨缠绵，反倒带着三分爽利，七分清峭，将夏末残存的溽热涤荡殆尽。

　　墙外几株银杏最是知秋，不过一夜功夫，边缘便染上淡淡金黄。风过时，叶片翻飞如蝶，偶尔三两离枝，在微湿的空气里划出轻弧，竟似王维笔下“翻飞未肯下，犹言惜故林”的痴态。地面水洼倒映着天色，云影徘徊其间，偶有落叶点破镜面，漾开圈圈涟漪，恍如时光留下的年轮。

午后雨霁，日光从云隙漏下，在青石板路上描出斑驳光影。邻家小儿踩着水洼嬉戏，笑声脆如银铃，惊起竹梢宿鸟。忽忆杜牧“银烛秋光冷画屏”之句，此刻虽无银烛画屏，但这般天光云影，这般孩童笑语，分明是秋日最生动的画屏。

　　暮色渐合时，凉意愈深。取薄衫披在肩头，指尖触到微凉布料，倏然惊觉——原来季节更迭就藏在这般细微处：或许是晨起时忽然需要的半臂衣裳，或许是日暮时不经意呵出的白气，又或许是某片率先染黄的叶尖。欧阳修《秋声赋》所言“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倒未必尽然，至少眼前这初秋，犹带着夏末的余温与生机，像青瓷盏里新沏的茶，热烟散后犹存暖意。

夜来独坐灯下，窗外虫声已不同夏日聒噪，转而疏落有致，伴着残留的雨滴声，竟成天然丝竹。陆游“萧萧梧叶送寒声”的意境此刻体会尤深，但这寒声尚未至萧瑟，反添几分宁静致远的韵味。

　　初秋原是最妙时节，暑气渐消而未全退，凉意初生而未至寒。恰似人生中年，褪尽少年浮躁，未染暮年沧桑，自有一番澄明境界。万物在夏与秋的边界上驻足，如同笔锋在宣纸上游走，墨色由浓转淡，晕开一片朦胧美意。

当此时节，宜煮茶听雨，宜凭窗观叶，宜在渐凉的晚风里，将那些未尽的夏梦轻轻叠起，收入记忆的箱箧。待得深秋霜重时，再取出来细细翻看，应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