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 老提琴</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的运气在四个兄妹里最差:一九五五年入小学;一九六一年升初中;一九六四年考高中,都因家庭成份不好而委屈地进了不愿去的学校。 </p><p class="ql-block"> 我的哥哥和两个姐姐都在离家很远的培基小学读书,母亲想让我去近一些的学校,于是二姐带我到市里那所当时最有名的小学报名时,我回答了报名老师提出的所有的问题,看见她在名册上写了几个字,以为这下就可以来上学了。可是,张榜的那天,我和二姐来来回回找遍了墙上贴出的录取名单也没看到我的名字。那是我人生受到的第一次打击,但我并不明白是什麽原因。</p><p class="ql-block"> 报考初中时,我明明报考的是市内二中,结果却把我分到位于长江对岸,市二中的郊区分校五中。</p><p class="ql-block"> 面对这第二次打击,家里人说是我没有考好,但是我看到比我成绩差很多的同学却上了市内二中。</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说是因为贯彻执行阶级路线,隐隐中我大概知道了原因。那个学校对我来说真是太远了。第一次离开家住校,每个周末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返校时的心情也很坏。</p><p class="ql-block"> 在学校里有一次我发烧喉疼很厉害,去校医室拿药吃了几天才痊愈。还有一次全校学生食物中毒,我的状况最严重,只记得在课堂上就呕吐不止,吃了药就只能在寝室里昏睡。</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初正是灾荒困难时期,我常常感到饿得快晕倒,巴望着快到吃饭时间。</p><p class="ql-block"> 为了改善生活,学校在教学楼后面的山坡上种了许多蔬菜,晚上让学生值班看守。一天晚上我与一女同学和三个男同学看守地里的牛皮菜。牛皮菜含有一定毒素,其实只适合喂猪。但是在那个年代却被人视同佳肴,班上曾有个男生因饥饿而一次吃多了牛皮菜差点丢了小命。那晚守到半夜时,四周静寂无声,本来应该五人分头各方巡视一遍,可是因为胆小,我们决定大家一起行动。不知是太冷还是害怕,我坐在菜地里浑身直打抖,眼睛不敢看黑暗里的树影和石头影子,越看越像有人躲在那里。突然,远处传来“沙沙”的象是辧菜叶的声音。我们全体警觉地站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哪个?!”</p><p class="ql-block">当中的一个男生吼了一声。没想到这一声却把我们自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儿,不再有动静。</p><p class="ql-block"> “算了,人家也是饿得没法才来偷菜的。”</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男生不知是同情还是害怕,说出了我们的心声。</p><p class="ql-block"> “对,吓他走就行了。”</p><p class="ql-block"> 我赶快附和着说。</p><p class="ql-block"> 四周于是又恢复了平静,剩下的半夜平安无事。后来听说曾有同学在守菜地时被人扔来石块砸伤了头。那年头为了不饿肚子,人人都在自卫。</p><p class="ql-block"> 生活虽然艰难,但是那时的孩子都很懂事。学校好不容易吃一次肉,一人也只有两三块,我们当中的好多同学会用一个小瓶子装点酱油,然后把分给自己却又舍不得吃的那可怜巴巴的一小块肉放在里面,等到周末给家里人拿回去。其实,每次拿回家的那块肉,最终还是母亲硬逼我自己吃了下去。还有的同学会在某一顿饭时借给别人半盅饭,到周末时把要回来的那一份带给家里…</p><p class="ql-block"> 就因为极度的营养不良,我在初中的那段时间长出了许多白头发,加上神精衰弱,晚间睡不着觉。有时半夜还会被尖啸的耳鸣声惊醒。初中一年级时,学校里的一切对我而言都很陌生。</p><p class="ql-block"> 孤独、担忧、感觉不到一点温暖,惟一值得高兴的是学习成绩名列前茅。</p><p class="ql-block"> 等到初二年级我已经习惯了这儿的一切时,便完全能处理自己的事情。我还当上班级的文艺委员,经常组织同学们排练节目演出。班主任很喜欢我,最后一个儿童节的时候她送了贺卡给班上的几个好学生,只有给我的卡片上她才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了“可爱的”三个字,弄得其他同学都很嫉妒。到毕业之际,我准备去考四川音乐学院附中,可是,教导主任不给我开证明,他劝我安心准备考普高,以后再考大学。虽然当时我已经感觉到自己是多麽地酷爱音乐,可是想到读大学也是家人和我自己早已预定的目标,最终便放弃了这个走上艺术道路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初中毕业考试后,我满有把握的在家等候录取通知书,我知道自己考得很好,感觉肯定没问题。可是,结果却又让我大失所望,心灰意冷。又一次,赶上了贯彻阶级教育路线的年代。。。这便是我受到的人生第三次打击。</p><p class="ql-block"> 得知自己未被录取那晚,我和遭受同样厄运的另一个女生莫名其妙地跑到京剧院看了这辈子看的第一场京戏。演的啥内容一点也不知道,只盼锣鼓喧天的热闹舞台能使自己暂时忘掉烦恼与痛苦。当年没有现代都市里节奏激烈的舞场让人们宣泄郁闷,只能借助我们喧闹的“国粹”来放纵一次自己的情绪。</p><p class="ql-block">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一所本市的财会专业职业学校。那是个由金融部门主办的半工半读学校,却还总是缺乏资金。我们每周一三五要到校外去作体力劳动,给有关单位搬运货物。作得最多的便是从河边的船上把煤块挑到岸上的仓库里。正值长身体的花季少男少女缺吃少喝,严重的营养不足加上繁重的劳动,我的罗圈腿便是那个时候被压成的。一百多斤的担子压在肩上走过船与岸间的摇晃跳板时的那种胆怯感觉,至今一想起还会心悸。还常常在烈日下,拉着载重的板车,像搬运工人一样奔跑在城市的大街小巷。</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真有点不相信那是我自己。</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市贸易公司请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他们包装出口桔柑,全班同学差不多都去了,却留下包括我在内几个同学,说是需要我们守护学校。稍微一琢磨,便知留下来的都是家庭出身不够红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其实,对这类事情我已习以为常,不再感到难过,我正好趁此机会能多去看几场电影。</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这个学校里学习财会知识,学习能用左手打算盘。那时我不知道将来要作什么,只知道以后从这个学校走出去的学生都是当会计,可我偏偏最不喜欢这个职业。</p><p class="ql-block"> 到这个学校好像纯粹是为了“借房子躲雨”,因为我妈怕我一气之下就报名去农村,所以坚决要我到这里来。</p><p class="ql-block"> 知道从此以后不可能再有上大学的机会,我失去了对学习的兴趣和热情。惟一能让我感到舒畅的是珠算考试时教室里响彻着像炒爆豆的噼哩叭啦声,然后自己能一次就把考试表格上横竖数据打等。对于其他的功课,我则马虎对付。</p><p class="ql-block"> 思想不成熟的我曾把自己受到的这些打击都归结到父亲身上,埋怨他的出身问题影响了我的一生。懂事后才明白都不是他的错。</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个极爱看书,知识面很广泛的人。平常如果我有不懂的功课问父亲,他一定会给我正确的解答。我妈常取笑他“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p><p class="ql-block"> 只因为他胆小怕事,与世无争,加上生不逢时,所以平平庸庸地度过了一生。他唯一的爱好便是在旧书摊上买书阅读。</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书架上堆满了过期的《知识就是力量》《科学画报》《环球》等杂志。我最喜欢看《知识就是力量》里面的 “十万个为什么” 栏目,很形象的图解加上旁边有问有答,通俗易懂。父亲也从图书馆借回来许多世界名著,虽然母亲不许我们看那些书,说是怕影响学习,影响思想和坏了眼睛。可是我还偷着看:《鲁滨逊漂流记》《牛氓》《红与黑》…很多很多的书中情节至今还记得。当时我对那些内容其实只是一知半解,等到成人之后再看《红与黑》时,才知道该如何来詮释于连这个人物,而我过去的理解完全是错误的。</p><p class="ql-block"> 哲人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性格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聪明善良的母亲没有强迫父亲去做他不愿做的事,而让他过了一辈子最适合他天性的生活。父亲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自视清高,所以朋友不多,跟孩子们的关系也不是很亲密。到了老年时父亲才有所醒悟,越来越愿意和孩子们在一起,并默默的关心着儿女们。有些事是我们当时并未体会到的。十几年前电话还没有普及时,如果女儿家的丈夫出差在外三天以上,他一定会到女儿家去看个平安。星期天我们带孩子们到外婆家吃饭,他总是早早地就到路上来接我们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后我才感到有些时候其实是我们当子女的疏忽和错误,而如今再也没有机会来弥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