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包裕《状元王公祠碑》赏析

红石山人

《状元王公祠碑》赏析

这篇碑文以“人杰地灵”为核心脉络，将人物叙事、历史记载与文化寄托深度融合，既是对宋代状元王世则的精准画像，也是明代地方崇文重贤风尚的生动载体，其艺术与思想价值可从三方面解析：

一、立意：以“地灵”衬“人杰”，强化人物传奇性

碑文开篇便以“海岳聚灵，山川毓秀”定调，引用《诗经》“维岳降神”与“眉山出二苏”的典故，直接确立“人杰本于地灵”的逻辑。随后紧扣王世则的“祥瑞出身”——凤巢山两度现“双凤巢顶”之兆，且其出生恰应此瑞，既为人物赋予天命眷顾的传奇色彩，也暗合“山川钟秀”的立意，让王世则的才华、品格与家乡永福的灵气形成互证，使人物形象更具说服力与感染力。

二、叙事：详略取舍精当，凸显人物核心特质

碑文对王世则的生平叙事极有章法，重点聚焦其“才”与“忠”两大特质：

• 显“才”处浓墨重彩：详述其“词翰出人意表”，点明他是太平兴国八年状元，更特别提及“进士赐宴自公始”，以科举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凸显其才华的开创性与影响力；

• 表“忠”处直击关键：交趾侦察时“拒馈赠、守礼法”，体现为官之忠正；冒死奏请立太子，哪怕触怒太宗被贬仍不改其志，以“忠愤激烈”的行动，刻画出忠臣的硬核风骨；

• 记建祠时兼顾细节：既写刘敔“除积弊、崇先贤”的担当，也提“材市于商，工出于募，不扰于民”的细节，既呼应王世则的清正，也体现建祠者对先贤精神的传承，叙事层次清晰且紧扣主题。

三、情感与寄托：以“惜”衬“敬”，以“瑞”寄“望”

碑文的情感表达克制却深沉：用“惜哉！”二字直抒胸臆，为王世则因忠被贬、未得重用而惋惜，这份“惜”恰恰反衬出对其品格的高度敬重；结尾借“凤鸟再至”的期盼，将对王世则的追念，升华为对家乡“文章、忠义名世”人才的期待，既收束全文，又让碑文超越了单纯的记人建祠，成为承载地方文化精神、激励后人的载体。

此外，碑文引用典故自然（如《诗经》、二苏），语言雅正质朴，既符合碑文体裁的庄重性，又通过“公应瑞生”“跪伏宫阙”等细节，让人物与事件鲜活可感，是一篇兼具史料价值与文学魅力的经典碑记。

原文：海岳鸠灵，山川毓秀，豪杰之士挺生于其间，以文章、忠义显著于时者，是盖天地之正气滃蒸于川岳，所钟非偶然也。故《诗》咏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史载眉山郁秀，二苏出焉。吁！孰谓人杰之生，不本于地灵也哉？

若宋状元王公，名世则，桂之永福人也。世居邑之华盖山下。隋大业间，有双凤巢山顶，百鸟群集；宋建隆初，凤复来巢，因改华盖山为凤巢山，而公应瑞生焉。公端重秀颖，异常人，词翰出人意表，气盖一时。太平兴国八年，乡荐之礼部，试于大廷，时得二百三十有九人，公裒然首魁天下。太宗时幸金明池，乃宴公等于琼林苑，进士赐宴自公始也。

后公以政绩最优进阶，居于谏官官署。时太平年间，交趾有战事，朝廷擢升公为右正言，派往侦察交趾国情。公至彼地，严守礼法分际，对馈赠之物一概不受，远方之人既敬畏又归服。及公还朝，逐条陈述交趾事迹及山川地形险易，上奏太宗。太宗嘉许其忠诚清正，命公与苏易简等人入直史馆，恩宠礼遇优厚。

淳化二年，公因太宗在位已久，自楚王赵元佐被废后，太子之位尚未确立，对同僚说：“今日之事，孰有大于此者乎？” 乃率领冯拯、尹黄裳等人，跪伏宫阙之上疏奏事，言辞忠愤激烈，论说恳切正直。太宗大怒，遂罢免公的馆阁职务，将公与冯拯等人一同贬斥至岭南，公被贬为象州知州。夫公之清美声誉、高雅声望，与吕文穆公诸公同时并美，孰意公竟因此事，未能在当时得以重用也！惜哉！

正统丁卯年，郡守、苏州人吴侯（吴惠），始为公立状元坊，以表彰显扬公之功绩。后状元坊毁于战乱，坊上匾额被放置在监狱之中，至今已六十余年矣。正德庚午年，泰和人刘侯（刘敔）来任永福县令，清除积弊、尊崇祭祀先贤，遂慨然以复兴状元祠为己任。乃择定县学宫之右侧、凤巢山之下 —— 即公之故居所在地，聚集工匠、准备材料，筑基建祠。祠堂规制雅正质朴，规模浑厚坚固，深慰乡人之景仰之情。工程始于当年十月，落成于次年辛未年四月。

是役也，材市于商，工出于募，分毫不扰于民。矧又得守备鲁君（鲁宗贵）、邑博（县学教官）马荣、幕僚祝麟，相与赞襄，所以事易集而功易成也。

呜呼！凤鸟，世不常有之物也。自隋大业至宋建隆，几五百年，两至其邑而生公；自建隆迄今，又五百余年矣。天运循环，列圣继作，治教休明，九苞五采之瑞，将不至于斯乎？其间必有文章、忠义名世如公者出焉。此予之记，不惟表斯祠之创建，以显山川、人物之盛；抑亦有望于斯凤之再至，而钟吾乡邦无穷之瑞也。

生员张颢、朱会辈，致状请予记，将勒诸贞珉，期与张曲江（张九龄）、唐质肃（唐介）、冯三元（冯京）之祠，同侈美于永久焉。敬书此以复。

状元王公祠碑（译文）

山川汇聚灵气，孕育秀美景致，豪杰之士在这片土地上崛起，凭借文章才华与忠义品格在当时声名卓著 —— 这大概是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在山川间蒸腾凝聚，（如此人物）的降生绝非偶然。因此《诗经》歌咏 “山岳降下神灵，诞生了甫侯与申伯”，史书记载眉山山水葱郁灵秀，孕育出苏轼、苏辙兄弟。唉！谁说杰出人才的降生，不依托于地方的灵气呢？

宋代状元王公，名世则，是广西永福人。他家世代居住在永福县的华盖山下。隋朝大业年间，有一对凤凰在山顶筑巢，各类飞鸟成群聚集；北宋建隆初年，凤凰再次前来筑巢，当地人因此将华盖山改名为凤巢山，而王公便顺应这一祥瑞降生了。王公品行端庄稳重，天资聪慧出众，远超常人，诗文才华出人意料，气度在当时无人能及。太平兴国八年，他通过乡试举荐进入礼部，最终在朝廷殿试中脱颖而出 —— 当时考取进士的共二百三十九人，王公以优异成绩名列榜首，成为状元。宋太宗曾亲临金明池，在琼林苑设宴款待王公等新科进士，（此后）朝廷为新科进士赐宴的制度，便是从王公这一届开始的。

后来，王公因政绩考核位列最优，得以晋升，进入谏官官署任职。当时正值太平年间，交趾（今越南北部一带）发生战事，朝廷提拔王公为右正言，派他前往交趾侦察国情。王公抵达交趾后，严守礼法与身份界限，对当地馈赠的财物一概拒绝接受，交趾人既敬畏他的气节，又对他心生信服。等到王公返回朝廷，他逐条陈述在交趾的见闻、当地事迹以及山川地理的险要与平坦之处，向太宗上奏。太宗赞赏他的忠诚清正，让他与苏易简等人一同进入史馆任职，对他的恩宠与礼遇十分优厚。

淳化二年，王公因太宗在位时间已久，而自楚王赵元佐被废黜后，太子之位一直没有确立，便对同僚说：“如今国家大事，还有什么比确定太子更重要的呢？” 于是他带领冯拯、尹黄裳等人，跪伏在皇宫门外上奏疏，言辞间充满忠愤之情，恳切正直地陈说立储的重要性。太宗对此勃然大怒，随即罢免了王公在史馆的职务，将他与冯拯等人一同贬谪到岭南地区，王公最终被贬为象州知州。王公的清美声誉与高雅声望，本可与吕文穆公（吕蒙正）等贤臣并列齐名，谁能想到他竟因这件事，没能在当时得到重用呢！实在可惜啊！

正统丁卯年（1447 年），永福郡守、苏州人吴侯（名惠），首次为工公修建状元坊，以此表彰显扬他的功绩。后来状元坊在战乱中被毁，坊上的匾额被丢弃在监狱里，到如今已有六十多年了。正德庚午年（1510 年），泰和人刘侯（名敔）前来担任永福县令，他清除政务积弊，尊崇并祭祀先贤，于是毅然将复兴状元祠作为自己的责任。他选择在县学宫的右侧、凤巢山脚下 —— 也就是王公故居的旧址，召集工匠、备齐建材，修筑地基、建造祠堂。新祠堂的规制雅正质朴，规模厚重坚固，深深慰藉了乡民对王公的敬仰之情。工程从当年十月开始动工，在第二年辛未年（1511 年）四月竣工。

这次建祠工程，木材从商人那里购置，工匠通过招募而来，丝毫没有打扰百姓。况且还得到了守备鲁君（名宗贵）、县学教官马荣、幕僚祝麟的共同协助，因此事情容易推进，工程也顺利完成。

唉！凤凰，是世间不常出现的祥瑞之物啊。从隋朝大业年间到北宋建隆初年，将近五百年，凤凰两次飞到永福县，之后王公便降生了；从建隆初年到现在，又过去了五百多年。天道循环运转，历代君主相继执政，国家治理清明、教化兴盛，那有着 “九苞五采”（古人认为凤凰有九种文采、五种色彩，是极致祥瑞的象征）的凤凰祥瑞，难道不会再次降临到这里吗？在这期间，必定会有像王公一样，凭借文章、忠义闻名天下的人才出现。我写下这篇碑记，不仅是为了表彰这座祠堂的修建，彰显永福山川的灵气与人物的杰出；更寄托着这样的期望 —— 希望凤凰能再次降临，为我们的乡邦凝聚无穷无尽的祥瑞。

生员张颢、朱会等人，呈递文书请求我撰写这篇碑记，打算将它刻在石碑上，期望这座状元祠能与张九龄（张曲江）、唐介（唐质肃）、冯京（冯三元）的祠堂一同，永久传扬美名。我恭敬地写下这篇文字作为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