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子女铺路，一场精心计算的攀附

东方晨曦园

退休教师李卫东夫妇为助儿子事业上位，费心接近教育局副局长陈建明，情感投资与利益诉求交织，却在目的即将达成时，因一场意外窥见权力背后的真实代价，陷入巨大的情感与伦理困境。

李卫东坐在书房那把磨得发亮的藤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窗外，老槐树的叶子被夕阳镀上一层暖金色，但他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桌上一张略显皱巴的名片上——市教育局副局长，陈建明。

电话是在三天前打来的。儿子李哲的声音透过听线，疲惫中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爸，我们单位那个项目负责人调走了……位置空出来了。这次机会，挺难得的。”李卫东懂儿子的意思。李哲在建筑设计院干了五年，踏实肯干，但总觉得差那么一阵“东风”。

妻子张素芳端着茶杯进来，轻轻放下。“小哲又来电话了？还是为那事儿？”她叹口气，“老李，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开口了……咱们总不能干看着。”

李卫东退休前是区里一所重点高中的语文老师，教了一辈子书，“清高”二字几乎刻在骨子里。张素芳则是同一所学校的会计，刚退休两年，比丈夫更通些“人情世故”。她拿起那张名片，指尖摩挲着凸起的印刷字体：“陈局爱人王莉，和我以前在妇联组织的活动上打过照面，算有点头之交。听说陈局喜欢字画，尤其欣赏有文化底蕴又不张扬的东西。”

李卫东沉默着。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最不屑的就是那些钻营关系的人。可如今，面对儿子职业生涯的关口，那点坚持似乎变得苍白而奢侈。

“又不是让你去送礼求人办违法的事，”张素芳软声劝着，“就是先认识一下，走动走动，万一陈局哪天想起来，能帮小哲说句公道话呢？孩子有能力，就差个机会。”

良久，李卫东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把某种沉重的东西从胸腔里挤出来。“……你先约王莉出来喝个茶吧。”

和张素预想的一样，与王莉的“偶遇”和后续的下午茶进行得很顺利。两位退休女性谈起家庭、养生、偶尔的烦恼，很快便找到了共同语言。王莉提到丈夫陈建明工作忙，压力大，回家常对着书房里那幅仿倪瓒的《容膝斋图》出神，说“看两眼心里就静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周末，李卫东夫妇“恰巧”在市美术馆附近“散步”，又“十分偶然”地遇见了同样来看展览的陈建明副局长和王莉。陈建明五十出头，身材保持得挺好，穿着合体的夹克，戴一副金丝眼镜，气质儒雅，但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寒暄自然从展览开始。李卫东毕竟当了多年语文老师，谈起书画历史、笔墨意境，虽不炫技，但底蕴扎实，观点也诚恳。陈建明听得颇为投入，偶尔点头附和一两句，气氛融洽。

分别时，张素芳笑着对王莉说：“以后常联系，一起逛公园啊。”王莉爽快答应。

真正的转折点在一周后。李卫东一位早年下海经商、颇有余财的学生来看他，带来一套仿古的文房用品，其中一方歙砚，品相极佳，古雅沉静。学生坚持留下，说“老师当年教诲，无以为报，这点小玩意儿您留着玩”。

学生走后，李卫东看着那方砚台，久久不语。张素芳也沉默地看着他。

“听说陈局……也喜欢练字。”张素芳轻声道。

李卫东的手指拂过冰凉润泽的砚面，内心挣扎得像在拧一股麻绳。最终，他对张素芳说：“你约王莉，就说……我淘了方旧砚，用着不错，听说陈局也好这个，请他们来家里吃顿便饭，顺便帮着看看。”

邀请很顺利。陈建明夫妇来时，带了一盒精装茶叶，说是“朋友送的，一起尝尝”。家宴气氛温馨，张素芳使出了看家本领，菜式家常却极见功夫。饭后，李卫东引陈建明去书房。

看到那方歙砚，陈建明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他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指尖感受着石质的细腻和雕刻的韵味，连连称赞：“好东西，温润如玉，呵气成墨，李老师好眼光。”

李卫东压下心头那点不自在，勉强笑道：“机缘巧合得来的。我这手艺，倒是委屈这方砚了。陈局是行家，要是喜欢，拿去玩就是了，放在我这儿也是蒙尘。”

陈建明立刻摆手，神色严肃了几分：“李老师，这不行。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是这样的好东西。心意我领了，砚台万万不能收。”他态度坚决，但目光在那砚台上流连了好几次。

李卫东见状，也不好再强求。那晚之后，两家的走动似乎更近了些。但李卫东心里的那点疙瘩，始终没完全散去。

接下来的日子，李卫东夫妇的“行动”更加自然，也更具针对性。

张素芳打着“一起锻炼”的旗号，常约王莉爬山、逛公园，回来时总会“顺手”带些东西：有时是郊区农民自己种的新鲜蔬菜，说是“吃不完”；有时是托人从外地捎来的特产干货，强调“不值什么钱，就是吃个稀罕”；有一次，她“正好”多买了一支某品牌新出的抗皱精华，硬塞给王莉，“姐妹款，一起用着玩”。

李卫东则投其所好。他“偶然”淘到一本八十年代出版的、某位已故本地书画家的谈艺录，品相一般，但内容扎实，市面上少见。他打电话给陈建明，语气随意：“陈局，我淘了本旧书，想着你可能有兴趣，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陈建明在电话里笑着谢过，第二天傍晚亲自开车来取，没多坐，但聊了十来分钟书画，相谈甚欢。

李卫东学校的老同事从杭州回来，送了他两罐顶级的明前龙井。他给陈建明发信息：“朋友带了点新茶，我一个人喝不完，放久了怕糟蹋了，给你拿一罐尝尝鲜。”陈建明回：“李老师太客气了，总惦记着我。”这次，他没推辞。

所有这些，李卫东和张素芳都做得极其自然，绝不提任何要求，甚至刻意回避谈论李哲的工作。他们像是在精心浇灌一株植物，只默默付出，耐心等待它开花结果。但目的，彼此心照不宣。

李卫东夜里有时会失眠，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演员，在演一场自己并不认同的戏。张素芳察觉他的情绪，低声劝慰：“都是为了孩子。等小哲站稳了，咱们就不这样了。再说，咱们送的不是什么重礼，就是份人情。”

李哲偶尔打电话来，语气里带着期盼和试探：“爸，妈，最近……怎么样？”李卫东总是含糊地答：“还行，正处着呢。”

时机在一次看似随意的闲聊中悄然到来。王莉向张素芳提起，教育局近期要牵头设计建造几所新的实验小学和幼儿园，强调“传统文化浸润”和“本土设计特色”，正在物色好的设计团队和项目负责人。“我们家老陈为这事没少操心，要求高，又想做出亮点。”

张素芳立刻把消息告诉了李卫东。两人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李哲一直在等的那个“机会”。

几天后，李卫东拨通了陈建明的电话，邀请他来家尝一尝张素芳刚学会做的江南糕点。陈建明爽快答应了。

他来那天，天气晴好。李卫东泡上来时，手心有些微微出汗。他们先聊了会儿最近的新闻，又谈到教育。李卫东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话题显得不那么突兀：“现在对孩子教育的投入真是越来越大，环境也越来越好。听说市里要新建几所重点实验校？”

陈建明点头，呷了口茶：“是啊，规划已经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招标和确定具体的设计执行团队。要体现特色，不容易。”

李卫东感觉心脏跳得快了些，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将排练了无数次的话说出口——关于儿子李哲的专业能力、对教育空间的理解、以及那份渴望参与项目贡献所学的热情。

就在他嘴唇翕动，第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瞬间，陈建明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陈建明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对李卫东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嗯……是我。什么？……确定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李卫东能清晰地看到他侧脸线条骤然绷紧，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刚才的闲适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电话持续了不到三分钟。陈建明挂断电话，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沉默了几秒钟。当他转过身时，脸上试图恢复平静，但眼底的震动和一丝残余的慌乱无法完全掩饰。

“李老师，”他的声音有些发干，语速快了些，“实在不好意思，单位突然有急事，我必须马上过去一趟。糕点下次再尝，替我谢谢素芳姐。”

李卫东到了嘴边的话只能硬生生咽回去，忙起身：“没事没事，工作要紧，你快去。”

陈建明匆匆拿起外套，走到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一下。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李卫东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尚未褪去的惊悸，有一种深刻的疲惫，还有一丝李卫东看不懂的、近乎悲哀的东西。

“李老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上去才知道，代价往往超乎想象。”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难以言说的重量，“……保重。”

说完，他拉开门，快步离去。

李卫东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听着楼下车子的引擎声急速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嘈杂中。他缓缓坐回沙发，心里空落落的，不仅因为精心准备的请托未能说出口，更因为陈建明临走时那句话和那个眼神。

那绝不仅仅是指一次突发的工作事件。

张素芳从厨房出来，疑惑地问：“陈局怎么走了？糕点刚蒸好。”

李卫东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陈建明的话：“‘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上去才知道，代价往往超乎想象’……他这是什么意思？”

夫妇俩面面相觑，先前所有的筹划和期待，仿佛一下子被这句话戳了个洞，漏了气，只剩下莫名的不安在静静蔓延。

那天之后，李卫东尝试给陈建明发过一条问候信息，措辞谨慎，只关心他是否顺利处理了急事。陈建明隔了一天才回复，只有简短的三个字：“谢谢，忙。”

再无多言。

所有的“顺手”关怀和“恰好”的分享，自然也戛然而止。

一周后，市教育局副局长陈建明因涉嫌严重违纪，被市纪委监委带走接受审查调查的消息，悄无声息地登上了本地新闻网站的角落。

李卫东看到这则新闻时，正在练字。手一抖，一大滴墨汁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污了一大片。

他怔怔地看着那团墨渍，仿佛看到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所有自欺欺人的“人情往来”，最终凝结成的丑陋模样。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他缓缓放下笔，拿起手机，手指悬在儿子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不知道该对李哲说些什么。

是说爸爸差点为你求来的“机会”，其实通向一个深渊？

还是说，我们险些亲手将你推上一条需要付出未知代价的“捷径”？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熙攘的世界。一场他们奋力想挤入的盛宴，还未曾真正靠近，就已仓促散场，留下的并非遗憾，而是一种冰冷的庆幸，和挥之不去的后怕。

那条看似光鲜的捷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代价，他无从得知，但陈建明最后那句话，已如同警钟，在他心里反复回响。

李卫东想起自己教了学生一辈子的“脚踏实地”和“问心无愧”。晚节险些不保。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沉甸甸的，压下了许多东西，也吹散了一些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