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红岳麓（散文）

浯溪散人

【导 言】

秋深岳麓，万叶摇丹。此文以枫红为眼，穿行于山径书院之间，见霜叶从星点羞红到泼天盛放，亦见游人之欢欣、老者之澹泊。千载文脉与自然奇景在爱晚亭檐角交织，朱张遗韵随落叶潜入书页。终悟绚极而落原是天地大美，零落成泥亦蕴轮回生机，遂作此篇以记枫魂。

图/AI

视频制作/浯溪散人

　　十月底的岳麓山，枫叶已见红了。先是星星点点，隐在翠色里，如同羞涩的少女颊上的绯红。不数日，那红便大胆起来，竟至于泼洒得满山皆是，似有无形的手持巨笔，蘸了朱砂，向碧色深处乱点。

我沿石阶徐行，枫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游人如织，多举着相机，欲摄下这转瞬即逝的秋色。有少年攀上高枝，摘取最红的一片，赠与同行女伴。女子接了，夹入书页，便仿佛将整个秋天也收藏了去。其实枫叶哪里肯为人私有？不过一二日，那夹在书中的叶子便失了水分，蜷曲如老人之手，再不复树上的鲜活。

半山腰有亭，名“爱晚”。据说是取“停车坐爱枫林晚”之意。亭中常有老者闲坐，他们不看枫，只看人。看人来人往，看青春在枫红中流淌。他们自己便是看过几十回枫红枫落的了，故而淡定。青年人则不然，他们惊呼、赞叹、雀跃，似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枫叶转红。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枫叶每年都红，而人看枫的心境却年年不同。

我独爱岳麓书院后的几株老枫。其枝干虬曲，皮若龙鳞，显然是经历风霜的。这里的枫叶红得格外深沉，近乎紫色。书院的白墙黑瓦作了背景，愈显得枫叶如血如霞。时有学子抱书经过，枫叶落在肩头亦不自知。想来千百年前，朱熹、张栻在此讲学之时，枫叶亦如今日一般红过吧。人文与自然，在这里交融了数百年，竟分不清是枫叶染了书香，还是书香沁了枫叶。

山顶俯瞰，湘江如带。江风拂过，枫涛阵阵。此时方觉“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并非虚言。那红不是单调的红，而是有层次的：浅红、绯红、绛红、紫红，层层叠叠，在秋阳下流光溢彩。偶尔有鸟雀飞过，翅尖掠过树梢，便惊落三五叶片，翩跹如蝶。

暮色四合时，游人渐稀。枫林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与叶的私语。此时的枫红褪去了白日的喧闹，显出一种庄重的美。我想起龚自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之句。眼前的红叶纵然今日还在枝头招展，不日便要零落成泥。然而正因如此，它的美才格外动人——极致之后便是凋亡，而凋亡之中又孕育着新生。

下山时，我拾起一片完整的枫叶。其形如掌，其色如血。我将它收入囊中，不是要占有这份美，只是要记住：在某个秋日，岳麓山的枫曾经这样红过。而明年此时，它们还会再红，只是看枫的人，又老了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