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2024欧洲行）——之二十五，冰岛，北大西洋惊魂

清泉明月

差一点，就永远留在北大西洋洋底了。

从不知道海浪如此的恐怖，刚享受了地中海海湾温柔相拥的海浪（人在旅途（2024欧洲行）--之六，与地中海来次亲密接触），北大西洋的海浪就给了我狂野的一拍。

这是从杰古沙龙冰湖去往的下一站——钻石海滩——发生的事。

杰古沙龙冰湖经一个短短的河道（Jökulsá河），连通着北大西洋，冰湖的浮冰随着水流冲到海边，海水涨落时，有一些碎冰就被带回沙滩上了。这就是冰岛著名的景点——钻石沙滩。

钻石沙滩正式名称布莱赫萨尔隆冰河湖海滩（Breiðamerkursandur），位于冰岛东南部，与杰古沙龙冰湖相连，它黑色的沙滩石上，散落着晶莹剔透的透明或宝蓝色冰块，在阳光下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因而得名。

下面是度娘说的：冰岛位于大西洋中脊上，它是一个火山活动频繁的国家。杰古沙龙冰河湖本身是由欧洲最大的冰川——瓦特纳冰川（Vatnajökull）退缩形成的，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冰川逐渐融化，冰块从冰川上断裂下来，落入冰河湖中。

这些巨大的冰块在湖中漂浮，逐渐被湖水带到湖口，最终进入大西洋。在这个过程中，冰块会被海浪冲刷，部分冰块被冲回布莱赫萨尔隆冰河湖海滩——钻石海滩。钻石沙滩不仅是自然奇观，也是冰岛旅游业的重要景点。每年吸引大量游客前来观赏和拍摄这些美丽的冰块。由于冰川的不断变化，钻石沙滩的景观也在不断变化，因此每次访问都可能见到不同的景象。

与兰德曼纳劳卡等山地景点不同，钻石海滩是全年都开放的，没有“门”因而无需门票，长到看不到尽头的海岸线，靠近冰河入海口附近游客比较集中，靠近冰湖桥附近有停车场和观景台。

我们把车从冰湖停车场开到了一路之隔的沙滩停车场（路要绕一圈，开了十来分钟），可能是天快黑了吧，也可能是海边的景观没有冰湖那么集中，游客比冰湖那边少多了。

停车场外面的沙滩上，矗立着数十幅巨型画，是冰岛著名景观的照片，艺术家们用他们独特的视角和表现方式展示着冰岛冰与火的奇观。

现在想起来，那应该是学摄影的一个很好的看展机会，只是当时一心兴奋地奔向海边，寻找“钻石”奇观，只是路过时瞄了一眼。

和这些画并列的，停车场旁边还竖立着冰岛地形地貌图、安全警示牌以及当日海况、天气情况。

这边的海滩与冰湖那边不同，满是粗大的石块，地形不平整，又夹着沙子，就是崎岖不平的石头堆陷在沙子中，一脚踩上去可能一歪——人的重量可能就让石头侧陷进沙子中了，走起来真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如此前行了大约有200米宽的砾石带，地上的石头渐少了，近海的滩上是以砂为主的了。但即使是砂为主，也并不是维克黑沙滩那样细软的砂，而是夹着不少蚕豆大小的小石子颗粒。

可能是海浪冲刷中，较大一点的石块被涌动的潮水带到离水远的地方，水退的时候被地面的凹凸不平卡住，而且远了也是潮水冲击力的强弩之末了，就在较远的地段留下来了，而细小的砂子就还混合在水中流回近水的地方了。

傍晚，又是没有阳光的阴天，沙滩上确实能看到亮晶晶的冰块，但也并没有期望中“钻石光芒”的诱人。

沿海岸步行，像捡贝壳的孩子一样在黑沙滩上翻捡着“钻石”，沙滩上搁浅的冰块，大的有浴缸那么大，也有已融化或破碎的，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小“钻石”。

仔细看，冰块并不是平平整整的，有的像满是孔隙的网状冰壳，有的像有水流痕迹的流畅纹路的工艺品，水晶似的冰体中，悬浮着黑色的火山灰，有点琥珀包裹昆虫的感觉。

可能是万古寒冰的缘故吧！与我们生活中在冬天看到冰确实不一样，感觉像水晶，坚固而晶莹剔透。

走到沙滩上明显的水线附近——我说的水线是浪拍上岸后，在离海面最远的位置留下的水痕迹线。海的咆哮声越来越大了，天阴着，白浪滔天，海水水线附近有一些散落的冰块，比沙滩上的密集一些，应该是刚被冲上岸来的。

海面能见度不高，海深处的冰山和浪都是白色的，不太分辨得清。

钻石冰沙滩禁止游泳，海水非常冰冷——冰山都不融化的温度，感觉中，不是因为海水咸以及巨大的风浪，估计海面也是冻上了吧！

离水线200米左右处的海中，有一块比较大的冰块，在海浪冲刷下摇摇摆摆的晃动，浪没能把它冲上岸，也没能把它拖向海深处。

按刚才在冰湖中看冰块的经验，它可能比我们远距离看上去感觉的，实际要大很多，而且，冰山通常露出水面的部分与其水下的部分相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谓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看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向它，有的在它脚下打转转，有的在它的“山头”摔个稀碎，也有一会儿，海忽然铆足了劲儿来了一波高高的巨浪，瞬间淹没了它，以为它终于被浪卷走，浪落下又看到它从浪底钻了出来，以为它要侧翻卧倒，却是始终像不倒翁似的晃悠着并没有躺平。

冰沙滩上风大、潮湿，不时还有雨飘落，浪花溅起也不时会有水珠落到身上。

步行了几百米，看到的海中冰块还是这座最大，就裹紧雨衣，缩着脖子，着迷地蹲在那儿拍它。

来之前就听说过，平静的海边其实是充满了危险的，貌似平稳的浮冰暗藏危机，踏上冰块时，冰块很有可能因为突然的重量改变而翻转，使人落水；而更危险的是海浪和潮汐，巨浪或海潮涨落致人落水，落水者有可能被水面下的暗流拖入海中，或者因体温骤降而休克，危及生命！

因此，在沙滩上步行、拍照时，一直小心翼翼地远离水边，基本上都停留在离水线20米开外的区域。

以为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忽然！在我仍瞄着海中那块冰山拍的时候，看到又一轮浪卷了过来。

以为海浪又像前几次那样，会在没过冰山那会儿达到峰值高度，然后减缓了势头才涌到岸边。

却突然发现浪尖像小山的高度一样，越过冰山直接扑到了面前！影视片中的怪兽一样压顶的巨浪，直接越过冰山扑到了我眼前！感觉浪尖的高度有两层楼高，它的速度像追赶猎物的虎豹那样！倏忽间，水线与冰山之间200米的距离已被它吞没，我与水线间20米的距离也消失了！

本能地，我转身想向岸的方向跑，但是，我是蹲着拍照片的，在我想要站起来逃走的那个瞬间，只来得及转过了身面向了海岸方向，就感到后背被重重的砸中！我被浪拍倒在了沙滩上！水深有三四十厘米，更可怕的是，水不是温柔地在身体周围荡漾，而是开始退向海深处，我明显地感觉到，离岸的潮水拖动我向海中漂去的吸力！

在尼斯海边的时候我就体验过，如果你在岸边不使任何力量的话，是不可能爬上岸的，浪会一波一波地把你冲到岸边又瞬息拖你回水深处。

这可是大西洋的浪！尼斯那是度假的海滩，在岸边的“随波逐流”是玩儿，那浪涌起时也就半人高、一人高而已，而大西洋的浪中，浪高有几层楼那么高，这不是玩儿啊，这是玩儿完啊！

迷恋冰湖、迷恋冰山、迷恋钻石海滩，看来也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命不该绝，爱人本来就在我旁边，他转身跑的瞬间同时看见了摔倒的我，立即抓住了我的手拚命往起拉，但是，我摔倒在水中，水的浮力下没能站立起来，就有又一波浪袭来，托着、拖拽着我往海中卷！

千钧一发之际，在我左手方向，大概有五六米远处的儿子一个箭步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左手！父子俩合力把我拖向了岸边！

后来回想起来，他们是站立着的，浪在他们脚踝高一点的位置，他们尽力站稳了能向回走，而我是倒在水中的，被水半飘浮着，所以我自己其实已没有能力与浪对抗。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当时已转身面向海岸方向，否则，如果我仍对着海面，是仰面被浪扑倒的话，他俩往回拖可能也对抗不了浪的力量，我趴着被他们拉起时虽然狼狈，但自己努力地连滚带爬，毕竟是与他们合力朝向岸的方向。

这一刻，才知道，一双“握紧你的手”是你生命最后的底气。

他们拖着我踉踉跄跄跑到了卵石区域时，才站立住了，冰冷的海水灌满了我的鞋和里外几层裤子，幸好穿着雨衣，为防风防寒又穿着防水冲锋衣，里面的上衣倒还没湿。

儿子说，每年都有报道，有人在这里被海浪卷走，而且，遇难的人中，中国人的比例比较大——外国人尤其是喜欢户外的外国人，风险防范的意识和知识都比我们强。

这片海域被冲走，根本没有生还可能，纯粹的无人管理海滩，没有救援，冰冷的海水，巨大的浪，复杂的水流状况。

后来问deepseek，大西洋的海浪有多高、流速有多少，它给我的答案是：看有风没风及风力大小，在开阔的海边，风大时，海浪最高可达20米高，水平移动速度可达50米/秒以上！

也就是说，滴答一下，几层楼高的浪就跨过了一个标准泳池那么远，直接压到你头上！影视片中的那种压顶海浪的压迫感，根本无需特效！而钻石海滩这里，本就风大，我以为的安全距离，其实根本不堪一击，对海而言，也就一两个滴答就直接打我脸上了。

就差一点点，我也就成了被报道的那又一个被冲走的游客。

惊心动魄的一幕，也吓着了旁边的游客，几分钟之内，海边的人全逃离了。

一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当时的一幕还是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

近几天，每每看到电视中的公益宣传片，暑期防溺水、海边/山区防意外，就不由自主地又感到脚下漂浮无法站立的那种惊悚。

表面平静的海啊，你以为它美丽、壮观、变幻迷人，却不知它的凶恶、狰狞、无情、狂野。

在电视中看到一个名词叫“疯狗潮”，感觉真的特别形象，它扑过来的那个瞬间，是一只压过你头顶的巨大的怪兽，那撕扯的力量、那不停息的摔打，真的像疯狗发了狂。

在国内很多沿海城市的海边都玩过，从北向南，大连、青岛、烟台、威海、南通（如东、启东）、舟山、厦门、福州、深圳、珠海、三亚，海水中泡过N次，一直以为，会游泳，海水浮力还大，那么，海，只要你不往深水方向走远，只要在水中还能站着，够得着水底，就没事。

甚至，在尼斯我已游到了离岸三四十米远处，潜下去，脚踩到海底时，头顶离水面有一米多深了。

以为，海比河、湖大一点、咸一点、潮汐猛一点、浪高一点而已，直到，北大西洋的浪把我扑倒，我才知道，任何的无知、狂妄，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都会被打得稀碎。

大西洋边这一摔，让我懂得了，人，应该永远对大自然存敬畏之心。

戏剧性的是，从我扭身回头到被浪扑倒，再到被他们父子俩拖上岸，全过程中我把相机都紧紧握在手中，甚至，还本能地关了机，并且把镜头冲下了——免得被浪直扑，人趴地的一瞬间还把相机举高了一些——超过了水面——相机并没有在水里浸着。

这不是财迷，只是本能，当时脑海中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从浪扑过来-摔倒，到被拉到安全位置，也就两三分钟时间。儿子立即帮我卸下了电池、拿面纸吸干了相机可拉开的各处，可也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两三分钟时间，那浇过我相机的海水，就已渗入到相机内部，腐蚀了部分电子元件（下图中的白色部分就是海水腐蚀的痕迹)。回来后送去索尼维修站，师傅告诉我，镜头冲下是我做得最不简单的事——机身有损坏，长焦镜头居然一点事都没有！

然后，师傅说，大海和沙漠，都是摄影人爱追逐的美景，但最好都不要带相机去！即使没有我经历的这般危险，只是被溅起的水花淋一下，也足以毁掉一台相机。

而且，他看了我一眼说：

再好的风景也没有生命可贵啊，不要试图去追逐、突破那些你不懂的疆域！

我想我听懂了。

这差点用命换来的基本知识，这留下了应急创伤的、至今让我想起就心有余悸的、惊悚到不寒而栗的一幕，它在我脑海中刻下了深深的教训记忆！

甚至，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我后来在学摄影之路上的很多选择。

如果只有浅水中扑腾的能力，不必强行为自己加上惊涛骇浪中勇立潮头的人生戏码。

人生路上，那些不知水深几何的区域或领域，知道它，远眺即可，存敬畏心，不必趟入。

任何贸然的“前进”，带来的或许不一定是突破，也有可能是永远没有了“下一站”。

旅行的经历影响到我的人生观的，这真的是独一份，毕竟，它是生死一瞬间的刺激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