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史记（长篇纪实小说）王庆斌 著

王庆斌（东北王）

北大荒史记（长篇纪实小说）

（根据60种北大荒史料创作）

作者: 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 王庆斌

目 次


序 幕
1954年6月
在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上
北大荒进入一个将军的视野
于是，北大荒亘古不变的原始形态开始涅槃，开始新生

第1部
1954年6月-1955年10月
铁道兵转业官兵
离开战场，离开家乡，挺进北大荒

第2部
1955年10月-1958年2月
在反右派斗争中
“冒进”“反冒进”“反‘反冒进’”之间的较量

第3部
1958年4月-1959年春
在大跃进中
“卫星上天”与“红旗落地”斗争中的成败得失

第4部
1961-1964年，
在三年自然灾害中，
大饥饿与大奉献付出的惨烈代价！

第5部
1966-1969年
在文化大革命中
暴风骤雨的洗礼与生死存亡的搏斗

第6部
1968-1978年
五十万知青的加入
在建设北大荒最关键的十年
勇于奉献者的青春花开与生命永恒

第7部
1983-1990年
在改革开放中
“国营农场”与“家庭农场”在“情感”与“理念”上的悲喜冲突

第8部
1990年
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
北大荒人用血泪和生命终于让“北大荒”变成“北大仓”

尾声1
2008-2009年
在全球的背景下
全人类口粮的危机与恐慌

尾声2
2007-2009年
现实对历史的评判
正是历史从这里走过的回声


序 幕 序 幕
1954年6月
在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上
北大荒进入一个将军的视野
于是，北大荒亘古不变的原始形态开始涅槃，开始新生

一个人类非常的视角：
渐展无边无际的大荒原。

一个历史老人沧桑的声音：
“宇宙——太阳系——地球——亚洲——中国——大东北。
“按照古代史的概念，包括松辽流域的东北平原，泛称北大荒。
“按照近代史的概念，东北平原尚未开发的地域统称北大荒。
“按照现代史的概念，位于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汇流区域的三江平原，大兴安岭、小兴安岭以南的松花江、嫩江区域的松嫩平原，完达山到兴凯湖区域的牡丹江平原，通称北大荒。
“北大荒的黑土地域，和乌克兰大平原、美利坚密西西比河流域，并称世界三大黑土地带。北大荒因地处北半球，受太平洋暖湿气流与西伯利亚冷风交汇，导致春旱、秋涝、冰雹、早霜等灾害频发，成为亘古荒原。
“这片纵横17万平方公里、土质肥沃的黑土地，曾使历代统治者瞩目，也曾使外国侵略者垂涎。清朝康熙、乾隆、咸丰诸代的移民开垦均告失败，日本侵略军移民‘开拓团’的梦幻也成泡影。”

“哞——”，一声汽笛长啸。
一列绿皮火车风驰电掣冲入六月的三江平原上。荒原无边，接地连天，迎面扑来，旋转而去。
这是1954年6月，铁道兵司令员王震驾驭钢铁长龙，来到北大荒腹地汤原，视察刚刚从朝鲜战场上回国抢修森林铁路的铁道兵五师官兵。
一路上，他惊叹道：“啊！北大荒，真是名不虚传。漠漠大荒，一望无边，真是‘不到东北不知中国之大’啊！
“经过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三年抗美援朝战争，饱经战火而诞生的新中国，要搞社会主义大建设，五亿人民需要粮食，毛主席、周总理天天为这个事操心啊！”
突然，他眼睛一亮，惊叹道：“啊！北大荒，正是大批复员转业官兵建设国家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的辽阔战场啊！”
于是，波澜壮阔、震惊世纪的中国10万官兵、50万知青开发北大荒的史诗拉开了序幕！

第一部 第1部
1954年6月-1955年10月
铁道兵转业官兵
离开战场，离开家乡，挺进北大荒



1

1954年6月，汤源县汤旺河畔铁道兵五师驻地旁，独一户渔猎人家。
地窨子旁边，一颗刚结小青果的杏树下，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贵州籍二十一二的战士叫“小贵州”，质朴，执着，强健。
一个是渔猎人家十五六的女孩叫“疯丫头”，是一个俊俏的女孩，一个天真的女孩，一个活泼的女孩。
疯丫头：“小贵州哥，你们铁道兵修完铁道，你就走哇？”
小贵州：“走，复员转业，回老家种地去。”
疯丫头：“我不让你走！”
小贵州：“不让我走，我上哪去？”
疯丫头：“上我家。”
小贵州：“我怕你爸妈把我打出来。”
疯丫头：“我把你藏我被窝里！”
小贵州搥一下疯丫头：“你疯了？”
疯丫头一点小贵州脑门儿：“傻瓜！”
忽然传来集合号声。
小贵州起身跑去，疯丫头随后追上。
疯丫头：“小贵州——”
小贵州“啊，疯丫头！”
小贵州跑到操场边，回身拦住疯丫头：“我们集合了，你，你靠边站！”
疯丫头只得靠在旁边观看。

帐篷外的广场上，站满了铁道兵。
铁道兵司令员王震和秘书王桂林，由五师副师长余友清、警卫员陪伴，来到一处斜坡上。
余友清：“同志们！”
铁道兵“刷地”立正。
余友清：“司令员王震将军，视察我们五师，又来看望我们8000多名即将退伍集结待命的官兵。请司令员讲话！”
官兵热烈鼓掌。
王震：“同志们好！”
官兵：“司令员好！”
王震：“同志们，刚才余友清副师长陪我在你们驻地转了一圈，看样子你们都是庄稼人出身，会种地。房前屋后的副食基地搞得不错呀！”
余友清：“这些官兵打仗是英雄豪杰，种地也是行家里手哇！”
王震：“这就好嘛！我在帐篷里和你们一些即将退伍的战士聊天，有的说‘司令员，再让我们当几年兵行不行？’有的说‘回家还不是刨土坷垃，司令员给我们安排个工作嘛？’你们多数是四川、贵州人，四川那里人太多，贵州那里又太穷，不愿回家是可以理解的。我来到北大荒一路上就有了一个大想法，我问大家一句话：“留在北大荒，办农场，怎么样？”
众官兵一下怔住了。
小贵州：“留在这里开荒种地？”
王震：“对，盘古开天，铁兵开荒。留在这里开荒种地办国营农场！”
大多数官兵欢呼，围拢过来；也有人在迟疑。
战士甲：“司令员，这地能随便开吗？”
战士乙：“农场种地用牛，还是用拖拉机？”
战士丙：“这里的地有劲呀，一亩顶老家的十亩啊！”
战士丁叹口气：“顶二十亩能咋的？种了八辈子地，打完仗还要种地！在这荒无人烟的大荒片遭洋罪？”
王震环顾众官兵：“同志们，大家再好好看看这北大荒有多大，再看看脚下的土地有多肥吧，”俯身抓起一把土，“这土多肥呀，攥一把都直流油哇！同志们啊，全世界只有三大黑土地带，北大荒就是其中之一呀！另两块一块在苏联的乌克兰，一块在美国和加拿大的接壤处。就凭这肥沃的黑土地带，乌克兰成为世界著名的大粮仓，美国和加拿大成为世界小麦产量大国！同志们，我们这些即将转业的官兵，能成为北大荒这个世界著名的大黑土地带的第一代拓荒者，为中国和世界革命做贡献，是一百年的幸运，是一万年的光荣啊！”
官兵鼓掌欢呼。
王震：“说这北大荒好哇，还有一层未揭开的神秘面纱哩！一系列迹象表明，早在汉代至三国时期的500年间里，这北大荒有过众多的人群在这里劳动生活、繁衍生息。仅在三江平原腹地的七里河流域，就陆续发现几百处遗址，整个三江平原发现大约有六七百处遗址，比现有的城镇乡村还要密集。那么，众多的古代居民如何突然涌现在三江平原上，又为什么仅仅生活了500年又从这里销声匿迹了？是外敌入侵被迫全部迁移了，还是大规模自然灾害毁灭或者驱走了人们？至今为什么沉寂了1500年？这是一个谜呀，这是千古之谜呀！这个谜底就等着我们来揭开呢！”
众官兵一片嘘声。
王震：“同志们呵，北大荒有无穷的魅力，可开发北大荒确实也有重重困难。可是，再难还能难过长征吗？还能难过八年抗战吗？还能难过三年抗美援朝吗？你们许多人是当年在南泥湾开过荒的三五九旅的老战士，你们都是在朝鲜战场上刚刚打败美国鬼子的铁道兵的英雄‘铁兵’。想当年，在南泥湾一镐一锹地翻耕，我们旅长、团长、营长和战士一样，都有开荒定额，硬是用双手和血汗在贫脊的黄土地上创建了一个鱼米之乡，毛主席、党中央表扬我们是边区‘发展经济的前锋’，那首《南泥湾》小唱唱了十多年了。再说新疆开发才四年，就有了8个农业师和43个农牧场。那里遍地是沙滩，严重干旱，一边开荒造田，一边兴修水利，硬是把荒滩变成了绿洲！这里呢？北大荒！地势平坦，一马千里，黑土层厚，雨量充足，如今又是和平年代了，又多了牛马，还有拖拉机，将来是要办成大型现代化国营大农场啊！”
众官兵鼓掌。
王震：“同志们啊，随着形势的发展，国家要实行义务兵役制，老兵要退出现役。复员以后干什么？我说就是要创造财富。少奇同志说过，世界上的财富只有两种，一种是地上种出来的，一种是地下挖出来的。天上有啥？天上下雪，那不是白面，也不是白糖！”
众官兵笑。
王震：“中国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种地生产粮食是第一位的。我们新中国要搞社会主义建设，五年计划都第二年了，全国搞大建设，处处需要粮食。毛主席和周总理天天为这件事操心。我们要为毛主席、周总理分忧啊。记住，部队办农场，就得办个像样的，机械化呀，水利化呀，现代化呀……”转向余友清，你余友清要出样板，要母鸡下蛋！要办成农场群！我还敢向党中央、毛主席宣誓：十年之内，把北大荒建设成全国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
众官兵欢呼。
王震：“余副师长，怎么样，铁兵开发北大荒的第一仗就交给你了！”
余友清：“保证完成任务！”
王震：“要把北大荒建成全国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可能要比推翻三座大山还要艰巨啊！”
余友清：“是！我们要向天开战，向地开战！向人开战！”带头欢呼口号，“与天斗其乐无穷！”
众官兵：“与天斗其乐无穷！”
余友清：“与地斗其乐无穷！”
众官兵：“与地斗其乐无穷！”
余友清：“与人斗其乐无穷！”
众官兵：“与人斗其乐无穷！”
口号声响彻荒原。
小贵州向疯丫头摆手，疯丫头乐得直蹦高。


2

1954年9月初，余友清这位1934参加红军，1935年入党的铁道兵五师副师长，率领官兵抢修汤旺河林业铁路工程结束，铁道兵司令员王震命令余友清，率领五师复员官兵540人编成的垦荒先遣队，向虎林（县）进发。

19日到达密山（县）。
20日一早，指战员徒步向虎林（县）前进。
一路上，辽阔的荒原展现在面前，一马平川，无边无际。战士们一边行军，一边用《志愿军战歌》的曲子，高昂地唱起了自己填词的歌：

雄赳赳，气昂昂，
奔向北大荒
为人民，为理想，
建设新农乡
毛泽东的好儿女，
齐心团结紧
艰苦奋斗，
翻天覆地干一场！


3

1955年，三月烧荒，四月开犁。
一天拂晓，铁道兵第一个开荒点。
东方露出鱼肚白，无边无际的荒原幽暗而又深远。
在开荒誓师大会上，余友清身着戎装，用一口湘音对官兵们说：“司令员给我们调了两台拖拉机，又拨来几十匹战马。可是，我们四、五千人啦，都是一个顶俩的棒小伙，不能吃闲饭。咱们人、机、畜齐上阵，打个漂亮仗！”
众喊口号呼应。
余友清接着说：“实践证明，两台过去修铁路用的推土机，转业卸下推土铲，装上五铧犁，不太适应低湿地地带开荒作业，总是打误，工效很低。那些从战场上转业的战马，没经过调教，套上犁杖，也不太听使唤。”
众笑。
“怎么办？”余友清大手一挥，大喊一声：“跟我来！”一步跳到冻土刚刚融化的草甸子里，带上一个排，拉一台双轮双铧犁，带头示范，战士们就踏着副师长的脚步，一步、一步，将铧犁拉向荒原深处，翻起层层油黑的土浪。
人拉犁试验成功，很快在三个大队推广。
于是，5000人的开荒大军，拉着100多台双轮双铧铁犁、30台单铧木犁，排成一条长龙。
浑厚、凝重、铿锵的号子声起：“咳哟——咳哟——”
东天破晓，云蒸霞蔚，一轮偌大的红太阳被惊醒冉冉升起。
余友清挥手高喊：“开犁了——”
众人号子声大振：

副师长余友清啊，
——咳哟！
率五师众官兵啊，
——咳哟！
把脊梁弯成弓啊，
——咳哟！
把大绳拉直绷啊，
——咳哟！
两条腿使劲蹬啊，
——咳哟！
众官兵手扶犁杖一声吼：
一副大犁开天辟地天地惊！
——咳哟，
——咳哟……

在绿色原野上，人拉犁来回穿梭，劳动号子和青春活力的激荡，使整个完达山南麓、穆棱河两的草原惊醒了，沸腾了！


4

1954年秋天，时任北京市石景山区西黄村乡乡长兼乡团支书的杨华，出席北京市第四次农村工作会议，了解到“农业发展赶不上人民和国家对于农产品的需要”，“农业生产落后，已耕地面积不足”的情况。在小组讨论的时，杨华的心里好像着了一盆火，急不可耐地提出，能不能让我去到黑龙江边地垦荒？我是真心的，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我要为人民负责，想解决粮食问题。”
大家说，看趋势，有可能。
他在等待机会。

5

背 景：
红旗引导部队向荒原深处踏查……
新建起来的一排排马架子和地窨子……
部队烧荒的情景……
人拉犁开荒和播种的情景……
一片连一片的五谷汇成一片荒原的绿洲……
自从1954年10月14日，余友清带领8000多复员转业军人和5000多劳改犯人及管教干警，从驻地出发，5天后到达密山，盖起马架子和地窨子，抢修出一座场部大楼。
1955年元旦，场部挂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五○部队农场”的牌子，宣告北大荒第一个铁道兵军垦农场成立，余友清任场长。
余友清带头用人拉犁开洼地，机车开岗地，开荒14万多亩，播种4万亩，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宣告：第一个铁道兵农场终于在北大荒站住了脚跟。

1955年6月·八五○农场玉米地头。
王震和秘书王桂林、警卫员走过来，场长余友清迎接。
众战士围上来，簇拥王震。
小贵州推着疯丫头挤到前面来。
王震：“好哇！第一个铁道兵农场，第一片开出的土地，第一年种出的庄稼，好哇！”指玉米地，“多么肥沃的黑土地啊，玉米苗长得黑森森的！”
小贵州：“司令员，这是您带领我们人拉犁干出的奇迹嘛！”
王震：“只要我们铁道兵敢想敢干，就没有创造不出的奇迹嘛！”
小贵州：“这黑土地的奇迹多得是，这黑土地嘛种啥子都行，烧火棍插到土里都会发芽哩！”
王震：“听口音你是四川人？”
小贵州：“我是贵州人，和四川搭界。”
王震：“当年，三五九旅开垦南泥湾，我有个姓王的小通讯员，外号叫小贵州，和你长得很像哩。”
小贵州：“报告司令员，我就是小贵州！”
众人鼓掌。
王震：“小鬼，是你？”搬过小贵州的肩膀，“让我好好看看，你长高了，变模样了，成大人了。”
小贵州：“北大荒的水土养人哩。”
王震：“那当然，你们下一代肯定都是东北大汉哩！”
小贵州感到自豪。
王震：“小鬼，大名叫什么？”
小贵州：“王大贵。”
王震：“这名字太守旧了。你是开发北大荒的第一代铁兵，今后就叫王大荒，有了儿子叫二荒，有了孙子叫三荒！”
小贵州：“是！‘小贵州’现在就叫‘王大荒’！”对众人，“我现在就叫王大荒！”
众笑，鼓掌。
王震：“王大荒啊，你们有没有困难啊？”
王大荒：“没有！”
王震：“有没有啥心事啊？”
王大荒环视大家对王震：“心事倒有一桩，怕你司令员也解决不了。”
王震：“先说出来嘛。”
王大荒：“我们编了个顺口溜：‘北大荒，真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办起农场能打粮，就是缺少大姑娘’”。
王震哈哈大笑：“这个问题我能解决，我一定动员一些女青年来。不过，对象还得你们自己对，司令员可不能拉郎配啊！”
众官兵笑。
王震：“王大荒，你今年多大了？”
王大荒：“二十九。”
王震：“二十九了，找到对象没呢？”
王大荒：“报告司令员，我瞄上了一个。”
王震：“瞄上了，没开枪啊？”
王大荒：“没接到命令，不能擅自开枪。”
众官兵笑。
王震拍拍王大荒肩：“好小子，有掐头！”发现疯丫头，“哎？这里怎么还来个女娃子？”
王大荒：“她是附近三家子的，经常到营房帮厨，听说你来了，特意看你来了，还给你采来了山野菜、捡来了野鸭蛋呢！”
王震：“哎哟，”抚摸疯丫头头，“多大了？”
疯丫头：“十六。”
王震：“叫什么名字？”
疯丫头；“疯丫头！”
王震：“疯丫头？你真疯吗？”
疯丫头：“不疯。”
王震：“那怎么叫疯丫头呢？”
疯丫头：“家里人说我疯疯张张一个人敢上山下甸子的，就叫我疯丫头。”
王震：“噢。你有大名吗？”
疯丫头：“我大名叫王花篮？”
王震：“王花篮，花篮？”
疯丫头：“啊！花篮的花儿香，”唱，“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王震：“你咋也会唱《南泥湾》呢？”
疯丫头：“我小时候，你们三五九旅来解放我们密山，你们这个小贵州……啊，王大荒，他教的！”
王震：“噢，王大荒教你的，你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好个疯丫头王花篮！”亲一下疯丫头，“真和花篮的花儿一样的香！”
王大荒想和王震在亲近一下，拉一把疯丫头，挤上前，“司令员！”
王震：“啊……嗬嗬，”拉住王大荒的双手，让疯丫头闹得把你撂在一边了。”细看，“嗬，真是我的那个小贵州……啊，王大荒！”拍拍王大荒肩膀。
王大荒：“司令员，我好想你！”扑到王震身上，一头贴在王震胸前。
王震感动地：“王大荒，给我当过通讯员的小贵州王大荒。”爱抚地拍拍王大荒的头，对众，“王大荒的这个脑袋，”让王大荒转向大家，“贡献可大了。那一年在南泥湾开荒，胡宗南的飞机来轰炸，王大荒一下扑到我的身上，我毫毛未损，他的脑袋却让炸弹片削去半张皮。第二架飞机紧跟着俯冲扫射，王大荒挡在我的前面，子弹，”指王大荒头部，“从前面钻进去从后面出来的！”
疯丫头一惊：“啊，脑袋？”
王震：“耳朵。”
众笑。
疯丫头：“哎哟妈呀！王大荒，英雄啊！”抱住王大荒，一蹿高，“叭”地在小贵州腮上亲了一口，扭身哈哈地笑着跑下，回头喊喊，“司令员，快点开荒吧，明天我还给你采山野菜！捡野鸭蛋——”
王震：“好——，谢谢疯丫头。”推一下王大荒，“快送送疯丫头！”
王大荒立正：“是！”转身就跑。
王震：“王大荒！”
王大荒停步，回身一个立正：“司令员指示。”
王震：“一直送到家，半道不许拐弯儿！”
王大荒：“报告司令员，那条道拐三个弯儿，不拐弯就得钻荒草甸子！”
王震：“那就……随弯儿就弯儿吧。”
王大荒：“是！”
王震：“开发北大荒需要冒进，和女孩子处对象可不许冒进！”
王大荒：“是！”
王震：“不许犯纪律。”
王大荒：“是！”
王震：“你要犯纪律我就一枪崩了你。”
王大荒：“你那子弹留着解放台湾吧。”
王震：“向后转！向着疯丫头，跑步前进！”
王大荒：“是！向着疯丫头，跑步前进！”
众笑。
王大荒转身箭一般地去追疯丫头……


6

1955年6月2日，机会终于来了！
杨华得知团中央准备组织青年垦荒队到边疆开荒的消息，当即表示愿意去，他说：
“国家培养我入党当乡长当团当干部，党的需要我责无旁贷，垦荒发起人有我一个，没有任何条件”。
此时的杨华22岁，已经结婚组建了美满温馨的小家庭，有了一岁多活泼可爱的宝贝儿子。能离开23岁的乡长职位吗？能离开乡团支书的职位吗？能离开刚刚进入的温柔之乡吗？能忍心抛舍娇妻幼子？这可是将终身献给千里之外的亘古荒原，从几近原始人一般重新艰苦创业，妻子能同意吗？组织能批准吗？
杨华信誓旦旦地对上级组织说：
“我首先跟我爱人说，我要到黑龙江垦荒一辈子，我爱人当时就说，‘你上哪儿我上哪儿’，所以说支持我去垦荒，首先是我的爱人！”
嗟呀，自古来，男人的壮举，离不开女人的刚烈！


7

1955年8月5日，杨华与门头沟区石门营乡的团支部书记兼妇女队长庞淑英，南苑区团干部李秉衡和李连成，东郊区团干部张生，在团中央会面了。
五颗年轻的心被时代赋予的重任激励着。
杨华提出个建议：“干脆组织一批人志愿者集体去黑龙江垦荒。不需要国家出钱，完全靠自己的双手打出粮食，把荒原变成粮仓！”
这个浸染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动与血性的建议，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另外四位年轻人的赞同，一起向共青团北京市委交上申请书，坚决要求到边疆垦荒：

我们是北京郊区的五位共产党员，我们正式提出申请，请批准我们发起组织一个北京市青年志愿垦荒队，到边疆去，为祖国多做贡献。
当我们知道黑龙江的北部有十几亿亩的大荒原闲着睡大觉，我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北大荒去，让那肥得流油的黑土地全都翻过来，不许长草，只准长粮食。
我们不愿过那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悠闲的生活，我们愿做一名拓荒者。
不管边疆的路程多么遥远,也拦不住我们远征的决心；不管边疆的风雪多么寒冷，也吹不冷我们创业的热情！

申请人：杨华、庞淑英、李秉衡、李连成、张生

这些写在垦荒申请书中的朴实话语，成为青年垦荒队员们终身为之奋斗的诺言，他们用自己的青春、汗水、热血乃至生命，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诺言。


8

背 景：
1955年5月，党中央批准农村工作部《关于农垦、移民、扩大耕地、增加粮食的初步意见》。
7月，团中央发出了《关于组织青年参加边疆建设问题的一些意见》，广大青年热烈响应，迅速掀起全国性青年志愿垦荒的热潮。

1955年8月12日晚，杨华五位发起人，应邀来到位于富强胡同的团中央第一书记胡耀邦的家里。
两棵大槐树下，摆着一圈椅子，胡耀邦亲切地接见五位志愿抛家舍业去开发北大荒的发起人，五位勇闯天涯的青年勇士。
八月槐树的沉香与清凉的晚风还有满天眨着眼睛的星辰，一起见证着这场平常但不凡的谈话。
胡耀邦问：“你们是否真愿意去垦荒？”
五人齐声回答“是！”
胡耀邦：“有什么困难和要求？”
五人齐声回答“没有。”
胡耀邦：“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上建立新的村庄，会碰到许多困难，你们要以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迎接挑战，战胜困难。”
五人一致表示：迎接挑战，战胜困难，誓让亘古荒原升起炊烟，建成村庄，打出粮食！
杨华作为志愿垦荒发起人代表，汇报了组织垦荒队的三条原则：
一，必须做到绝对自愿；
二，不要国家一分钱的投资；
三，去了就不回来，决不做逃兵。
同时，也提出了第一批垦荒队优先吸收一部分会种地、懂农业的郊区青年为骨干，城市青年和女青年要稍少些等建议。
胡耀邦一边听一边夸奖，充分肯定了他们可贵的爱国热情，并对垦荒队的规模、地点和今后发展方向等谈了具体意见。
胡耀邦问：“你们准备需要多少人啊？”
杨华：“先组织60人进去打个家底，以后需要再陆续去。”
胡耀邦表示同意，并当即说：“我就是你们的总领队，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出发时，我去给你们送行。”


9

1955年8月16日，《中国青年报》和《北京日报》《人民日报》刊发了杨华五位发起人的倡议书《让我们高举起志愿垦荒队的旗帜前进》！
这是一个如火的年代，“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上建立新的村庄”的豪言壮语，反响强烈，青年们的激情被点燃了。短短14天，前来报名处报名的北京青年多达564人。随后，来自全国19个省、16个大中城市青年的239封报名信寄到了报名处，将自己的履历、毕业证书、成绩单、身体检查的证明等附上，希望能获得批准。
三更半夜还有人找到杨华家要求报名参加。

北京团市委按照团中央书记处的指示，挑选出了67人，其中男48人，女19人；政治面貌：党员11名，团员42名。由陈启彬任党支部书记，杨华任队长，组成全国第一支青年志愿垦荒队——“北京市青年志愿垦荒队”。

由于队员对东北的环境和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团中央特地集中培训了三天。经过老师的讲解，大家才知毗邻俄罗斯的萝北荒原，那里的“寒冷”叫作“腊七腊八，冻掉下巴”；那里的人烟稀少俗称“六十里地是邻居，三十里地是南北炕”；而那里蕴藏的富饶又叫人心动：“捏把黑土冒油花，插根筷子能发芽”，“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垦荒队“不要国家一分钱为国家作贡献”的口号，短短十余天，全国各界青年就捐助垦荒款项69000余元。
北京团市委用这笔钱为垦荒队在萝北县当地准备了35匹牲口，10副新式农具，2辆大车，3000亩耕地的种子，以及全体队员一年的口粮。
考虑到东北冬天寒冷，条件较差，临行前，在北京又特地为每人购置了一件老羊皮袄。

与此同时，黑龙江省委、省政府确定省内五大荒地之一——萝北县靠苏联俄罗斯一侧2万公顷的荒地为“北京青年垦区”，团省委积极准备接应垦荒队的工作，省测绘局勘测大队协助青年垦区的勘测规划任务。

10

1955年8月30日上午，团中央、北京团市委组织各界团员、青年1500余人及队员们的亲属，在北京工人俱乐部礼堂，为杨华、李连成、李炳恒、庞淑英、张生为发起人，由60名北京男女青年组成的“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举行欢送大会。
胡耀邦作了题为《向荒地进军》的振奋人心的讲话，他鼓励垦荒队员：“你们是光荣的垦荒第一队，你们的行为，是英勇的行为，是爱国的行为。”，“我们的国家有15万万亩荒地，我们青年不能让荒地长野草，一定要它生长出粮食来。你们是先遣队，明年、后年，还要有更多的青年志愿者到你们那里去，你们要胸怀远大抱负，共同携手建起一个‘青年城’来！”
接着，胡耀邦代表团中央授予“北京市青年志愿垦荒队”一面红色的队旗。
杨华接过胡耀邦代表团共中央授予的“北京市青年志愿垦荒队”的旗帜，全体队员高唱《青年垦荒队之歌》：

用我们那勤劳的双手，
建立起美好的家乡。
让那丰收的粮食，
早日流进祖国的谷仓……

当天下午，当杨华带领志愿者背着背包徒步走向前门火车站时，沿路受到北京市民的热情夹道欢送。
车站聚集了1500多名欢送的群众，团中央专门为垦荒队员们包了一节车厢。
下午6时，载着全国第一支青年垦荒队的列车，一声响亮的鸣笛，带着一群满怀激情、美妙梦想和探险奇志，缓缓地驶出北京……
这一天，“1955年8月30日”，后来被定为北大荒“共青农场”的诞生日！

“哞——”，火车一声长鸣出了北京城，风驰电掣向大东北进发，垦荒志愿者们越来越近地接近探险般的梦想，而身后越拉越长的却是亲人们担惊受怕的牵挂……
这不，杨华的老父亲年迈有病，哥哥在首钢当工人长年不在家，妹妹尚未成年，妻子还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他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
又谁知，庞淑英这个女孩的家境：父亲早已不在了，姐姐嫁到了河南，北京的家中只有一个刚成家的哥哥。她参加垦荒队的事，只和兄嫂通了气，母亲至今还蒙在鼓里……
是啊，哪一个垦荒队员没有家庭的羁绊？不过他们心中有一个共同的梦想，那就是家国之情国为大，祖国有一个地方更需要他们，他们的青春热血将与共和国的富强连在一起，祖国的青年要为祖国而战！



11

1955年9月4日，经过5个日夜辗转奔波，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终于到达了祖国边陲小镇——黑龙江省合江地区的萝北县。
萝北县，位于大东北黑龙江的大东北，地处小兴安岭南麓与三江平原交汇处，属寒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人烟稀少，土地面积1.5万平方公里，人口不足8000人，可供开垦的土地却有400万亩之多。

到了萝北县城，目的地却还没到。
垦荒队员们要去开荒点，距离县城还有30多里路，坐汽车还要1个多小时。
从县城到开荒地点本来没有路，为了迎接北京来的志愿者，萝北县的青年团员们，愣是用镰刀割出了这样一条草路。垦荒队员站在萝北县派出的大卡车，就在这破天荒的“草路”上留下了拓荒的第一道辙印。
沿途必须经过一条河，是黑龙江的一条支流，名叫“嘟噜河”，萝北青年提前在河上搭起了两座木头桥。汽车过桥时，压得桥面上下忽悠，还发出“嘎吱嘎吱”似乎挺不住的呻吟声，车上的队员们吓得个个提心吊胆。
垦荒驻地终于到了，它设在一片桦树林里。说是营地，迎接队员们的，其实就是一根棍子上绑着一面红旗，以及当地青年支援的干草和木头，一捆一捆地堆在木杆旁边。这就是开荒者所能拥有的生活条件。
驻地四周没有一户人家。周围全部是交错在一起的树林和草甸子。树是抗寒的桦树，大腿粗细；草是大小叶樟，齐人胸高。漫山遍野的绿色，不时传来阵阵兽鸣鸟叫。再往远处，北面是小兴安岭支脉凤鸣山，鸭蛋河从山下蜿蜒而过。西边的嘟噜河，是黑龙江的一条支流，河上搭起的那两座简易木桥，日后还将成为队员们往来县城的必经之路。
一切要靠他们自己了。队员们竖起垦荒大旗，清杂草，砍树枝，在刚刚清理出的平地上支起了鹤岗矿工赠送的大棉帐篷。女队员用木头支床，男队员用小树枝铺地，垫上茅草当被窝。
由于纬度高，北大荒一带天黑得特别早。才下午4点多，太阳就落山了。
夜里，大伙正挤在帐篷里，突然一名女队员一声尖叫！大家一看，两个窗户外都整整齐齐地趴着几只狼，绿莹莹的眼睛直盯着众人。紧接着，就听到帐篷一角被狼撕咬的声音。
队员杜启发和孙敬贤各抄起团中央发的两支“三八大盖”，两梭子子弹分别朝两个窗口打去。狼被枪声吓跑了，撕咬帐篷的声音也没有了。但外面马号的马群被野狼刺耳的叫声吓惊了，一个个高昂着头，跃起前蹄，奋力嘶鸣。
杨华指挥着队员们在帐篷四周点上火堆，以保护大家的安全。狼群近了就打一阵枪，直到天亮狼群才撤走。第二天夜里，狼群又来骚扰营地，比第一天来的还多，叫得更凶，杨华带着几个队员端着枪，在帐篷外站了一夜岗。打那以后，大伙都多了个心眼，会把枪和子弹放在明处，睡觉前都仔细检查门窗。

1955年9月4日，举行开荒仪式。
垦荒队党支部书记陈启彬和队长杨华带领大伙排好队，站得笔直。他们面对茫茫荒野，庄严宣誓：

“我是一个青年志愿垦荒队的队员，我志愿来到了萝北县，面对着祖国的河山，脚踏着边疆的荒地，背负着人民的希望……
“我们宣誓：
第一坚持到底，不作逃兵，要把边疆作家乡。
第二，勇敢劳动，打败困难，要把荒地变成乐园。
第三，服从领导，遵守纪律，决不玷污垦荒队的旗帜。
第四，完成计划，争取丰收，为后来的青年们开辟道路！”

宣誓完毕，全体队员在那张写有誓词的红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杨华从萝北县委书记阮永胜手中接过火把，点燃第一把火，又传给陈启彬书记点燃第二把火，就这样接力式传下去，最后一名队员接过火把，走向荒地点燃了面前的干草堆，火苗一蹿而起，很快映红了北大荒的天空。
在火光的照耀下，队员们在烧过的地方摆好了4副开荒犁，杨华、陈启彬、庞淑英、李秉衡各扶一副。
就这样，在这沉睡亿万年的荒原上，杨华一扬手臂一声响亮的“开犁了——”，大有盘古挥斧开天辟地之势，四副由6匹马拉动的犁杖启动，翻起一行行黑油油的土浪，也写下了青年垦荒史诗第一章的一行行……

垦荒青年遇到的第一个考验是当地人俗称“小咬”（蠛蠓），一团一团的扑面追咬，咬过的皮肤会很快泛起红色的疹子，痒得难受。到了中午，成群的“瞎虻”（牛虻）又接着骚扰，直到傍晚。晚上则是数不清的蚊子，连续轰炸到第二天早晨。周而复始，大伙这样调侃说：“一天三遍轮班咬，蚊子瞎虻和小咬。”
女队员想了个辙，用布蒙住头，只在眼睛、鼻孔、嘴巴处挖几个洞。男队员则自己发明了防蚊虫“面罩”，即早上起来，先洗完脸，然后拿泥巴把脸、脖子、手臂都涂严实了，不然一天都得和蚊虫作斗争了。

进入10月份，天气很快转凉了。每天只有中午太阳高挂的时候还有一点暖和气。为了加快速度，赶在土地上冻前多开垦一些土地，开荒由原来的四副犁增加到了九副，县里又给送来一些马匹。每副犁八匹马排成分列式，犁过之处用不了多久就结了一层薄冰。一天活干完，浑身上下都是泥巴，鞋子也湿得直滴水。但晚上睡觉时，谁也不敢脱鞋，脱了第二天鞋子就冻得和冰坨一样，根本没法穿。很多队员手脚指甲都冻坏了，队员周俊的鞋和脚冻在一块，脱不下鞋就去烤火，烤化了一脱，十个脚指甲盖全掉了。

接踵而至的是吃饭开始成了问题。
因为天冷，一锅水架上干柴，一连3个小时也烧不开。蒸窝头时，下面一屉已经熟了，上面一屉却冻成了冰。
每天除了早饭能吃上热的窝头，另外两顿就只能把窝头揣怀里，边干活边焐着，用身体的热量保持一点点热气。但杯水车薪，窝头总是冻成冰疙瘩。说是窝头，其实就是一个大面坨，每个都有1斤半左右，中间捏出个比牛眼还大的窟窿眼，蒸好后塞上咸菜。男队员一天三个，女队员一天两个。
“刚开始都不会做饭，窝头捏得太扎实，根本蒸不熟，拿着砸墙都不碎。”杨华说。后来只好请来县里的张大婶手把手教队员们做饭。吃饭的时候，一口雪水，一口窝头，艰难下咽。没有热菜，只剩下冻萝卜，用刀根本切不动，只能用斧子砍。砍下几块放些盐，用水煮煮就着窝头吃。

这样的苦日子后来被总结成了顺口溜：早起三点半，归来星满天。啃着冰冻馍，雪花汤就饭。


12

背景1：
1955年7月，毛泽东主席在《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讲话中指出：“我国已经有了少数社会主义的国营农场……国营农场在第二第三两个五年计划时期内将有大规模的发展。”
背景2：
1955年8月14日，王震经过一年的酝酿与筹划，庄严地向党中央和中央军委递上了《关于开发北大荒问题》的报告，详陈他对北大荒的调查、规划与建议。报告说：“开垦这片荒地的主要工程是排水工程和必要的灌溉工程。……如果能将铁道兵1955年到1957年收入的工程费1亿元用于投资，则到1960年就可以使1000万亩耕地投入生产，那时就可以年产粮食30亿斤。”
毛主席非常重视这个报告，圈阅并批示“刘、朱、周、陈、小平阅退彭”。
彭德怀批示：“王震同志提议，可以先小搞试验，取得经验后逐步再扩大一些。”
王震将军精神大振，雄心勃勃，亲自指挥这场垦荒战役。

1955年9月中旬。
八五○农场玉米地边。
王大荒坐着，疯丫头枕着王大荒的腿侧卧着瞪着眼珠子瞅王大荒。
王大荒：“轻点儿，瞅眼睛里去拨不出来。”
疯丫头：“拨不出来就在里边搁着呗！”
王大荒：“在里边搁着我怕王胡子一枪崩了我。”
疯丫头：“哎？王大荒哥，王司令员外号咋叫王胡子呢？他当过胡子？”
王大荒：“他才没当过胡子呢！他是湖南浏阳人，15岁参加革命，18岁加入中国共产党，20岁参加红军，26岁参加长征，32岁带领三五九旅开发南泥湾……毛主席最信任的大将军！”
疯丫头：“那……怎么连毛主席都叫他‘胡子’呢？”
王大荒：“在战争年代，王司令员有个怪癖，凡是接受一项任务，必须留胡子，不完成任务不刮胡子，经常胡子拉撒的。所以，毛主席、朱总司令、彭老总和贺龙元帅等人，都叫他‘王胡子’，我们背地里也叫他‘王胡子’。‘王胡子’是爱称！”
疯丫头：“啥叫爱称？”
王大荒：“我叫你‘疯丫头’就是爱称。”
疯丫头：“我叫你‘王大荒’也是爱称！”
王大荒：“对，是爱称！”
疯丫头：“王胡子是哪的人啊?”
王大荒：“他和毛主席都是湖南人，他家在浏阳县北盛昌乡跪马桥村，是个佃农的儿子，小名叫开伢子！”
疯丫头：“开伢子？”
王大荒：“对，开伢子。从小放牛、扛锄头种地，15岁参加革命，17岁护送过毛润之，就是毛主席！”
疯丫头：“啊！王胡子挺厉害呀！”
王大荒：“厉害！有一次他到新疆农垦部队视察，师长为了欢迎他，建了一座扎满鲜花的牌楼。他生气地问：‘这牌楼能打敌人吗？能开荒吗？能产粮食吗？’”
疯丫头：“‘咔吃’得对，‘咔吃’！”
王大荒：“还没“咔吃”完呢！到了驻地，司令员去小便，师长请他去用新伐的圆木围成的临时厕所，牌子上写‘首长厕所’。他又生气地说：‘搞这个名堂干啥？首长的尿也是臊的嘛！’”
疯丫头哈哈大笑，捶打王大荒。
王大荒顺势抱住疯丫头亲嘴儿。
疯丫头猛地推开王大荒：“干啥？这亲嘴能打敌人吗？能开荒吗？能产粮食吗？”
王大荒有点儿不好意思。
疯丫头勾一下王大荒的鼻子：“别不好意思了，我去撒尿。”
王大荒急忙转身捂脸。
疯丫头：”干啥呢，怕臊哇？首长的尿是臊的，我的尿是甜的！哈哈哈……”
疯丫头跑进地里。
王大荒抻着脖子侧着耳朵听苞米地里的动静，急得用脚后跟连蹬带刨。
疯丫头一边系裤腰带一边从地里出来。
疯丫头：“刨地干啥呀？脚后跟‘刺挠（发痒）’啊？”
王大荒：“你咋啥话都说呢？”
疯丫头：“跟王胡子学的！”
王大荒：“哎？‘王胡子’是你叫的吗？”
疯丫头：“不是爱称吗？”
王大荒：“那是中央首长的爱称，不许你叫！”
疯丫头：“那你咋还叫呢？”
王大荒：“我叫也是错误的，今后就叫他司令员，或者将军，对首长要尊敬！”
疯丫头：“就你好！”生气，扭过身去。 王大荒去拉疯丫头：“别生气呀！”
疯丫头一拨拉：“滚犊子！”
王大荒尴尬地转过身去，和疯丫头背对背坐着。稍顷，俩人往一块靠，靠上了又分开，分开了又靠上，背对背地靠着；互相向右扭脖瞧对方瞧不见，向左扭脖瞧对方瞧不见，相对扭脖瞧，对脸，互相一笑。
疯丫头使劲用后背撞王大荒。
王大荒转过身，拉住疯丫头手：“你想干啥？”
疯丫头：“哈哈！”一下抱住王大荒，“我想吃你！”一下把王大荒拥倒压在身下，疯狂地咬王大荒。
王大荒急忙翻身起来：“这在地头，别让人看见。”
疯丫头：“看见咋的，我就是要吃你！”拥抱王大荒。
王大荒：“你真要吃我，咱俩就上苞米地里头去。”
疯丫头害羞地：“去……去也行，不许碰我下边儿。”
王大荒：“不碰下边儿进苞米地干啥？”
疯丫头捶打王大荒：“我让你尽想好事儿！我让你尽想好事儿！”
王大荒招架：“那就……在这地头儿坐着吧。”
疯丫头坐好，神秘地：“王大荒，你开荒敢冒进，对我咋不敢……冒进呢？”
王大荒：“我想冒进，可我不敢。”
疯丫头：“我让你冒进。”
王大荒忘乎所以地抱住疯丫头：“真的？”
疯丫头一下推开王大荒：“针让钱穿了！你不怕司令员一枪崩了你？”
王大荒性情陡落，忙正了正风纪扣：“对不起……”
疯丫头情绪又起，又去拥王大荒：“俺要吃你！”
王大荒：“那边来人了！”
疯丫头：“啊？”站起四望，“哪呢？”
王大荒笑。
疯丫头：“好哇王大荒，你耍猴呢？你敢煞我兴头儿？”欲脱上衣动手打王大荒。
王大荒：“别动手，疯丫头，让人看见我就犯纪律了！”
疯丫头：“那你说咋办？”
王大荒：“我亲你一下。”
疯丫头：“一下不行，三下！”
王大荒故作免强地：“行……”
两人的嘴唇缓缓地往一起凑……
疯丫头突然地：“右派！”
王大荒一惊：“啊？！”


13

1955年9月20至28日，杨华和庞淑英作为代表去北京参加“全国青年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大会”。
两人为大会带来了两件礼物：一把黑土和一个树根。前者象征着荒原的生机与肥沃，后者寓意着被垦荒队的不屈意志所刨去的贫瘠。
来自各条战线的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共1527人汇聚一堂，邓小平代表党中央在大会上讲话，胡耀邦代表团中央作了《中国青年为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而斗争的任务》的报告，号召全国青年行动起来，积极参加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和农业合作化运动；学习文化、掌握技术、向科学进军；提高革命警惕，保卫祖国。
杨华和庞淑英获得大会奖章。
这次大会在全国青年中引起强烈反响，全国青年为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展挑战、应战，掀起了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和农业合作化运动的青春浪潮。
在团中央的号召下，紧随北京青年志愿垦荒队的脚步，天津、河北的青年垦荒队陆续开进萝北。


14

1955年9月。
八五○农场玉米地边。
王震、余友清、王桂林、警卫员兴高采烈地上。
余友清：“司令员，那一片是大豆，那一片是谷子，那一片是高粱，这一片是玉米。”
王震：“好哇，余友清同志，八五○部农场是铁道兵的第一个农场，这片庄稼又是第一年收成，漫地连天，堆金铺玉，丰收在望，令人心潮澎湃呀！你这个母鸡该下蛋了！”
余友清：“下几个？”
王震：“不是几个，要一窝一窝地下，还要到处拉拉蛋儿！”
余友清：“到处拉拉蛋儿？”
王震：“对，到处拉拉蛋儿！秋收完了，最晚在明年二月初，你要派出三个踏查小组分赴穆棱河、宝清大和镇、南横林子、饶河沿江一带，为扩建新农场选择开荒布点的位置；然后，派三个中队去一棵树、小西山、迎门顶子、交通部、虎头、大王家、南横林子等地，为新农场修路、盖房子；与此同时，你还要修复密山至虎林的公路，兴建密山、裴德两座大桥；与此同时，九师桥梁团和机械大队协同你，完成裴德至湖北段54公里线路；与此同时，你和三师师长黄振荣、副师长李瑶合指挥，修复虎林至宝清的公路线。这样，公路要四通八达，农场要星罗棋布。明年，我要动员铁道兵二、三、四、五、六、九、十一共七个师和一个军官预备队，一万七千余名指战员，陆续开进北大荒。”
余友清：“问题是咱们铁道兵缺乏办农场的经验啊！”
王震：“这个问题正在解决，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动员一批干部来北大荒，其中有农建六师政委苟成富，八师参谋长兼兵团水利处长祝源凯，六师八一农场场长罗光荣、农一师参谋长赵明高。中央警卫师、西北军区工程兵和公安团也把一批复员老战士送来，还有一批退役的装甲兵；此外，我请黑龙江省委书记欧阳钦，派九三荣军农场场长向俊选、地方农场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前来支援。”
余友清：“好！可以晃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15

1955年10月初。
江西省南平县鹰厦铁路前线指挥部。
46岁的铁道兵部队司令员王震在座椅上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
黄振荣推门而入，立正敬礼。
黄振荣：“司令员……”
王震高兴地和黄振荣握手：“黄振荣，我倒底把你等回来了。”
黄振荣：“上北京参加了一个学习班。”
王震：“学什么？”
黄振荣：“说是学习班，其实又是折腾我那段倒霉的历史。”
王震：“你我并肩战斗20多年了，你的历史我王震清清楚楚，”扳手指头，“你黄振荣的童年在山西当学徒，参加西北军给冯玉祥将军当警卫，1931年参加宁都起义并加入共产党，1935年长征时在我那个连当排长，屡立奇功；后来在我的三五九旅当营长，抗美援朝时你是铁道兵三师副师长……”
黄振荣：“问题出在抗日战争之初……”
王震：“当时，党组织派你出任阎锡山晋军‘决死纵队’教官，任营长职。你的‘黄营’令日寇闻风丧胆。1940年与日寇激战中受伤被俘，一年后，敌人的监管放松，你逃回延安，在我的三五九旅当营长，在南泥湾垦荒中立功，组织上批准你第二次入党。不就是这个吗？”
黄振荣：“是这个，可是……就是这个，恐怕要成麻烦了。”
王震：“什么麻烦？这都是功劳，是荣誉。何况解放战争你随三五九旅挺进东北，解放密山、双鸭山大片土地；后来你又被任命为东北护路军团长，保障东北地区铁路及时修复，在抢修山海关铁路枢纽、确保四野进军平津荣立大功，在抗美援朝中我特意指派你担任三师代师长，在抢修大同江大桥等战斗中，你荣获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授予的两枚勋章。这都是功劳，是荣誉！”
黄振荣：“唉！”
王震：“唉什么唉，你的历史我清清楚楚，你不要背包袱。来来来，你坐在我身边。”
黄振荣坐在王震身旁。
王震拉过黄振荣的手拍了拍：“我的黄师长，八月份，我向中央打的《关于开发北大荒问题》的报告，中央批了，你跟我一块去北大荒吧，继续并肩战斗！”
黄振荣一怔，立刻站起来，面带难色：“司令员……”
王震不解地：“哎？这是你黄振荣吗？”
黄振荣无奈地：“去多长时间？”
王震：“最少三个月，你把八五二农场建起来再说。”
黄振荣：“司令员……”
王震站起来：“就这么定吧，你先到余友清创办的第一个铁道兵八五○部农场任副场长，你的主攻方向：在完达山北部荒原上创建新场！你要经得住新的考验！”
黄振荣下意识地打个立正：“司令员放心，我黄振荣一切听从党安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震紧握黄振荣的双手……


16

1955年10月。
对于垦荒队来说，最可怕的不是严寒，不是困苦，不是蚊虫，不是狼群，而是人心的不稳。垦荒队到达北大荒才1个半月，队伍里就出现了“逃兵”。
10月中旬是荒原上最好的伐木季节。为了盖房，垦荒队派出先遣组套上六挂马车进山伐木。就在先遣组离开的那个晚上，呼啸的北风不期而至，整整刮了一夜，气温骤降达到零下30摄氏度左右，大雪把帐篷门都堵住了。
当队长杨华赶到伐木地点时，听到了意外的争吵。
“我要走，回北京，谁也别拦着。”这两句话杨华记得很清楚，因为字字都像大铁锤，砸在他的心上。
说话人正是先遣小组组长，他的耳朵、脸都冻起了泡。看到杨华出现，小组长大概有点尴尬，蹲在地上不说话。
回到营地，队友们轮流做工作。但无论怎么劝说，这名同志死活不愿意留下，收拾好包袱，当天就回到县城，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他是垦荒队中第一个离开“北大荒”的队员。
垦荒队出了“逃兵”，所有垦荒队队员们既难过又不安。夜里开会讨论时，杨华咬破手指在一块木板上写下鲜红刺眼的八个字：“忍受、学习、团结、斗争”，并把这块木板树立在营地门口。这8个字正是离开北京时胡耀邦同志送给他们的。
针对这起件事，杨华咬咬牙根，说：“当初组建垦荒队时第一要求自愿，吃不了这份儿苦，绝不强留。”
队员们在杨华的鼓励、带动下，纷纷表示战胜困难、扎根荒原的坚定信念。

10月底，杨华带着他的战友们盖起了第一排简陋的草房，喝上了自己打出的井水。



第 二 部 第2部
1955年10月-1958年2月
在反右派斗争中
“冒进”“反冒进”“反‘反冒进’”之间的较量


1

1955年10月中旬，八五○农场玉米地边。
王震、王景申局长、黄振荣副局长、警卫员兴高采烈地上。
王震：“……你们八五○这庄稼漫地连天，堆金铺玉，丰收在望。这是对右派‘反冒进’的一个有力的回击！”
王景申对黄振荣：“司令员说得对！”
黄振荣不语。
王震：“如今，在右派‘反冒进’猖狂进攻的严峻形势下，各农场普遍存在情绪波动、消极怠工、开小差、违法乱纪的不良倾向，有的还相当严重……”
突然，玉米地里一个女子尖厉的叫声“啊——”
众人一惊。
疯丫头披头散发、提拎裤子从玉米地里跑出来。
王震：“疯丫头！”
疯丫头：“司令员……”跑到王震跟前，扑通一声跪下，回指玉米地，“司令员，他祸害我！”
王震怒目圆睁：“他……他是谁？”
王大荒慌张地从地里跑出来。
疯丫头指王大荒：“就是他，王大荒，他祸害我！”抱王震腿，“司令员，你崩了他！”
王震摸枪。
王大荒惊慌失措地：“她说她……喜欢我冒进……”
王震：“娘个屁！有你这么冒进的吗？”
王大荒：“是她让我冒进的。”
疯丫头：“我让你冒进，我让你扒我裤子冒进来的？”
王震：“畜生！”
疯丫头委曲地大哭大叫：“将军，崩了他！”
王震拔出手枪，缓缓举起，对准王大荒。
众随从：“部长……”
王大荒恐慌至极地：“我冒了，可我没进……”
疯丫头委曲地大哭大叫：“司令员，没进也崩了他！”
王震拔出手枪，缓缓地举起，对准王大荒。
余友清：“司令员……”
黄振荣：“司令员……”
王大荒：“司令员，我还要跟你开荒……”
王震无动于衷，“乒”的一声枪响。
王大荒：“司令……”应声倒下。
疯丫头：“啊？！”愣了一下，呼地站起来，跟头把式地奔过去，扑到王大荒身上，抱着王大荒摇，“王大荒！王大荒，你可不能死啊！”
王大荒恋恋不舍地瞧着王震：“我还要开……荒……”脑袋歪在一旁。
疯丫头惊恐不已地：“王大荒……”把王大荒抱在腿上，连摇带拍，连啃带咬，连喊带叫，最后憋足气力，声嘶力竭地，“王大荒——”
四周一片死寂。
王大荒慢慢地睁开眼睛，试探地缓缓地站起来，浑身上下看看，扑拉扑拉灰土，看看王震，噩梦初醒般地打立正。
王大荒：“司令员，我还能开荒！”
疯丫头愣了一下神，站起来，抱住王大荒：“你没死？啊？王大荒，你没死？你没死！”
王大荒感激地望着王震。
疯丫头不解地望着王震。
王震又举起手枪，对准王大荒。
疯丫头跳起来挡住王大荒，冲王震喊：“别开枪！他把我‘冒’了，他没‘进’，他没‘进’！”
王震举起枪，冲着天空“乒、乒、乒”三枪，转身离去，陪同随下。
疯丫头半晌才缓过神来：“啊——，哈哈哈……”拉王大荒，“愣啥呀？没死了就算拣着了，走，这回我让你‘冒’，还让你‘进’！”


2

1955年11月初，杨华第一批青年垦荒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即上冻前，一共开垦了1200亩荒地。

11月12日，为了在萝北当地统一领导各地垦荒队，根据团中央的指示，召开了北京、河北、天津3个垦荒队的全体团员大会，宣布成立“青年垦区”和“萝北县青年垦荒工作委员会”，由各地带队干部出任组织领导工作，全体队员编为4个大队。
杨华受命担任运输大队队长。

这是一个严寒的冬天，杨华带领运输队，用胶轮车和四轮车从小兴安岭往出运盖房的木材，每天往返几十里路。
道路的艰险，难以形容。
只是一个“寒冷”，未体验过的人难以置信。那嗖嗖的西北“刀子风”刮在脸上就像刀尖儿在划皮肉火呲疗地针儿扎地疼，不注意一会就冻青一块，不及时用袄袖粘雪揉开，就会变成冻疮溃烂；有的耳朵冻实心了不敢扒拉，一扒拉就会掉下来；有的鼻子冻黑了，冰溜子堵住喘不上气来，就得用嘴慢慢哈开；有的队员累得停下脚步或者坐到马车、四轮子上，脚就和胶皮鞋一起冻成了冰疙瘩，到驻地伸到炉子上烤化，不料脱鞋时十个脚趾甲都跟着袜子掉了下来……
尽管这样，杨华他们硬是咬牙坚持，伐木60000棵，运回了可建1200平方米住房的木料！此外，还运回割草15万公斤，可供编草帘子1600块苫房盖粮囤之用；砍柴150万公斤，可供一年烧火做饭……
这些北京城长大的青年，做到了北大荒土著人都刮目相看的壮举！


3

1956年3月，随着第二批垦荒队员的到来，垦荒的速度得到了提升。到1956年5月初开始播种，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4200亩。


4

1956年5月，刚刚上任的农垦部长王震，鉴于有些农场经营管理不善，产量很低，还存在着供给制思想，经济核算制度没有建立起来，职工的生活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改善，等等。正是基于这种考虑，在组建铁道兵农垦局时，就把向俊选从九三农场调到密山，担任铁道兵农垦局主管生产的副局长。
将军指望这位知识型、科学型、经验型的副局长，为开发和建设密（山县）虎（林县）宝（清县）饶（河县）地区效力。

向俊选是在1950年，作为解放三团团长兼政委，带领人马创建孟家岗农场时，用镐头和铁锹起家的创始人。善于应变的他，很快就缩短了从人畜力耕到机耕的进程，大胆使用和善于调动知识分子的积极性，使农场机械化程度和经营管理水平大大提高，而且发展了畜牧业和工副业。短短两年时间，孟家岗农场成为当时解放团农场中少有的经营有利的农场。
他有两位得力的助手，一位是农业专家谢民泽，一位是财务专家张季高。这两人都是从当时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中选拔出来的。向俊选不仅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还拜他们为师，虚心请教。
到了1952年，原公营农场管理局创建的鹤山和“八一五”两个农场合并，成立了九三农场，向俊选就任场长。这年冬天，九三农场又和邻近的荣军农场合并，成立九三荣军农场，向俊选继任场长。
农场地处松嫩平原腹地，漫岗平地，土质肥沃，曾经是日本开拓团重点移民霸占的地区之一。建国前后，这里几乎在同一时期建立了三个农场。各场抢开好地，跑“机”占荒，缺乏科学的勘测和全面规划。耕地走向不一，插花严重，不仅在建场初期土地纠纷频繁，就在三场合并后，仍需耗费很大人、财、物力去整治和规范。
向俊选凭借经验和教训，从经营管理的角度，对农场进行了一次大刀阔斧的整顿，他虚心地听取了农场干部王方盛、候祥宽等的建议，包括从孟家岗调来的谢民泽和张季高在内的技术人员的意见，对全场重新进行了规划设计，将原来三个农场分散经营的许多小型分场和作业站，统一规划调整为十六个生产队，建立了以生产队为基层生产经营单位的生产责任制。
每个生产队耕地1万至1.5万亩，制订了机械设备、运输工具、畜力和人员配备标准。按生产队的经营规模，实行定额配备，多余的机、畜、人力，全部调出来。仅此一项，每年就节省开支35万元，耕地面积反而扩大45.4%，达到22万多亩，且人员却减少33.8%，畜力减少67.8%，机车和各种农具也有多余，输送到其他生产部门，发展多种经营……从而，克服了按“供给制”思想办农场的弊病。
1953年4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改善农场经营管理的开端》的文章，突出报道了九三荣军农场的这次大整顿的先进经验。
向俊选在九三荣军农场干了五年，农场逐步走向正规，在农业科技、财务管理、成本核算等方面，建立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成为当年嫩松平原上的一颗灿烂的明珠。
这就是既懂科学技术，又尊重自然规律，还善于统筹规划经营管理的优秀人才！


5

1956年3月，第二批垦荒队员到来时，一直为垦荒队作支援服务的萝北县农民秦大哥，为了制止两个毛躁的新队员打鱼，不慎踏入漂浮筏甸子掉进“大酱缸”(沼泽地)牺牲了。
大家悲痛地把秦大哥安葬好。墓碑前，书记陈启彬沉痛地对杨华和庞淑英说：“秦大哥为我们付出了生命，我们要记住教训，不能再有这样的牺牲，一定要照顾好同志们，才对得起为我们牺牲的秦大哥！”


6

1956年3月13日开始，黄振荣师长、李海法、甄科、张寿泉一行4人，由一名猎人引导，奉王震司令员之命开始踏查，七天七夜，餐风饮雪，踏遍完达山北麓，纵横100公里。望着东方升起的曙光，黄振荣用红铅笔在地图的一角画了一个圈，写上“曙光镇”三个字。
回到宝清县，黄振荣电报王震司令员：“完达山北有300万亩可垦地，请大军北上。”
王震司令员电示：“转建部队正整装待发，大量机械已集中，即将进发。望务于5月10日前打通虎清公路，尤其抓紧穿越完达山重点工程，迎接部队。”
黄振荣以战时姿态，带领12个连队2000多战士，拉开了120公里长的修路战线，激战40余天，120公里长的公路，把遍布山间、荒野被河流、水线分割成的垦荒孤岛连成一线，把8000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铁道兵连同成百上千的拖拉机、农机具，运送到100公里的数十个垦荒点。
1956年6月1日，王震司令员赶赴“曙光镇”，宣布八五二农场成立，任命黄振荣为场长，并且参加了开荒典礼！


7

1956年5月，萝北青年垦区陆续开进一批又一批青年志愿者，垦区规模迅速扩大。
为了照顾地区差别，按照垦荒队员的籍贯，分别建立了北京庄、天津庄、河北一庄、河北二庄、山东临朐庄、山东胶南庄、山东惠民庄、哈尔滨庄共8个农庄。
到年末，全部队员已达2570人。


8

1956年6月1日晚上。
八五二农场场部南横林子黄振荣家马架子前。
月光如水，使林中的马架子和远处的场部的房屋、军旗既现代又悠远，既灵动又神秘。
王震和黄振荣披着军大衣从马架子里出来。
王震：“……黄振荣啊，咱俩是越唠越兴奋，一点睡意都没有哇。从长征、南泥湾、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一直到今天你亲手创建的这个八五二农场成立，一桩桩一件件让咱们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啊！”
黄振荣心事重重地岔开话题：“我家的条件差一点儿。”
王震：“我看很好嘛，蓝天当被，大地当床，月亮当灯，蚊子还给我们唱歌伴奏，我们倒是乐在其中哩！”环顾四周，指着白桦林掩映下的小马架子，“你的家就是一幅水墨画哩，张大千恐怕也画不出来哩。你的家是画中家，你的人是画中人哩！中央首长也享不到你这种清福哩！”大笑，“哈哈哈……”
黄振荣：“司令员，说实话，我已经没有你那种浪漫情怀了。”
王震一怔：“怎么了？”
黄振荣：“现在全国搞大建设，有人说这是冒进，出现反冒进，毛主席号召‘反反冒进’，开始反右派了。”
王震：“反右派跟你有啥关系？”
黄振光：“我和王局长关系紧张，他提倡冒进，我坚持稳妥。”
王震：“在铁道兵农垦局，他王景申是局长，你是副局长，你们俩正好结合起来嘛，他在冒进中求稳妥，你在稳妥中求冒进，正是车之两轮，鸟之双翼嘛！”
黄振荣：“有很多右派有扯出了历史问题。”
王震：“你只管开发北大荒，不要杞人忧天。”
黄振荣：“杞人忧天，可天不忧杞人啊！眼看着你我都是四十奔五十的人了，事实告诉我，生活在现实中的人，还是现实一些最为要紧。”
王震：“什么意思？”
黄振荣半晌：“司令员，军委来了三次电报，调我回去重新安排工作……你看……”
王震：“怎么，回部队？不行。你是八五二农场创始人，如今由你主抓开发八五三、八五四农场，你肩负北大荒农垦的历史使命啊！”
黄振荣：“来时你说三个月，让我把八五二部场建起来就回去。”
王震：“我现在说让你再把八五三、八五四建起来，在这干三年、三十年、一辈子！怎么样？”
黄振荣看看王震，又看看整个南横林子，“嗯……”
王震：“这北大荒啊，不能不让人浪漫啊！这样好的土地，全国独一无二，是大展宏图的地方。我们是在建设全国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啊，党会记住你们的，人民会记住你们的，历史会记住你们的！”
黄振荣：“……都是因为咱们两人的关系太亲近了。”
王震：“就是因为亲近了才让你在这里扎根呢！我的亲弟弟一家让我安排在新疆军垦农场当农工去了，在那里扎根；我的亲妹妹一家到你这个八五二来当农工，在这里扎根。”
黄振荣语塞。
王震：“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黄振荣同志，你正式转业，在北大荒搞农垦。我也要转业，中央让我组建农垦部，当部长；你要知道，从南泥湾开始，你我就注定了垦荒的命。”
黄振荣直视王震。
王震：“把话说明白了，黄振荣同志，你想走，不成，你死也得死在这北大荒！”
黄振荣下意识地打了个立正。
王震：“我将来死了，也不埋在北京，把骨灰撒在天山，撒在这北大荒！”
黄振荣：“司令员……”
王震：“拿酒去！”
黄振荣进马架子端出两碗酒来。
二人各举起一碗。
王震：“还像当年上南泥湾一样，唱上一唱刘邦的《大风歌》。
二人诵：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二人举杯相视，一饮而尽。

9

1956年夏天的一个午后，第二批队员中的麻友和六个队友去山下割草。天空中的云层很低，突然一个闪电，紧接着几个炸雷，强光连珠炮一样轰向地面上的六个队员。
队员们都被轰倒了，过了好一阵子才爬起五个人，唯独麻友没起来。队员们扑过去，抚开他盖在他脸上的头发，呼喊着他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回音。
麻友是最小的垦荒队员，也是名副其实的“小秀才”。他会吹口琴，会把队里的经历编成有趣的快板书，会在晚上为大家阅读报纸和书籍，也会躲在帐篷外学公鸡打鸣招呼大伙起床……
闻讯而来的队员们哭成了一团，几个队友流着泪帮麻友换好衣服，把他平时喜欢的口琴装进上衣口袋里，还有一支金星钢笔别在胸前。
麻友是垦荒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牺牲的北京队员。
队友们将他安葬在通往凤祥镇的路边，不远就能看到垦荒队的宿营地，远眺是蜿蜒流淌的嘟噜河和荒草丛生的平原。
每到他的祭日，大伙都会去坟上祭奠，坟头总是干干净净，没有一颗杂草。

王进明说。1985年，杨华带着大伙将牺牲同志的墓迁入现“北京庄”的后山山坡上，麻友的墓里只剩下了当年他用过的口琴、漱口杯和金星钢笔。笔居然还能写出淡淡的墨迹，杨满用它在麻友生平中写下四个字：“永垂不朽”。

“小秀才”麻友牺牲后，整个队伍开始蒙上了一股悲观的色彩，再加上繁重的工作，乏味的生活，所有的压力压在这群20岁上下的年轻人身上，反复拉扯着他们紧绷的情绪，任何一个小小的刺激都有可能让人崩溃。
“我们到底来干什么，为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反复地问自己。”王进明回忆。晚上讨论时，总有人会说起北京的种种优越，然后就有人开始叹气，抽泣。一个人哭，两三个人哭，最后整个队伍都哭了。虽然第二天仍然坚持劳动，但压抑的气氛始终盘踞。


10

1956年，萝北荒原来自全国各地8个青年志愿者垦荒队，按照省市籍贯命名，分别建立了北京庄、天津庄、河北一庄、河北二庄、山东临朐庄、山东胶南庄、山东惠民庄、哈尔滨庄等8个农庄。
杨华担任了“北京庄”主席。


11

1956年6月·八五三农场二分场3队开荒点。
山脚下一座破旧的军用帐篷，两趟人字形马架子房，带树皮的木板上写着：“八五三·二分场：第3生产队队部”。
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在站在那说着闲话。
王震一边批评二分场副场长许俊森一边上。
王震越说火气越大：“……十万官兵，顶属你们这个八五三·二分场问题大！我问你许俊森，你这个场长是怎么搞的！听说有人不安心边疆建设，闹情绪不干活，你们的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
许俊森紧张得有点口吃地：“这几天儿忙呵着……开荒啊就建场，起……早干，搞夜战，又……累啊就又苦，干部、战士中有人编顺口溜、起外号……”
王震：“编什么顺口溜？”
许俊森：“说那啥……呵……‘北大荒，有三宝，蚊子瞎虻和小咬，北大荒人民受不了。”
王震：“这是当兵人说的话吗？枪林弹雨、出生入死都没怕，还怕这蚊子、瞎虻和小咬吗？”许俊森：“听说这是搞电影一个叫徐立的右派说的，他们只是传。”
王震：“传也不行，这叫涣散军心！起外号的，都有什么外号？”
许俊森：“有一个人，战士们管他叫‘元帅’。”
王震：“什么？‘元帅’？谁是‘元帅’？把他给我叫来！今天我这个将军倒要会会这个‘元帅’！”
许俊森对身边的一个人：“何诚，去，把尤彩良叫来。”
何诚跑去。
黄国披着棉袄凑上来看热闹。
王震一把薅住黄国的领子，使劲耸拉几下，大声地：“都几点了，还披个棉袄，像个干活的样吗？！”
黄国莫明其妙：“啊？”后退一步，“啪”的立正站稳：“首长，我……”
又瘦又小的尤彩良跑过来，在王震面前打个立正，打断了黄国的话。
尤彩良：“报告，战士尤彩良请首长指示。”
王震丢下黄国，歪脖瞅尤彩良：“你就是‘元帅’？”
尤彩良一紧张：“报告首长，我不是尤彩良，我是元帅！”
王震：“什么？！”
尤彩良反应过来：“不不，我是尤彩良，我不是元帅！”
王震：“你不是‘元帅’？谁是‘元帅’？”
尤彩良：“‘元帅’是他们闹着玩儿给我起的外号。”
王震：“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外号？是不是你当‘元帅’就可以不吃苦、不劳动了，坐享清福，胡乱捣蛋是不是？”
尤彩良更加紧张：“是！……啊不是！”
王震：“你是哪个部队来的？”
尤彩良：“八五一一。”
王震：“什么成份？”
尤彩良：“贫农。”
王震：“刚才干什么去了？”
尤彩良指黄国：“我们搞夜战来着，刚下班回来。”
王震看看黄国，又看看尤彩良，口气缓和下来，指尤彩良口袋里露出的红皮本：“这是什么？”
尤彩良掏出来双手递给王震：“党章。”
王震接过党章：“这么说，你还是个好战士。”反复地看看党章，亲切地，“皮都磨搓这样了。在艰苦条件下更需要共产党员的模范作用，是不是啊元帅？”
尤彩良：“是！……不是！……啊是是是！”
王震笑了。
众官兵都笑了。
尤彩良没笑，立正绷直站着。
王震：“将军命令元帅——稍息！”
众人大笑。
尤彩良稍息，也笑了。
王震对许俊森：“许场长，让大家坐下，咱们就地开个会！”
许俊森：“大家坐下，开会！”
有人坐在木头上，有人坐在石头上，有人蹲在塔头墩上，有人坐在地上。
王震坐在帐篷前。
王震不紧不慢地：“今天不是开什么大会，是和大家交交心。听说有些人闹情绪，希望大家说心里话。是认识问题嘛，要提高；是实际问题嘛，要解决。这是我们的老传统。你们都有家未归，听从组织分配，屯垦戍边，吃了不少苦，我代表农垦部感谢你们……”激动地和坐在前边的黄国握手，“黄国，你是好样的，我错怪你了。”
黄国忙说：“没什么，没什么，首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吃苦耐劳，建设边疆，”激动地擦泪，“我们做得不够，还很不够……”
王震又握住尤彩良的手：“尤彩良同志，你的外号，从另一方面理解，也很有积极意义嘛，你以共产党员的实际行动，在开发北大荒的战役中，走在前边，率先垂范，起模范带头作用嘛！”
尤彩良：“首长放心，我一定记住您的话，起模范带头作用！”
王震笑：“好！”
众官兵活跃起来。
王震：“那就开会吧。谁先说，要给我掏心里话，不好讲的可以写条子给我。”
郭宝仁：“我叫国宝仁，我说。我父母和两个弟弟，听说北大荒有荒开，有地种，从老家贵州搬到这儿来了。到这里未曾想，我的两个弟弟，场里安排不了。两个大小伙子，在这安排不了，回老家又回不去了，成天在家干闲，靠我一个人42元工资养活全家6口人，实在困难。都半年了，我爸成天打唉声，我妈成天抹眼泪，愁死我了。”
王震：“郭宝仁这个先翻过去，下一个。”
徐光启：“司令员，我，徐光启，是三五九旅的老战士，复员回老家四川，想念战友，想念这片黑土地，自愿到这里来开荒生产，活儿倒是有活儿干了，可我没正式进入农场生产队编制，心里堵得慌，都干一年了，我还是个悠荡户。”
王震：“徐光启过，下一个。”
众人七嘴八舌：
“生产队里食堂的伙食费每个月12元太高了！”“工资少的撅下去一半了！”“不调整伙食费我们受不了！”“我们还得养家糊口呢！”
尤彩良：“司令员，王部长，我再说个事，不说心里堵得慌。我们这些老兵都老大不小的了，该娶媳妇了。可是，我们白天黑夜地连轴转开荒种地，也没时间找媳妇哇，再说也没地方找哇！”
众笑。
尤彩良不好意思地：“这事我不想说来的，可这事不说不光心里堵得慌，浑身上下都堵得慌！”
众大笑。
尤彩良笑：“真的，都这么想，不光我自己！”
众官兵鼓掌。
多人：“对，不光他自己，都是这么想！”
众笑。
王震看表：“好，大家先说到这，该我说了。现在，我拣几个主要问题回答你们。第一，”指郭宝仁，“郭宝仁的弟弟二郭、三郭，从明天起开始上班，月工资25元，以后每年加1元。”
大家热烈鼓掌。
郭宝仁鼓一阵掌擦一把泪。众人掌声停了，他还在鼓一阵掌擦一把泪。
众人笑，他才反应过来。
王震：“第二，”指徐光启，“徐光启从三五九旅复员回家又自愿来开发北大荒，应该欢迎，应该表扬，应该鼓励！”对许俊森，“他从来那一天起，为正式农工，工资定为32元！”
众人鼓掌。
徐光启感动地：“老旅长啊，我这辈子哪也不去了，就在这北大荒开荒了！”
王震：“我知道，你跟小贵州一样，开荒有瘾！”
众轰然大笑。
王震：“第三，你们说伙食费每月12元太高，那就从下月开始改为6元，饭菜标准还不许多降低，还要保证吃好。豆油供应由半斤增到一斤，我告诉地方政府供应。这叫降低饭费，改善伙食！”
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
王震对许俊森：“我告诉你这个白白胖胖的许俊森，你这当场长的要是把伙食给我整走样了，我就拿你给大家改善伙食！”
众笑。
王震：“最后一个‘老婆’问题，也好解决嘛。不过可需要我们共同努力，首先需要你们安心边疆啊，只有把北大荒建设好，内地的姑娘才愿意来！”指女青年，“你们第三生产队不是已经来了河北姑娘了吗？”
众人一阵哄笑。
几个姑娘害羞地捂脸往别人背后藏。
王震：“不要不好意思嘛！参加边疆建设光荣嘛，我欢迎你们，小伙子更欢迎你们！”
众人又喊又笑，有节奏地鼓掌对着几个姑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王震指尤彩良：“尤彩良是个好同志啊！哪个姑娘抢先跟他结婚，我奖励给她一对绣花枕头！”
众笑。
王震：“哪个姑娘率先生出第二代北大荒人，我在全垦区通令嘉奖！”
众人起哄。
王震站起来。
众人站起来。
王震拍拍尤彩良头：“好好干吧，小不点儿，能当元帅就当元帅吧！”
尤彩良：“不行，我个儿太矮。”
王震：“拿破仑还没你高呢！”
众笑。


12

1956年6月8日，就在杨华等人眉头紧锁，束手无措时，胡耀邦来到了萝北县。
陈启彬、杨华、庞淑英等同志，像团总书记汇报工作情况。
胡耀邦说：“国家需要粮食，毛主席在期待你们为祖国做贡献！”
“要鼓励大家学会自己做衣服、做鞋、买上两台缝纫机。等房子盖多了就该解决成家的问题了。北京团市委决定下批以女队员为主，三年之内，这里的青年垦荒队，要听到鸡叫、狗咬、孩子哭。
“大家好好干，北京的亲人都在看着这片土地呢！”
听了这些话，垦荒队员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杨华说：“一想到北京的亲人都在看着这片土地，我们就要铆足干劲，一定要干出成绩来。”
从此，每天晚上的讨论没有再听到“回北京”的话题。
大家心稳了，干劲儿也回来了。


13

1956年7月，向俊选这位铁道兵农垦局主管生产的副局长，胸怀开发北大荒的宏伟蓝图，踌躇满志地走马上任了。
他深知，按照目前“冒进”的势头，各路拓荒队伍没有全面而周密的规划，只有粗线条的设想，走到哪儿，建到哪儿。一开春，完达山南北大片荒原，汪洋一片，所建点成为孤岛，东一片，西一片，离离拉拉，又会重蹈建国初期创建农场盲目无序的覆辙。
对此，向俊选非常焦急，他不止一次地在各种场合大声疾呼：“建场规划一定要先行！建场程序是今后开荒建场的法规，必须坚决遵循，杜绝随意开荒。”
向俊选是副局长，他的这些主张，和局长王景申的主张正好针锋相对。
向俊选在完达山南北看到了这一措施不仅造成严重困难和损失浪费，更留下了难以消除的隐患。于是，便使用他主管生产的权威下令：今后，在未做好认真的勘查、制定并报批规划之前，宁可少种点儿地，也不能盲目开荒！
遗憾的是，这位副局长的主张，虽然有人赞同，碍于和大局长的路线相反，也没人敢轻易执行！


14

1956年9月，荒原的路上。
铁道兵农垦局王景申局长、向俊选副局长，一左一右，陪伴王震走来。
王震环顾大荒野，一手搂一人肩膀，停住脚步，不无担忧地：“王局长、向副局长，铁道兵农垦局正副局长，我告戒你们俩三句话：第一句，‘做北大荒的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第二句，‘反右时要防左，防左时要反右’；第三句，‘既要一日千里，又要步步为营’！”
向俊选痛快地：“是！”
王景申犹疑地：“是。”
王景申和向俊选瞧瞧王震，再互相瞧瞧，便分别把目光投向大荒野。

15

1956年9月的一天，铁道兵农垦局局长办公室。
王景申和向俊选发生了争吵。
王景申：“向俊选同志，王震司令员把你从九三农场调到这个铁道兵农垦局，当主管生产的副局长，是想让你为农垦做出更大的贡献！”
向俊选：“我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来的。”
王景申怒不可遏地：“可是，你超越了你主管生产副局长的职权范围！”
向俊选极力控制：“王局长，你是铁道兵农垦局一把手，你可以批评我，指责我，可我不能不顾长远盲目地去蛮干！”
王景申敲桌子：“否！自从铁道兵挺进荒原伊始，王震将军就制定了‘边开荒、边生产、边建设、边积累、边扩大’的‘五边方针’ 和‘母鸡下蛋’的建场方略。尤其是当前，在铁道兵七个师的转业官兵蜂拥而至、全线铺开的大好形势下，你怎么和我提出的‘抢开荒、抢翻地、抢播种’这‘三抢’和‘三年抢开千万亩’的口号公然唱反调？更不能容忍的是，你还擅自使用你主管生产的权力，胡乱下令：说什么‘在没作好认真勘查、制定规划并报批之前，不许盲目开荒’！”
向俊选耐心地：“七个师的人马全线铺开，没有全面而又周密的规划，只有粗线条的设想，走到哪用棍子一点：‘就这，开荒点！’走到哪把铁锹一插：‘就这，场部！’王局长，我必须提醒您：今冬抢盖住房，明春一开化，汪洋一片，新建点必然成为孤岛，东一片，西一片，开荒开不了，种地种不成，白搭工，白费钱，那是无底洞啊！我从1950年创建孟家岗农场到九三农场，教训和经验告诉我：建设农场必须是先勘测、设计、施工、基建而后生产，建设一个农场必须得三五年才行！”
王景申大声地：“你这是小脚女人走路，你这老母猪委窝！”
向俊选小声地：“你这是盲人骑瞎马，傻狗撵飞禽。”
王景申愤怒地：“你这是右倾！”
向俊选平和地：“你这是冒进！”
王景申：“是冒进。非常时期需要非常运作。八·一南昌起义是不是冒进？红军长征是不是冒进？三大战役是不是冒进？抗美援朝是不是冒进？所以，你要懂得，北大荒需要冒进！鼓励冒进！”
向俊选站起来：“我的作法和农垦部的部长助理刘培植同志的主张完全一致，和国家主席刘少奇同志的主张完全一致！”
王景申站起来：“我的主张和国家农垦部部长王震将军的精当的战术打法完全一致，和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同志的伟大的战略布置完全一致！”
向俊选：“我是王震部长亲自调来的，我是从长征跟随毛主席走到今天的，为了把北大荒脚踏实地建成全国最大的粮食基地，我有责任、有义务必须反冒进！”
王景申：“为了把北大荒加速加快建成全国最大的粮食基地，我不负党的期望、国家的期望，坚决反对‘反冒进’！”
向俊选捋捋头发：“历史会作出正确的回答。”
王景申一拍桌子：“历史会作出无情的裁判！”


16

当天夜晚，铁道兵农垦局宿舍。
向俊选在床上辗转反侧，耳畔反复轰鸣着两种声音：“历史会作出正确的解答。”“历史会作出无情的裁判！”
渐渐地，向俊选进入梦境。
……锣鼓骤起，唢呐劲吹，秧歌队簇拥着王震、王景申、向俊选……
王震把两朵大红花给王景申、向俊选戴上，又把两个装在镜框里的大奖状发给他俩。
王景申的奖状上写着“鸟之双翼”，向俊选的奖状上写着“车之两轮”。
两人拥抱在一起。
两人喜滋滋地把奖状捧在胸前。
王震激动地：“我代表党中央、毛主席，代表农垦部，对两位在开发北大荒建设粮食生产基地战斗中，手拉手，肩并肩，既不左又不右，既稳又快的局长、功臣，在全国农垦系统通令嘉奖！”站在二人中间，两臂揽着二人，“你们俩，是我王胡子的左膀右臂！”
王局长和向俊选握手，二人拥抱在一起，开心地大笑……
躺在床上的向俊选一下笑醒，忽地坐起来，知道是一场美梦，一下又仰躺下去，辗转反侧，耳畔反复轰鸣着两种声音：
“历史会作出正确的解答。”
“历史会作出无情的裁判！”


17

1956年9月的一天，铁道兵农垦局局长办公室。
局长王景申和副局长黄振荣发生争吵。
王震在一旁踱步。
王景申：“黄振荣同志，你为什么不按我的战略布置打，偏偏紧随主管生产的副局长向俊选的指挥棒转呢？”
黄振荣极力控制：“王局长，我认为向俊选副局长的打法没有错呀！”
王景申敲桌子：“否！你不要和向俊选唱一个调子！”
黄振荣耐心地：“有向俊选1950年创建孟家岗农场到九三农场的经验和教训，有余友清创建铁道兵第一个农场八五○农场的经验和教训，有我们八五二建场的经验和教训，特别是有以谭教授牵头的中苏专家的论证，我们必须遵循这样的规律：建设农场要先勘测、设计、施工、基建而后生产，建设一个农场必须得三五年才行！”
于是，王景申和向俊选争吵的一幕，又在王景申和黄振荣身上几乎一点不差地重演了一遍……
未料，王震一个急转身：“不要吵了！我请黄振荣同志回你的八五二农场好好当你的场长去吧！”
黄振荣一震，啊，这就是被免去自己铁道兵农垦总局副局长的命令！不由自主地打个立正：“是！”转身走出屋去，却不知是怎么走出这个屋子的……


18

1956年秋天。
也就是“支援服务”的萝北县农民秦大哥，和“小秀才”麻友牺牲后的这年秋天，青年垦荒队终于迎来了有两位牺牲者的奉献在内的第一次丰收。
地里的玉米和大豆一层压着一层，密密麻麻。
望着这么多粮食，大家都非常振奋，觉得一年多的苦没有白吃。
杨华他们年纪大，来之前就在地里干过。一些年轻的没种过庄稼，甚至没看过庄稼，如今自己种出了庄稼，觉得很新奇，没事就在地里数豆荚，数玉米棒，可怎么也数不清。
丰收的喜悦让大家开始鼓足干劲，抓紧时间赶在天气变凉之前把粮食收入粮仓。每天凌晨4点多天刚亮，队员们就扛着镰刀、赶着马车去下地收粮食，一直忙到太阳下山，光收割粮食就花了1个多月时间。
玉米数量不多，手掰也比较轻松，收大豆则是一项苦差事。大豆秆都是1.1米左右，必须先用镰刀一把一把地割下来，一铺一铺地横放在垄沟上，再统一装车运到场院里。
打场，就是人赶马拉磙子压秸秆脱粒，白天两班人轮换，夜里两班人轮换，24小时连轴转。
队长杨华的记事本上的数据：1956年秋，盖了57间住房和一个容纳300多人的饭厅，饲养100匹马。大豆约20万斤，萝卜30万斤。当年上交国家粮食74000斤, 收入15600元。


19

1956年12月的一天，八五二农场场部黄振荣家屋里。
新来的小保姆正在收拾屋子。
王震和王桂林走来，推门而入。
王震：“黄振荣呢？”
小保姆惊讶地望着来人，操湖南口音：“很早就出去了。”
王震：“他爱人王英华呢？”
小保姆：“也很早就出去了。”
王震感兴趣地笑了：“湖南蛮子，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小保姆不认识来人，拘谨地：“我是黄师长家刚来的保姆，我叫刘玉杰。”打量王震和王桂林，怯生生地：“找黄师长有事？”
王震：“当然了。”
小保姆有点儿为难地：“两位……请到外面等等好吗？”
王震瞪一眼小保姆，还是拉王桂林退出门外。
王震：“湖南蛮子，快去把你们的黄师长找来，这外面可是够冷的呢！”
小保姆答“好了”小心地锁上门，飞快地跑去。
王桂林有点冷，搓搓耳朵，两手往袖口里插。
王震：“王秘书，冻得受不了啦？”
王桂林：“北大荒的冬天真是嘎嘎的冷哟！”
王震：“哈哈，阳历12月的北大荒要按农历说，这天儿还算是‘十月里的小阳春’哩！没听说吗？啥叫冷哩，俗语说‘三九四九，打骂不走’；‘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吐口唾沫到地上就滚成冰球，站那呲一股尿扎到雪里就是一根冰棍儿！”
王桂林打个冷战哈哈笑。
王震：“你笑？冻掉耳朵的，冻掉脚后跟的，冻掉脚趾头的有的是，有的男同志把那个东西冻掉了就直接变成女同志了！”
王桂林哈哈大笑，忙转过身去下意识地摸摸下身。
王震：“真的！当年余友清率领八百名复员转业军人、五千多劳改犯和二百多干警，大冬天在密山、虎林建点办第一个军垦农场八五○，冻得一只脚完全失去知觉，楞是插进雪水盆里缓了半宿才缓过来。黄振荣刚来时组建八五二、八五三农场，带领勘查人员在密、虎、宝、饶四个县的荒区没腰深大雪壳子里，跋涉七天七夜，行程一千多公里，十个脚趾盖儿冻掉九个……”
王桂林顿感浑身更加发冷，下意识地搓手跺脚。
王震：“受不住了吧？他们家的人还不回来，我把门给它撬开。”掏出钥匙串上的小刀撬门锁。
王桂林：“王部长，还是等一等吧。”
王震：“再等一等我怕你变成女同志哩！”
二人笑。
小保姆拉着黄振荣的妻子赵英华回来了。
小保姆：“哎哎！别撬锁哎！”
王震和王桂林回转身。
赵英华忙上前：“这不是司令员吗！”
王震往裤兜里揣罢钥匙串，和王英华握手，诙谐地：“赵英华同志，你们家的这个小湖南蛮子挺行的喽，把我们锁在外面，冻得不行，只好撬锁了。”
小保姆一吐舌头：“哎哟，再晚一步我这锁头就完哩，锁将军遇到王将军哩！”
众人笑。
保姆开门。
赵英华请客人进屋。
王震顺手从屋檐下的辣椒串上揪下一个辣椒，擦两下就咬了一口。
王震：“好吃，这东西又解馋又开胃口。”对小保姆，“湖南蛮子，你晓得么，咱们湖南人最爱吃辣椒，经常吃辣椒，人可以变得坚强。”
小保姆：“你也是湖南人？”
王震：“当然了。”
小保姆：“在这里遇到老乡真高兴！首长，我不知道是你，慢待了，请多谅解呵！“
王震拍小保姆肩：“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指赵英华：“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哟！他们的家就是我在北大荒的家啊。”
小保姆：“你在北大荒的家，那……我得给我爸妈写封信。”
王震：“干啥子哩？”
小保姆：“就说我给王司令员当保姆了！”
众笑。
王震对赵英华：“黄振荣呢？”
赵英华：“看新场部去了。怎么叫他回来呢？”
王震：“鸣枪。”
王桂林去院子里冲天鸣了两枪。
随着王桂林进屋，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背着书包跑进来。
赵英华对王震：“这是我们的两个孩子。”
王震：“见过的，见过的，又长高了。”
小保姆拉着两个孩子到王震面前：“让司令员看看。”
两个孩子：“王伯伯，我们上学了！”
王震摸摸小男孩头：“你叫黄……明？”
小男孩：“我叫黄黎，黎明的黎！”
王震：“好！”掐掐小女孩脸蛋，“你叫黄鲜菊……”
小女孩：“对，新鲜的菊花的意思。”
王震：“好哇！小鬼，上学了好！好！北大荒有学校了，你们是北大荒的第二代，长大了也要像你们爸妈一样搞农业，建设北大荒。”
小保姆对孩子：“记住司令员的话，长大了也像你们爸妈一样搞农业，建设北大荒。”
王震对小保姆：“你也要学习文化，将来北大荒没文化不行，没有高等文化还不行啊！”
黄振荣风尘仆仆地跑进进屋来。
黄振荣：“司令员好！”
王震迫不及待地：“黄振荣啊，我急于找你商量一个关系到北大荒前途命运、千秋伟业的大事哩！”
黄振荣：“什么大事哩？”
王震：“北大荒奇缺文化科学呀！以前邀请国内教授和苏联专家来指导，零打碎敲从大专院校要一批大学生，我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调来师级干部荀成富、祝源凯、罗光荣、赵明高等一批管理人才，从黑龙江荣军农场调来向俊选，又请黑龙江省委从国营农场系统选派一批富有经验的管理干部和技术人员，再加上我们原有的农场科研站和实验场，等等，看似不少，这远远不够哇，杯水车薪啊！从长远着想，57年在裴德小镇建立200人以上的‘荒地勘测设计分院’，58年在佳木斯开办‘八一农垦大学’！”
黄振荣：“办大学？好哇！”
王震：“马上进入57年了，两年一院一校！”
黄振荣：“这是当务之急！”
王震：“燃眉之急！否则，把北大荒建成北大仓，成为全国重要的粮食基地，一年产粮30亿，50亿，100亿，那就是咱们放空炮哇！”
黄振荣：“就是！”
王震：“黄黎、黄鲜菊，还有小保姆，你们好好学习，将来上咱们八一农垦大学深造噢！”
黄黎：“王伯伯当校长！”
王震：“对，我当校长！”
众笑。
王震拉黄振荣：“走，咱们马上商量百年大计去！”


20

背 景：
1955年至1956年，一场由农业合作化引起的“冒进”与“反冒进”的斗争，最终形成了“反‘反冒进’”政治局面（近而升级为1957年的“反击右派分子进攻”的“反右”斗争扩大化）。

1957年2月初的一天，铁道兵农垦局主管生产的副局长向俊选，要回密山主持一个场长会议，贯彻农垦部机关党委书记、部长助理刘培植在全国农场场长会议上，关于纠正“三个盲目倾向”，即：一“没有实地调查勘测和合理设计，就盲目建场、草率安排生产；二、水利工程未做好、土地未平整，就盲目种植；三、有的地块零散，不适合机耕，盲目开发。”
半路，大雪封道，小车过不去，他安排司机返回，独自一人走了一百里的荒草甸子和大雪壳子，傍晚又遇上了“大烟儿炮”。
天低云暗，埋星掩月；风疾雪骤，一阵紧似一阵。
一会儿是疏密相间的塔头墩，向俊选蹿空迂回行进；一会儿是河床陡壁，向俊选攀壁滑下；雪壁崩塌将他埋在其中，拱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跋涉。
顷刻北风呼啸，刮起“大烟炮”。一会儿疾雪打旋，打得向俊选团团转；一会儿刀子风刺面，脸像刀刮似的疼痛；一会儿风力突然加速，向俊选遮掩不及，把狗皮冒子掀飞；一会儿风雪交加，把他团团转困在核心，埋在雪里，他只能破雪而出，踏雪而过……
向俊选不顾王景申的反对，要及时纠偏，制止冒进，豪情满怀地奔向会场。
《大烟儿炮》的歌声回旋在他的耳畔：

大烟儿炮哇 大烟儿炮哇
好大好大的大烟炮哇
北大荒的大烟儿炮哇
雪似剑来风似刀
刮昏了天 刮黑了地
刮得高山也动摇
哎嘿哟 大烟儿炮
你刮走了我的狗皮帽
你穿透了我的老棉袄

大烟儿炮哇 大烟儿炮哇
好大好大的大烟儿炮哇
北大荒的英雄们哪
闯过枪林弹雨哪怕大烟儿炮
顶住了风 推开那雪
把住高山不让它摇
哎嘿哟 大烟儿炮
你刮得我浑身烈火烧
你刮得我心中情更高


21

1957年6月，噩耗传来，像惊雷一样劈向俊选：一贯赞同并支持他这一主张的农垦部部长助理刘培植，竟然被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点名批判。那篇题为《刘培植培植的是什么？》的权威性文章，在电台广播，各报转载，竟发展到把刘培植定为“全国农垦系统右派分子的总代表和总后台”！
随之而来的，是向俊选受刘培植影响而遭厄运：
铁道兵农垦局党委书记、副书记和党委委员等，多次分别找向俊选谈话，让他承认和刘培植的“因果关系”，启发教育，责成检讨……
两次党员干部会上，对向俊选进行批判斗争……
时值全局党代表大会召开，不仅取消了他这个副局长的参会资格，还把他关在招待所的房间里，令其隔离反省写检查……
骤然突变的形势，使向俊选茫然若失。刘培植是他心目中十分崇敬的领导，从解放三团到九三荣军农场的实践中，分明体现了这位与自己同年出生却才智过人的领导者的精明，他实在无法接受竟然是个“大右派”这样的结论，他痛苦极了，北大荒虽大，却没他向俊选的容身之处，直至无望，失望，绝望。


22

1957年9月的一个夜晚，狂飚突降，黑云压城。
北京-密山，两个人在心灵对话。
北京的刘培植坐在家里客厅的椅子里，密山的向俊选栽歪在农垦局宿舍的床上。
向俊选自言自语：“《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列出刘培植部长助理六大罪状，定性为农垦部的极右分子，全国农垦系统最大的右派。老领导，你从1948年就在北大荒带领残废军人创建了荣军农场和解放团农场；1952年出任农业部国营农场管理总局局长……老领导，我不相信你是‘右派’啊！”
刘培植一拍桌子：“我不是右派！我不是‘极右’，也不是‘最大’，什么都不是！”
向俊选：“社论说你‘向中央写信告状，赶王震部长下台’，这怎么可能呢？”
刘培植：“这完全是凭空捏造。在批判会上，我抢过麦克风，拿出那封信的原稿念了一遍，会场一片哗然，批判会不得不停止了！”
向俊选：“您可要挺住哇！”
刘培植：“我不承认任何所谓错误，不作任何所谓检查，我准备当10年农工，打10年官司！”
向俊选：“老领导，这样我就放心了。”
刘培植：“你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吧？”
向俊选：“我成了铁道兵农垦系统最大的右派了，说我追随你公开反对王震部长，向党的农垦方针进攻，说我是你在北大荒的代理人。”
刘培植拍案而起：“荒唐至极啊！”沉思，“向俊选啊，让人不放心的，反倒是你了。”
向俊选：“说实话，开始时我还想和那些人斗一斗，未曾想，像您这样铮铮铁骨永不言败的人，都被《人民日报》社论点名批判定性了，我彻底绝望了。”
刘培植：“绝望是人生最大的敌人；只要有希望，怎样都能活下去。”
向俊选：“把北大荒建成全国最大的粮食基地，我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了。搞假大空的人大红大紫，真抓实干的人反倒没有好下场啊！”
刘培植：“再阴的天也有晴的时候。”
向俊选：“天就是晴了，我的心也会永远阴着。”
刘培植：“向俊选，记住我的话，活下去的狗熊也是英雄，自杀了的英雄也是狗熊！”
向俊选哭了：“狗熊也比说真话的人活得清白啊！”


23

1957年10月，八五二农场场部黄振荣家院里。
王震和黄振荣、赵英华、赵教授，兴致勃勃地坐着塔头凳，围着塔头桌在饮酒。
王震对赵英华指黄振荣：“赵英华呀，当年我给你介绍的这个黄师长没错吧？”
赵英华满足而又幸福地：“没错！托将军的福了！”给王震斟酒。
王震对黄振光：“‘新中国是打出来的，社会主义是算出来的’，你这个论断响当当啊！你们八五二在全国叫响了，朱德委员长高度评价，全国学习。”对王教授，“王教授，您这个女婿黄振荣，给我这个农垦部长争了光啊！”
赵教授：“是将军给了他英雄用武之地啊！”
赵英华：“有将军，才有振荣的令天。”
黄振荣：“这是八五二集体干出来的。”
王震：“这也是你黄振荣和赵教授算出来的！”
黄振光：“不算不知根由，越算越有算头。”
王震：“你要继续算下去，丢掉小算盘，换上大算盘，算大账。站在八五二，应该看到整个北大荒。这是英雄的事业！再干它个十年八年，建成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我们就给共和国立大功了！”
黄振荣：“根据慎重而周密的推算，到1966年建场十周年时，八五二就会成为和苏联援助、国家全力创办的友谊农场并驾齐驱，会拥有70万亩耕地，年产粮食1亿斤以上，并且拥有数百万的盈利！”
王震用力拍一下黄振荣的肩膀：“这回还走不走了？”
黄振荣：“想走也走不了了，让走也不走了，”学王震语调，“自从南泥湾开始，你我就是垦荒的命了。”
王震：“我王震的‘震’和你黄振荣的‘荣’，叫作一震再振，一荣俱荣啊！咱俩的命好哇！”
黄振荣：“司令员，我心甘情愿地跟着你与北大荒同呼吸，共命运了！”
王震：“干杯！”
众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24

1957年10月12日下午4时许，向俊选，这位堂堂的副局长，被看管在农垦局招待所的房间里，闭门思过，不许与任何外人接触，写认罪检查材料。
他痛苦极了，真正的拓荒者得不到承认，荣誉却属于喊口号的人。他痛心的是那种伪装的“跃进”，那种掩盖得很巧妙的“冒进”。
他听着街头大喇叭播送农垦局党代会的消息，那本该由自己这个副局长主持的最荣耀的会议，却连参加会议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成了被管制的罪犯！尤其是王景申做的大会报告，公然宣告自己是“铁道兵农垦系统死不改悔的右派头子！”
向俊选的生存意志被最后击溃了，心中北大荒的蓝图被无情的黑手撕毁了，向党表白忠心的机会被剥夺了……
在绝望的最后一秒，向俊选选择了自缢，解脱莫须有罪名的生命……
向俊选，年仅41岁的向俊选！

君不见，倾斜的大荒野上，一根倾斜的电线杆，电线杆上挂着一个倾斜的广播喇叭。
广播喇叭在播音：
“……正当铁道兵农垦局党代表大会之际，铁道兵农垦系统最大的右派向俊选，不但不接受教育，反而一次比一次疯狂地向党进攻，顽固地抗拒到底，终于决心背叛党和背叛人民，自缢死亡。我们要借反右东风乘胜前进，深入揭发批判向俊选，把他的反动言行批透批臭，彻底肃清他的右派影响……”

向俊选死了，一个知识型、科学型、经验型的铁道兵农垦局主管生产的副局长死了，没有人参加葬礼，只有几个勤杂工套上牛车将他的遗体拉向了郊外的乱坟岗子……
没有花圈，也没有挽联，却有开不完的批判、肃毒大会，还有一批又一批什么“反党叛党”“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的大字报……


25

1957年秋，北京市青年垦荒队的“北京庄”，第三次选址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大家一致决定，将驻地建在北山南边离萝北县城西北7公里的白云石山下，庄前是凤鸣河，后面是鸭蛋河，依山傍水，土质肥沃。
这就是“北京庄”——萝北县共青农场7队。
这个庄子里一共住了3批队员。头一批就是1955年9月到达萝北县的杨华等人；第二批是1956年5月22日到达的，137人；第三批是1956年11月初来的，32人。加起来一共236人。

北京庄开地600公顷，养新疆细毛羊40只，猪40头，黄牛40头，盖房子1460平方米……
杨华的妻子梁淑凤来到了北京庄，她积极给队员牵线搭桥当“红娘”，团中央也很“体贴”地拨来了女队员——哈尔滨亚麻厂女工30名，“北京十大建筑女工”4名。
这年冬天，九对新人举行了集体婚礼。
紧接着，一个名叫“垦荒”的志愿者第二代小队员出生了，昔日的荒原上终于充满了“鸡叫、狗咬、孩子哭”的乡村生活气息了。


26

1957年，北京市青年垦荒队的“北京庄”，经过三易其址，终于在白云石山下正式选定了住址，这就是共青农场北京庄，亦即第七生产队。


27

1957年5月15日，杨华出席“共青团全国代表大会”。
至此，在团中央的号召和杨华垦荒队的感召下，全国已经有20万青年志愿者奔赴各地的荒山、荒原和荒岛，插旗建点，安家立业，开始英勇而伟大的拓荒生涯。


28

1957年10月26日至11月2日‌，庞淑英以中国农业代表的身份，赴苏联莫斯科，参加“第六届苏联农业积极分子大会”，学习、交流两国农业发展经验。


29

1958年初，八五○农场接收一个戴着右派帽子的军官——黄沧海。
黄沧海，1937年出生于广东梅州，1951年参加军干校入伍，先后毕业于解放军第一通信学校和张家口宣化高级通校。在部队里历任报务员、台长、通讯排长、参谋等职。
1957年22岁的他，因“大鸣大放”给领导提了几条意见，就被扣上“右派”帽子，1958年来到北大荒八五○农场。
自然，黄沧海是戴帽右派，比正常转业的军官要吃更多的苦。冬夏住马架子，每天至少要干14小时的重活。修水利时，他曾一连两个月没洗脸没脱鞋。有时身体坚持不了，可精神要撑下来，咬紧牙根，东倒西歪地又继续干活。
黄沧海干出成绩了，上了农场的小报新闻了，一个戴帽右派的名字“黄沧海”竟然用大号套红字登上小报的头版头条，成了被表彰的新闻人物；他还一连获得“排水突击手”“伐木英雄”“砌砖能手”三个光荣称号——这在整个北大荒的“戴帽右派”中恐怕也是独一无二的！。
这样拼命表现了两三年的黄沧海，自从1960年起，在“摘帽右派的名单”里，第一批没有他，第二批没有他，第三还是没有他。
原因是他在思想汇报里写道：“我用最大的毅力，最好的劳动态度，向党表示自己始终是一个忠于党的事业的人。”
主管右派的领导说：“你没有认识自己一直就是反党，你干得再好那也只是赎罪！”
黄沧海答：“我没反党，就不承认‘反党’。不摘帽就戴到死，我没反党！”

30

1958年2月17日，除夕夜。
八五二农场家属区一个小马架子，这是王大荒和疯丫头跟随黄振荣转战到这里的家。
屋里有大人吵闹和小孩的哭叫声：“爸——”
王大荒穿着旧军装，背着行李，坚忍地走出门来。
疯丫头含悲忍泪地跟出来。
疯丫头泣不成声地拉住王大荒：“王大荒，你……就放心地去吧。”
王大荒：“你不答应离，我放心不下啊。”
疯丫头：“放屁！都是你自己找的！连赵教授那样一句反冒进的话都不说的人都打成右派了，你明明听毛主席的话了，跟王震将军、王局长冒进了，你带领的六台机车连人带车都掉进大酱缸里，死里逃生突进雁窝岛了。初战雁窝岛正应了黄场长的话，遇到了天大的困难，死了好几个人。尽管这样，让大鸣大放你就瞎放炮？你就敢说‘冒进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冒进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你这叫和全国农垦最大的顽固不化的右派刘培植唱一个调子，和北大荒最大的自决于人民的右派向俊选穿一条裤子！就凭这定你个‘反冒进’的右派还屈吗？”
王大荒：“屈！”
疯丫头：“还过吗？”
王大荒：“过！”
疯丫头：“还多吗？”
王大荒：“多！”
疯丫头：“都到这份堆儿了，还跟我犟！吃亏就吃在这逼嘴上了！”
王大荒：“吃亏还比憋死强！”
疯丫头：“没你好！”
沉默。
疯丫头：“当了右派，大过年的你申请去蛤蟆通踏查、建点，咋的，能给你右派摘帽哇？”
王大荒：“十万转业官兵就要来开荒了，要为全面大开发做准备，不摘帽我也去，不是右派我也去！”
疯丫头：“你走了就没事了？你可把俺们娘儿俩坑苦了！”
王大荒：“就为这，我提出离……”
疯丫头：“有我提的，还有你个右派提的吗？”
沉默。
疯丫头：“二荒都三岁了，俺会把二荒带大的。”
王大荒：“我想了很多很多，还是离……”
疯丫头：“不离！”
王大荒：“不离……你和二荒就都是右派家属了。”
疯丫头：“都是右派也不离！”
王大荒：“为了不牵扯你和二荒的前途，离吧。”
疯丫头激了：“妈啦巴子死也不离！”
沉默。
王大荒坚持：“死也得离。”
疯丫头：“你还没完了？那就离！你以为谁还愿意跟你个右派过呢？离！”
沉默。
王大荒转身欲走。
疯丫头拽住王大荒：“到蛤蟆通来封信！”
王大荒：“离了，还来信不好。”
疯丫头：“不好也得来！”
王大荒：“来信干啥？”
疯丫头：“你死活我们娘俩儿也得知道个信儿！”
王大荒：“还是不来信好。”
疯丫头：“你要是死了就不用来信了！”
沉默。
屋里又传出孩子的叫声：“爸——”
王大荒：“我走了？”转身欲走。
疯丫头：“犊子！你去亲亲孩子！”
王大荒：“不是亲过了吗？”欲亲疯丫头，控制住：“我……我……”话憋回，却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转身，头也不回地急速走去。
疯丫头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蛋，哭喊着：“王大荒，你的良心喂狗了！”突然爆发地追上王大荒，拽住王大荒的胳膊，猛咬一口。
王大荒一惊，捂着胳膊，还是毅然转身跑去。
疯丫头呆呆地愣在那里，咬着牙，凝视远去的王大荒。
三岁的二荒，跟头把式地跑出来，张开小手哭着喊：“爸爸……”


第 三 部 第3部
1958年4月-1959年春
在大跃进中
“卫星上天”与“红旗落地”斗争中的成败得失


1

1958年3月，枯草荒原，一望无际。
荒原西面荒原的边缘，亦即上风头，一字队列排成一字长蛇，见头不见尾
王震站在一高处，王景申、黄振荣并列两边；持枪士兵分两队，威武地立于王震身侧。
王景申向王震：“报告司令员，按照您‘顺风烧荒，顶风打道’的示范，一切准备就绪。据气象预报，未来24小时风力在二级以下。从黑龙江畔到完达山麓，从乌苏里江到松嫩平原，十万官兵全部出动，严阵以待，请司令员发布大烧荒命令！”
王震拔出手枪。
两排士兵唰地端起枪来。
王震把手枪向天空一举。
两排士兵把枪举向天空。
王震：“三月烧荒，四月开犁。”高呼，“大烧荒喽——”
两排士兵：“大烧荒喽——”
全体官兵呼应，顺着一字长蛇阵传向远方：“大烧荒喽……”
王震“乒、乒、乒”连放三枪。
两排士兵“乒、乒、乒”连放三枪。
四面先后响起“乒、乒、乒”的枪声由近及远，连绵不断。
王震划根火柴抛向荒原。
“呼呼”的大火声响起。
随着越来越大的“呼呼”荒火的声浪，顺风向远方滚去。
官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和火海汹涌澎湃的火浪声，合奏成破天荒的世纪大烧荒交响曲。


2

背 景：
1958年3月，中共中央在成都召开中央全会，毛泽东主席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20日，全会通过《关于发展军垦农场的意见》的历史性文件；据此，王震提出了进一步开发北大荒、接纳10万转业官兵进军北大荒的方案，他说：“新中国的荒地包给我来干吧，我这个农垦部长有这个信心哩！”
毛泽东主席笑了，周恩来总理笑了，朱老总、贺老总笑了，全体委员给予热烈的掌声——王震表达的正是毛主席、党中央要下的决心——十万官兵进军北大荒的重大战略决策就这样形成了！

1958年4月8日，北京火车站站前广场，正在举行十万官兵开赴北大荒盛大的欢送仪式。
欢送的人群挥动鲜花彩带，像海潮般汹涌澎湃，口号声浪响彻云霄：
“热烈欢送全国十万官兵开发北大荒！”
“向地球开战！”
“用不放下枪！”
“把青春献给北大荒！”
“把北大荒变成北大仓！”
少年乐队奏乐和高昌《少年先锋队队歌》：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一男一女少先队员捧着鲜花，跑上主席台。
少先队员向王震行队礼。
二少年：“王部长，王爷爷，我们代表北京少年先锋队，向远征边疆、开发北大荒的十万官兵献花！”
王震接花：“谢谢全北京的少年儿童！我代表战斗英雄和全体官兵感谢你们！”
女生：“我们向战斗英雄学习！”
男生：“我们向战斗英雄致敬！”
王震：“这就好哇！我告诉你们，这十万官兵里，有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有在南泥湾开荒的三五九旅战士，有辽沈战役塔山阻击战里“孤胆机智英雄”李国富，有百万雄师过大江战役渡江侦察的团侦察参谋王树功，有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里的蔚官郭硕基，有抗美援朝激战无名川里的师长黄振荣……”
二少年呼口号：“向战斗英雄学习！向战斗英雄致敬！”
男生：“王爷爷，长大了我也要做战斗英雄！”
王震拍拍少年的头：“好！”
女生：“王爷爷，长大了我也要去开发北大荒，做北大荒人！”
王震一下抱起女生：“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摸摸王震的胡子：“王爷爷，我叫郭文魁！”
王震向四周挥手：“解放军官兵们，同志们！这个叫郭文魁的少年，长大了也要去开发北大荒，做北大荒人。”举起郭文魁高呼：“让我们大家记住，她是未来的北大荒人，她叫郭——文——魁！”
海潮般的掌声。
歌声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王震抱着郭文魁，向官兵们有力地一挥手：“向北大荒——进军！”
于是，无数列钢铁巨龙冲天长鸣，震动着地球，从全国各地的各军种、兵种，向同一目的地北大荒进发，人数之多、行动之快、影响之大，在人类的拓荒史上堪称绝唱……


3

1958年4月12日，密山县火车站广场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有戴肩章的，有戴棉军帽的，有戴大盖帽的；有讲广东话的，有讲上海话的；有男有女，有带妻子儿女的……
广场中间用卡车临时搭的主席台，两侧有标语，上边有横幅，主席台的左侧竖一块大木板上是王震题写的诗。
王震将军身着军服，肩上佩戴着三颗金星的上将军衔，披着一件黄呢大衣，在农垦局长王景申的陪同下，登走上主席台。他向会场的人群频频招手，对着话筒，开始讲话。
王震用浓重的湖南口音说：“同志们：我代表人民解放军总部，代表农垦部，代表全国农牧场50万职工，向同志们表示亲切慰问和热烈欢迎！大家来开垦北大荒，这个任务是很艰苦的……不过，这些艰苦，比起打败日本帝国主义，比起打败蒋匪帮，比起抗美援朝打败美帝联军，还算艰苦吗？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要盖房子，要开荒，要给国家多打粮食。能完成艰苦任务，能够战胜任何艰难困苦，就能得到光荣，续写英雄的历史！”
排山倒海般的鼓掌。
王震：“你们很多人都是当过排长、连长，也有当过营长的，我也当过排、连、营长。同志们，在战场打冲锋，排、连、营长是冲在部队前头呢，还是跟在后面呢？”
众官兵：“在前面！”
王震：“那么开垦北大荒呢？”
众官兵：“在前面！”
王震：“遇到艰苦困难怕不怕？”
众官兵：“不怕！”
王震：“苦战三年行不行？”
众官兵：“行！”
王震：“……说到困难，目前就有一个具体问题需要解决。来到密山的转业军人很多，汽车运不过来。有的同志建议：‘不坐汽车，走路，走上三天四天，就到了自己的农场。早走早到，早到早生产’。我看这个建议好，有革命干劲，大家同意不同意？”
众官兵：“同意！”
王震：“同意，明天早晨就出发！”
众官兵鼓掌。
王震兴致勃勃，风趣地：“同志们！你们有的带来了爱人、孩子，还有的在火车上生了孩子。这些孩子长大以后，就比我们这一代强了，有文化又有知识，又有光荣历史。他们将会向别人讲故事说：我的爸爸当过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又是开垦北大荒的先锋队，我是在火车上生的……”
众官兵轰笑。
王震：“同志们中间，有的没有爱人，还是‘单干户’，同志们这是不是问题呀？”
部分官兵：“是问题。”
一士兵：“是大问题！”
众官兵：“是大问题！”
王震：“对！是问题，是大问题，但这是个能够解决的问题。有好多初、高中毕业的女学生写信给我们，要求建设北大荒，她们来了以后，也都是‘单干户’。过上一二年，还能不跟你们搞‘合作化’吗？”
众官兵笑。
王震：“不过，姑娘都爱英雄、爱模范，想要找个好爱人，你们就得在工作中鼓足革命干劲，做出成绩。同志们说对不对？”
众官兵喊了起来：“对——”
王震指左边木板上的诗：“我赠大家几句诗：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
英雄奔赴北大荒，
好汉建设黑龙江！

王局长领呼口号：“英雄奔赴北大荒，”
众官兵：“英雄奔赴北大荒！”
局长：“好汉建设黑龙江！”
众官兵：“好汉建设黑龙江！”
就这样，在大东北广袤无垠的亘古荒原上，10万官兵从密山（县）这个火车站点，迈开红军长征的步伐，徒步奔向四面八方的荒原深处……


4

1958年4月，蛤蟆通水利工地。
在《社会主义好》歌声中，一轮红日跳出地平线。红旗招展。标语牌和横幅上写：“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万岁！”“一天胜过二十年！”“天天破纪录！人人放卫星！”“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男女农工两人一组，有的一根木杠抬三个小土筐，有的抬二个中土筐，有的抬一个大土筐，来往穿梭，人浪起伏，汹涌澎湃。
王震穿背心，背心挎带上系条毛巾，挽裤角，挑土篮在前，黄振荣、大犀牛、小瘦猴、王大荒和腆着大肚子的疯丫头挑土篮跟在后面。
王震豪迈地朗诵大跃进民歌：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众人欢呼，挑篮小跑，穿梭往来。
《一天胜过二十年》歌声起：

太阳（那个）一出呀红艳艳，
老百姓（那个）一心要胜过苍天。
劈开了（那个）万丈高山岭，
挖开了（那个）地下的老龙泉。
大旱（那个）不求天降雨，
水涝了（那个）不去拜神仙……

众呼：

天上没有玉皇，
地上没有龙王，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
——我来了！


5

1958年4月的一个黎明。八五二农场家属队进蛤蟆通支援春播途中。
蛤蟆通河在和煦的春风里泛起涟漪。
河畔有一个简易的废弃的马架子。
河面上划来一只木船，船上的男女在对话。
疯丫头：“你往哪儿瞅不好，你那眼珠子都快瞪进我肚皮里去了！”
大犀牛：“我说疯丫头我的大嫂哇，你的肚子大得像个鼓，还进蛤蟆通干啥呀？”
疯丫头：“你说啥？俺告诉你大犀牛，水利工地大会战，王大荒放出第一颗卫星，王震将军一句话，王大荒右派分子摘帽了！如今，王大荒在蛤蟆通上开第一犁，已经放出第二颗卫星了；俺疯丫头要在蛤蟆通上播第一粒种子，俺也要放卫星！”
小瘦猴：“我说我的大嫂疯丫头哎，放卫星我们支持你！可你要听真啦，因为你的肚子大走路不方便啦，才单独划船从这蛤蟆通河上送你啦，你可不要乱动啦，小船开晃啦……”
疯丫头：“小瘦猴，别说了……俺肚子疼，肚子疼啊——”
大犀牛：“啊？不好，恐怕她要生了！”
小瘦猴：“不得了啦，她要生孩子了，快靠岸，快靠岸！”
小船急忙靠上岸来。
疯丫头被小瘦猴和大犀牛一个抱后背，一个架双腿仰躺着挺着大肚子抬进马架子里。
疯丫头不停地叫唤。
大犀牛和小瘦猴就地转一圈，急得冒汗，跑出马架子，四处张望。
大犀牛喊：“哎——这里有人吗？”
无应答。
小瘦猴喊：“哎——这里有女人吗？”
无应答。
大犀牛：“天啊，这可怎么整啊？”
小瘦猴：“地啊，这可怎么弄啊？”
大犀牛直跺跺脚：“叫天天不应啊！”
小瘦猴直搓搓手：“唤地地不灵啦！”
疯丫头惨叫。
大犀牛拽小瘦猴：“你进去！”
小瘦猴往后挣：“我不敢啊！”推大犀牛，“你进去！”
大犀牛跺脚：“我敢，可我不会呀！”
小瘦猴：“你没生过孩子？”
大犀牛：“我连婚都没结过呀！”要哭，“你呢？”
小瘦猴：“我连女人手都没碰过呀！”哭出声。
大犀牛：“光哭不行啊！”
小瘦猴：“得想法把孩子给接出来呀！”
大犀牛：“我听说生孩子危险，那是什么‘鞍前马后，产前产后’！”
小瘦猴：“我听说生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是什么‘生孩子不叫生孩子——那叫下（吓）人！’”
大犀牛：“我听说接生就是‘双手分开生死路’。”
小瘦猴：“我听说接生就是‘老牛婆伸手——人里拔人！’”
疯丫头惨叫：“快来人啊——”
大犀牛突然：“立——正！”
二人立正。
大犀牛：“战友们！总攻的时间到了！”指马架子，“前边就是桥头堡，决不能让它挡住我军前进的道路，冲上去，拿下它！同志们，为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冲啊——”
二人冲进马架子……
君不见，两个大男人两双从没碰过女人的大手，竟然接出十万官兵第一个在北大荒出生的军垦第二代人。
于是，一声女婴的响亮的啼叫，惊醒了蛤蟆通，惊醒了北大荒，惊醒漫天红霞托出一轮红日……


6

1958年4月，垦荒青年们迎来了十万转业官兵之中的预备第1师、第7师、信阳步校部分转业官兵和家属5000多人。
复转军人们带来了大量机械化工具。以杨华他们开垦的数千亩土地为基础，新垦耕地的面积呈几何级数地扩展开去，绿色的麦垄向着天际不断延伸。后来的拓荒者在“八大庄”的基础上扩建了农场，取了一个响亮又贴切的名字：“青年农场”。

7

背 景：
1958年初，王震以超乎寻常的胆略，向中央建议，把中央机关的“右派分子”交给他安排到北大荒去，中央批准了。从1958年3月起，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的1039名“右派”来到北大荒，其中有司、局长13名，处、科长159名，科技人员235名，以及文化艺术界的名流丁玲、艾青、聂绀驽、尹瘦石、黄苗子、陈明、丁聪、吴祖光等等。

1958年初夏。
八五三农场二分场一队的一棵高大的老槐树下。
全队的右派集合在树下。
王震只身一人笑容满面地走来。
管理右派的指导员没等介绍，王震便直接面向众右派。
王震：“我是王震，向同志们问好！”
“同志？”众右派被这意外的亲切问候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又一起看王震，不知如何是好。
指导员也无措手足。
丁聪站出来。
丁聪对众右派提示般地：“将军在向我们问好！”带头鼓掌。
众右派这才缓过神来，掌声由稀稀拉拉变得热烈起来，并且向王震围扰过来。
王震：“我来到八五三农场，哪个单位也没去，先到你们这儿来，而且一不带警卫员，二不带秘书，是只身一人先来的。”
众右派热烈鼓掌。
王震：“同志们，我是来看你们的，是来和你们交朋友的，你们要不要呀？”
众右派又被震住了，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丁聪对大家：“将军要和我们交朋友，要不要？”
众右派胆怯地：“要……”
丁聪提高嗓门：“要不要？”
众右派提高嗓门：“要——”
丁聪大声地：“要不要？”
众右派大声地：“要！”
众右派感动得热泪盈眶，紧忙用双手擦一下眼泪，仰望王震。
王震：“同志们，你们是怎么来到北大荒的呢？是这样的：在中央一次讨论如何处理右派的会议上，我建议中央各部把不要的右派统统交给我。有人开玩笑说：‘你一下子吃下这么多右派不怕闹肚子？’我说10万大军我都吞下去了，还怕这些右派吗？我不但不怕，而且要用最短的时间，把他们改造成有用之才。中央批准了，我就给这里的领导打招呼：‘要热情接待，同志相称，使右派受批判而冷了的心，在北大荒再热起来’！”
众右派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王震：“我是真心实意来和你们交朋友的。在你们里面，原先就有我不少朋友，13位司、局级干部自不必说了，只文化名人，就有这个带头鼓掌喊号的漫画家丁聪，还有大诗人艾青，剧作家吴祖光，特别是那位——站在最后的那位丁玲女士，等等，都是我的老朋友，而且现在仍然是我的好朋友嘛！我还派艾青同志出任八五二农场林业分场副场长嘛！”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王震：“你们不要灰心丧气，要振作起来，在劳动的同时，不要忘了读书和钻研业务。为了让你们夜晚学习能点上电灯，我决定送给你们一台25马力的小发电机。你们要知道，你们总场、分场的书记、场长还点煤油灯呢！希望你们好好学习，好好改造，早日摘掉右派帽子。到那时候，党和毛主席会欢迎你们出来重新工作嘛！”
更加热烈的掌声。
丁聪向王震深深地鞠一躬：“将军，我们向您，并通过您，向党中央、毛主席，转达我们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的赤子之心！”转向众右派，“为此，大家跟我一起唱《唱支山歌给党听》。”领唱，“唱支山歌给党听，预备——唱”：
众右派深情地唱：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党的光辉照我心。
旧社会鞭子抽我身，
母亲含恨泪淋淋。
共产党号召我们闹革命，
夺进鞭子揍敌人……
唱支山歌给党听，
我把党来比母亲。
母亲只生了我的身，
党的光辉照我心！

众右派唱得痛哭流涕。
王震的眼睛也湿了，用手指点点眼睑。
王震半晌：“党和毛主席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儿女的，”停顿一下，“共产党允许人犯错误，人总是会犯错误的；错了就改，改了就好了。当年延安整风时，我们好多同志犯了错误，改正了，又成了党的好儿女了。所以，你们不要恢心，要振作起来，对未来一定要有信心！”提高嗓门，“同志们，我相信你们！”
众鼓掌，人群沸腾了。
王震：“听说你们大多数是分派到这个八五三农场二分场第一生产队的，你们建成的这个村子叫什么名字？听说叫‘右派队’？这样叫不好嘛，右派是要改造成左派的嘛，今后不叫‘右派队’，叫‘向左村’！”
众右派欢呼：“好！好！好！”
丁聪滑稽地向王震敬个军礼，转身向众右派：“谢谢王震将军，谢谢王部长！”转向众右派，“从今天起，我们这个‘右派队’就变成‘向左村’了，我们不要辜负将军的期望，全体右派，”喊口令，“立正——”
众右派“唰”地立正。
丁聪：“向左——转！”
众右派“唰”地向左转。”
丁聪：“齐步走！”
右派队伍向着左边“踏踏”地前进，还喊“一二三——四”……
王震乐得前仰后合。


8

背 景：
丁玲，这位以《太阳照在桑乾河上》荣获斯大林文学奖的著名女作家，原是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书记，1955年因受“胡风反革命集团”牵连，和《文艺报》主编陈企霞被定为“丁陈反党集团头目”，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开除党藉，撤销职务。丁玲被逼上了绝境。可王震并没有嫌弃她，应她丈夫陈明的请求，把她要到了北大荒。

1958年6月下旬。
密山县农垦局办公楼里。
王震在与丁玲谈话。
王震：“……丁玲同志，思想问题嘛，我以为你下来几年，埋头工作，默默无闻，对你是有好处的。”
丁玲只是看着王震，并不作声。
王震：“在国家机关各部门来的1327名右派分子中，仅有你和陈明两口还有艾青没有编入在集体中生活、劳动、改造的右派队，现在叫‘向左村’，而是单独特别安置。我已经让他们打电话给八五三农场调陈明来和你一道去汤源农场，在那里安家落户。那里是当年从上甘岭下来的十五军转业官兵‘初战荒原’的地方；那里在铁道线上，交通方便些，离佳木斯近；住处条件也好些，让他们给你们一栋宿舍。”
丁玲感激地望着王震，说不出话来。
王震：“你这个人，我看还是很开朗的，很不在乎的。过两年摘了帽子，给你条件，你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你愿意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这里的天下很大，我们在这里搞共产主义啊！”
丁玲的眼睛亮起来，抬起头来，目光投向远方……
丁玲坐不住了，走到窗前，伫立在那里，仰望满天星斗和当空划过的流星，思绪万千，心潮澎湃。
丁玲火热的两眼滚落出滚烫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地有声。
丁玲按捺不住的心声：“……这一席话正是寒夜里的火柴，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们以温暖，给人以光明，令人从一点微微的温暖里感受到人世间的炽热的感情；从微弱的一线光亮中，看到了伟大的母亲，看到了党；从点滴的希望中，就能积蓄起坚定的无坚不摧的力量。王震同志，这火柴是你划亮的；你这一席话，便是你那一份友情。你自己也许说过就忘了，你没有在意。可是在那个时候，在那种处境中，你这几句话有千斤重，万斤重啊，你是真正代表了党嘛，人们都为此整夜不能阖眼。一群踟踌在茫茫愁海中的脆弱的灵魂，就因为你这一席话，你点燃的一根火柴，而振奋起生命的双翅，在暴风雪中翱翔，冲破层层乌云，沐浴在自由的蓝天之上。”
丁玲这一番无声的语言，却让王震听得一字不落、一清二楚、久久在耳边回荡……


9

1958年9月末，八五○农场。
右派黄沧海有个初恋，是广东梅州青梅竹马的小馥。
黄沧海打成右派时，小馥正在北京石油学院读书。
小馥坚信黄沧海不会反党，每月写信鼓励他争取早日摘帽。
谁料她毕业后分配工作的单位领导，给黄沧海所在的农场来信，说小馥很有才华，很有前途，怎奈和“右派”的关系不断，组织上难以提拔重用，更无法分配她到保密单位工作。希望农场的领导告诫黄沧海，不要因为他这个右派断送一个有前途的女孩！
黄沧海得知后，心如刀绞。
他设计了种种办法想和小馥脱离关系，小馥就是不肯，就是等到他摘帽结婚。
两地书，都用泪水染透了，几乎看不清字迹……
最后，黄沧海横下一条心，写了绝情信：“我的右派帽子摘不掉了，我等不到和你结婚的那一天了，我已经和一个右派女人结婚了……”还寄去一张假结婚照……
黄沧海悲痛难当地在日记里写道：“我和她是因为分不开的爱才不得不分开……”


10

背 景：
1958年，中共中央召开有中央各部负责人和各省、市、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参加的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先后6次讲话，他说：1956年的反冒进，吹掉了“多快好省”、“促进派”和“四十条纲要”，是一个方针性的错误；他强调：在领导方法上，一种是马克思主义的“冒进”，一种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反冒进”，究竟采取哪一种？我看应该采取“冒进”；他强调：“反冒进”是打击群众积极性，给右派猖狂进攻推波助澜。
此后，中央又召开了一系列旨在发动“大跃进”运动的会议，急剧形成的“左倾思潮”，使大跃进席卷整个神州大地，人们都卷入狂热之中，要“放卫星”，要“一天等于二十年”、“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1958年10月1日，八五○农场场部前主席台上。
会场横幅：“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
左右标语：“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东北大秧歌锣鼓唢呐声中的口号：“热烈庆祝铁道兵农垦局首届党代会胜利闭幕！”“欢迎党代表来我场传经送宝！”
疯丫头和王大荒胸前佩着代表证和大红花，在手捧鲜花的少先队员的簇拥下，走向主席台，像朗诵又像喊口号：“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登上主席台，并排站在用课桌摆成的讲台上。
场长余友清：“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铁道兵农垦局首届党代会代表，来我场传经送宝！”
雷鸣般的鼓掌。
余友清：“啊……王大荒和疯丫头，原是我们场的职工，后支援大开发，成了八五二职工，半是家人半是客，从总局的角度，我们都是一家人。下面，欢迎王大荒疯丫头夫妻代表讲感受，给我们传经送宝！”
雷鸣般的掌声。
疯丫头抢过麦克风：“我代表铁姑娘队出席党代会，听王震部长作报告，你们知道叫什么题目吗？那题目叫《向着伟大的目标——共产主义前进！》”
雷鸣般的掌声。
疯丫头：“王部长的讲话，贼赫亮！贼解渴，贼过瘾！”
雷鸣般的掌声。
王大荒拿过话筒：“王部长说，在中国共产党八大二次会议上，毛主席、党中央号召全国进一步掀起全面大跃进的新高潮，农垦要走在全国前面！”
雷鸣般的掌声。
疯丫头抢过话筒：“王部长说要把总场建成一个现代化城市，分场是总场的现代化卫星城，普及中等与高等教育，后年就大搞楼房建设，修公路，安自来水，用我们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干劲，提前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王大荒接过话筒：“咱们场全部实行军事化、战斗化、集体化……”
疯丫头抢过话筒：“各家各户都不作饭了，吃共产主义大食堂，穿衣、学习、医疗、文化、娱乐干什么都不要钱了！”欢呼雀跃地，“共产主义就要到来了，我们要为共产主义献力量！”
热烈的欢呼声和口号声。
王大荒接过话筒：“我们响应党的号召，家里除了房子、杯子留下，什么斧子、锯子、箱子、柜子统统交公。”
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疯丫头：“还有，我们家除了被子、褥子，什么盆子、筷子、刷子、罐子统统交给伟大的祖国！”
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王大荒：“把我的转业金全部交公！”
疯丫头：“把我结婚前他妈给的‘装烟钱’、我妈给的‘压腰钱’，全部交给亲爱的党！”
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王大荒：“我从今以后不要工资了，我的口号是：‘要共产主义，不要钞票！’”
全场欢呼。
疯丫头：“我从今后参加劳动倒贴工资了，我的口号是：‘给钱不干，不给钱大干！’”
全场沸腾。
有人领呼口号：“向王大荒、疯丫头学习！”“为迎接共产主义贡献全部力量！”
众人上台争着拥抱疯丫头和王大荒。


11

1958年11月，32名少数民族队员因生活习惯不同集体迁回或调出，坚持下来的北京青年垦荒队员尚有185名。

12

背 景：
尾随10万大军进军荒原的军人家属中，有一位四川女子潘桂英，给远在开发雁窝岛的丈夫黄宗儒寄信又追发电报，1958年12月2日从老家乐山出发，背着三四岁的女儿，带着捆有两床被子的行李，一个纸箱，一件棉大衣和一个网兜，探路买票，上车下车，途经七个省，终于折腾到黑龙江省的密山县。下车时已是半夜，人都走光了也不见接站丈夫的影子，只好让孩子看行李，自己去找旅馆。这时遇上一个接妻子没接到的军人，帮他母子住进了大车店。连住3天，还不见丈夫来接，又没别人帮忙了，就连孩子带东西，一点点折腾到密山火车站。从密山车站坐上漆黑一团的闷罐车，经虎林（县）到迎春站，已经是半夜了。

1958年12月20日，已是大寒时节，北大荒进入最冷的冬天。
潘桂英母女到了密山县的迎春站，这是个极其简陋的小站，连个候车室都没有。
为数不多下车的旅客很快就走光了，只剩下潘桂英拉着女儿的小手，站在空旷的雪地上，巴望着丈夫来接她娘俩。
站台内外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陪伴着她们娘俩，惟一的火车远去的疲惫的声音也渐渐地消失在黑魆魆的山峰后面，四周寂静令人恐怖。
小女孩：“妈，冷，进屋。”
潘桂英：“孩儿，这迎春站，没有屋。”
小女孩：“还上哪儿？”
潘桂英：“上转运站，转运站有屋，可暖和了。”
女孩：“我爸在那儿？”
潘桂英：“……嗯，你爸在那儿。”
潘桂英四望还是不见丈夫的人影：“孩儿，站那儿别动，妈往前挪东西，好上转运站。”
小女孩：“哎。”
潘桂英背着行李、抱着纸箱，往前走。
小女孩：“妈，我害怕。”
潘桂英把东西放下，大声地回喊：“不怕，妈这就去接你！”急忙返回。
潘桂英背着身裹军大衣的小女孩，拎着网兜上，赶到行李旁，放下小女孩：“站着别动，妈再往前倒行李，回来接你。”
潘桂英把棉大衣给小女孩往紧裹一裹：“娃子，等妈。”去背行李，抱纸箱。
天下飘下鹅毛般的大雪。
小女孩摸脸摸头又用手接大片的雪花：“妈，这天上下啥子了？”
潘桂英：“雪，下雪了，下大雪了。”背着行李、抱着纸箱子，一步一滑，打着趔趄往前走。
风声起，一阵紧似一阵，怒吼起来。
小女孩捂耳缩脖。
小女孩害怕地：“妈——”。
潘桂英：“哎，……啊——”摔个仰八叉，把行李和纸箱子扔在地上，“哎——孩儿，妈来了。”急返回。
潘桂英背起小女孩，拎起网兜往前赶。
风声急促、尖啸。
小女孩：“妈，我害怕！”
潘桂英：“别害怕，前面有灯光了，你爸就在那儿。”
小女孩：“妈，啥子声音？”
潘桂英：“……刮的大烟儿……大烟儿炮！”打个趔趄。
小女孩：“啥大烟儿炮？”
潘桂英：“我也是才见的哩，就是你爸信上说的‘下雪刮大风，两眼不敢睁！’，大烟炮。”
小女孩：“我爸敢不敢睁眼？”
潘桂英：“你爸敢，你爸在朝鲜战场上把美国鬼子的飞机都给打下来了，你爸啥子都敢！”
小女孩：“想我爸。”
潘桂英：“你爸是解放军，你把啥也不怕，咱们啥也不怕！”
小女孩：“我爸是解放军。”
潘桂英就这样，行李——孩子-行李——孩子，一段一段、一段一段、一段一段又一段地往前倒，一步一步地往前挪，一点一点地接近转运站。
透过风雪，终于看见转运站的灯光了。
突然，一声难听的、瘆人的、悠长的狼嚎。
小女孩吓得哇的一声坐在地上。
四周群狼呼应，声音越来越大。
潘桂英失魂落魄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来狼了！”
潘桂英扔下行李，跑回来，抱起孩子，抓起网兜，连滚带爬地向转运站奔去。

转运站是上半露出地面用草搭的人字顶，下半是地下室，东北叫“地窨子”，里面里亮着灯。
值班站长穿着军装，伏案睡觉，被群狼的吼叫声惊醒，忙操起广播喊：“来狼群了，快开枪啊！”
枪声从四面响起。
站长正欲冲出去，刚开门，潘桂英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跌撞进来。
潘桂英：“解放军——”
站长大惊：“哎呀呀，”细看，“这是从哪儿来的呀？”忙扶起。
枪声渐停，群狼的吼声消失了。
站长扶潘桂英坐在椅子上，抱起小女孩，扑弄她头上身上的雪。
站长：“男人不结帮儿都不敢走黑道，你们娘俩可真是虎口余生……啊，是狼口余生啊！”
小女孩看看站长：“爸！”
潘桂英打一下小女孩：“他不是你爸，你爸在雁窝岛哩！”
小女孩委屈地哭。
潘桂英接过孩子急切地：“兄弟，去八五三农场有车吗？”
站长：“有没有车也不要去八五三，上八五二吧。”
潘桂英：“上八五三咋的？”
站长：“那里是新建的，太苦了，不如上八五二。”
潘桂英：“上八五三！”
站 长：“上八五三哪儿呀？”
潘桂英：“雁窝岛。”
站长：“哎呀，那儿更不能去了！”
潘桂英：“咋的？”
站长：“雁窝岛的四圈都是大酱缸啊！”
潘桂英：“啥子叫大酱缸啊？”
站长：“都是泥潭，像大酱缸似的，深不见底呀，人掉下去就淹死！”
潘桂英：“别吓唬人咯！我那口子早就进了大酱缸了，还给我写信，寄钱，让我们娘俩来雁窝岛安家落户哩！”
站长：“真的，大酱缸已经淹死两个人了！”
潘桂英：“真的？哎？我提前半个月给我那口子邮的信呀，又拍了电报哇，哎？我那口子为啥没来接我们？我那口子是不是掉大酱缸淹死了？啊？”哭，“啊——”喊，“我那口子——”
小女孩吓哭了：“妈——，我爸！”
站长：“唉唉，别哭嘛！冬天大酱缸都冻上了，再说这一段儿也没听说淹死人的。”
潘桂英破啼为笑：“嘿嘿……”又哭，“啊——”
女孩抱住她妈，哭：“妈……”

潘桂英在转运站等了三天也不见黄宗儒来接，正好有一辆汽车去八五三，她和一伙人买票乐呵呵地上了车。
不料半道，司机说雪大不好走，不去了。
她只好背着孩子，别人帮助拿东西继续往前走。
到了岔道，上雁窝岛的只剩下他们娘俩了，她忍着泪，决定把东西扔下，只背着孩子走。
这时后面来了一辆汽车，司机是个军人，让她们娘俩坐进驾驶楼里。
小女孩一看穿绿军装的司机就喊：“爸！”
潘桂英打一下小女孩：“他不是你爸，你爸在雁窝岛哩！”
她们搭车走了一宿，天亮了，下了车，听说离雁窝岛还有30多里路呢。
还好，潘桂英遇见了黄宗儒的战友送孩子来看病，正要返回，护送她们。
这回小女孩学聪明了，对护送的叔叔说：“你不是我爸，我爸在雁窝岛哩！”

终于到雁窝岛了。
战友替潘桂英背着行李、扛着纸箱、挎着网兜，领着潘桂英来到一处工地。
潘桂英背着女儿打着晃儿，喘着粗气。
战友向人群喊道：“黄宗儒——，你家属来了，别干活了，快上来！”
黄宗儒一怔：“家属？”忽然想起，“哎呀妈呀，为了卫星上天，把接站的事忘了！”
只见黄宗儒弄得浑身油渍，满脸泥巴，搓着手中的泥油污渍，跟头把式地跑过来。
众战友闻讯，纷纷扔下工具，围上来。
潘桂英看着黄宗儒惊诧了。
黄宗儒看着潘桂英愣住了。
黄宗儒：“桂英——”扑过去。
潘桂英放下小女儿，一下抱住黄宗儒：“可找到你了！”哭，“啊——”双手使劲地打黄宗儒后背。
黄宗儒哭声地：“我忘了接站了，可苦了你了！”紧紧地抱潘桂英。
小女孩吓哭了：“妈妈——”
战友这才想起小女孩：“看孩子！”
黄宗儒挣脱潘桂英，张开双臂去抱小女孩：“孩子！”
小女孩吓得直躲，没好声大叫：“妈——”
潘桂英抱过女孩，指黄宗儒：“娃子，叫爸。”
小女孩摇头：“他不是我爸，我爸在雁窝岛哩！”
潘桂英打一下小女孩：“他就是你爸！”
小女孩憋住哭声：“这叔穿的黑衣裳，不是我爸。”委屈地冲旁边大声呼叫：“爸爸……爸爸……”
这个娃子柔弱的呼叫，却震撼着所有人的心，并且传播到雁窝岛荒野的上空久久地回荡……


13

背 景：
1957年，苏联发射了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成为人类航天史上划时代的壮举！
1958年，全国大跃进中，广西把亩产水稻虚报吹牛到“一两万斤”，《人民日报》称之为“放卫星”。由此，各地出现虚报粮食产量和各种成绩的“吹牛比赛”高潮迭起。
北大荒军垦“放卫星”则另起高调，别出心裁，仅在开渠搬运土方这一项，竞赛式的在规定人数、规定时间内，完成规定土方米数，就是“卫星上天”的壮举，就是特大新闻，就是军垦的北大荒精神。因此，各个农场都在争先恐后地“大放卫星”！

1958年12月14日23点，八五三农场雁窝岛排洪干渠工地，放卫星现场。
目标：人均搬运冻土块20立方米；气温：零下26度。时间：零时至12时；人员：中尉陈凤楼等8勇士！

战前，夜幕下的马架子里，队医老王正在给陈凤楼检查身体。
老王收起听诊器：“陈凤楼，千万要注意身体，撑不住就退下来！”
陈凤楼：“老王，这比抢修云山水库怎样？”
老王：“他妈的，那能一样吗？今天是零下26度！26度！”
陈凤楼：“会死吗？”
老王：“这么干，往好了说，不死也得扒层皮；往坏了说，吐血就完，算你个烈士，还得在中尉前边加个‘中右’两字！”
陈凤楼：“算烈士右派就摘帽了。”
老王：“摘帽了你不也烈士了吗？……别像上回在云山水库往死里整，这回你听我的！”
陈凤楼：“王哥，这回我听你的。不过……我要最后一个倒下！”
老王眼看着陈凤楼奔上战场，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虎羔子，你他妈的虎透腔了！”

第二天11点，雁窝岛的水利工地上，浩浩荡荡的挖渠长龙，人们都停下手头劳作，过来围观搬运土方的八勇士“放卫星”……
等队医老王举着听诊器，拉着指导员急匆匆地赶到现场时，放卫星已经进入高潮接近尾声了。
只见八勇士中有七个人纷纷欲倒，观战的队友急忙上前搀扶着进了帐篷。
陈凤楼晃了几晃，还是下到水渠里，背一大冻土块一步一步地挪上。
老王：“指导员，这卫星别放了，要出人命啊！”
陈凤楼坚持着，放下冻土块，摔倒在地，吐了几口鲜血，还是站起来了。
指导员的脸上冒汗了。
老王巴望着指导员，乞求地：“指导员……”
指导员终于下令：“停止！这卫星不放了！”
就这样，队医老王和指导员，挽救了八勇士的性命。
然而，刚要升空大放异彩的卫星就这样“红旗坠地”了！

第二天，指导员的官衔也坠地了，队医老王的听诊器也坠地了，他们俩都戴上了“破坏大跃进右派分子”的帽子，住进了牛棚。

14

1958年12月18日傍晚，八五二农场蛤蟆通排水主干渠工地一个马架子内。
王大荒正在穿衣服戴帽子。
疯丫头忧心忡忡地看着王大荒，给王大荒系领扣：“我说王大荒，今天开渠挖掘冻土层往出搬运土方放卫星，咋又有你？”
王大荒：“我是从160名勇士中选出的八个人的队长，我是劳模又是党代表啊！”
疯丫头：“搬运多少冻土块？”
王大荒：“八小时200立方米。”
疯丫头：“又来记者了？”
王大荒：“不光记者，王局长、黄场长都来，王震部长也来了！”
疯丫头：“王大荒，你可得给我听真了，不管谁来，撑不住就退下来！”
王大荒：“这不和陈凤楼他们一样吗？”
疯丫头：“那能一样吗？他们那天是零下26度，今天零下28度！28度！”
王大荒：“30度，也要卫星上天，不能红旗落地！”
疯丫头不能反驳这个政治口号，憋出一句：“我要活的！”
王大荒：“我要上天！”
疯丫头气得差点儿噎住，骂：“犊子！滚！”

蛤蟆通正在开掘的水渠工地。
王震身披军大衣，由王景申局长领引、黄振荣跟随，来到工地视察。
王景申对王震：“王部长，您看，我们这蛤蟆通主干渠‘八勇士八小时搬运200立方米土方’放卫星，进入高潮了！”
王震：“好！振奋人心啊！”
王大荒八勇士每人抱着一个诺大的冻土块，齐呼“啊——”从领导和记者面前走过，摞到堆起半人高的长方形大土堆上。
八勇士返回，擦汗，喘，脱下棉袄棉裤，抛向一边，高呼“啊——”奔下。
这次二人一组，高呼“啊——”抬着特大冻土块，从领导和记者面前走过，摞到大土堆上。
八勇士返回，擦汗，大喘，脱下绒衣绒裤，扔向边幕，剩下背心裤衩，高呼“啊——”沉重而又刚毅地继续战斗。
八勇士共同举一超大冻土块，齐呼有声而无力的“啊——”，从领导和记者面前走过，缓慢地放到大土堆上。
检尺员量罢大土堆，冲着领导和记者喊道：“八勇士，还有十五分钟，再搬一立方米，就放卫星了！”
众人鼓掌、喊号鼓劲，记者举起照相机。
八勇士在呼啸的北风中旋转着返回，擦汗，喘啸，东倒西歪，其中七个人免强地互相搀扶，还是支撑不住，纷纷倒下了。
战友和卫生员急忙给七个人穿上衣服，背进帐篷。
王大荒晃了几晃，还是坚持着下到沟里去搬运。
王大荒背上一大冻土块一步一步地挪过来。
王大荒坚持着从领导和记者面前挪过，勉强把冻土块放到大土堆上，突然身子一晃，嗓子眼发咸，呕了几下控制住没吐出来。
赵教授跑过去看王大荒。
赵教授跑过来对黄振荣：“你是场长，这卫星别放了，要出人命啊！”
黄振荣脱下棉大衣披在王大荒身上：“停止！这卫星不放了！”
王大荒：“场长，再搬一趟这卫星就升空了！”把棉大衣扔给黄振荣，转身跳进沟渠里。
王震看着王大荒的背影，不忍又自豪地：“这是英雄的时代，这是英雄的事业，这是英雄的壮举！”
王大荒背一偌大冻土块，似泰山压顶，一步一挪上来，挪到领导和记者面前，挪不动，挺不住，仍极度顽强地支撑着。
疯丫头跟头把式地跑过来。
黄振荣制止地：“王大荒！”
王景申加油地：“王大荒！”
疯丫头心疼地：“王大荒……”
王震坚忍地看着王大荒，拔出手枪，冲天“乒、乒、乒”连打了三枪。
王大荒听见枪声，瞬间置身于战场，听到了冲锋号声和喊杀声，顿生一股激劲，挺起脊梁，咬紧牙关，瞪圆眼睛，一步一步，一步千钧地走到大土堆旁，把冻土块摞到大土堆上，站起来，挺胸仰脸，凝望天空。
一声军号，一挂鞭炮，一阵呐喊：
“卫星上天了——”
“卫星上天了——”
“卫星上天了——”

又谁知，卫星上天大放异彩的背后，八勇士中却有二个人倒下了，就再没有醒过来。


15

1959年早春，持续大跃进的高潮中。
八五二农场场部广场上，主席台上摆了两张课桌，上铺红毯，有两个麦克风立在桌前；主席台上方拉一横幅，上书：“牡丹江农垦局创高产放卫星挑战大会”；左侧竖标：“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右侧竖标：“争先创高产，挑战放卫星”！
农垦局局长王景申在主持会议。
王景申：“……同志们，我们牡丹江农垦局创高产放卫星挑战大会，时逢王震部长视察到我处，第三项‘挑战应战’，等王震部长光临再继续进行！”
会场沸腾，众人欢欣鼓舞的议论声潮。
王景申向观众席前排招手，八五二农场场长黄振荣和另两位场长上台，陪伴在王景申左右，在仰首巴望着。
王震风尘仆仆、兴高采烈地走来，健步登上主席台。
王景申和众场长向王震敬礼。
王景申对着麦克：“首长好！”
众官兵：“首长好！”
王震行举手礼：“同志们好！”
王景申：“欢迎首长参加我们局创高产、放卫星誓师大会，给我们助威！”
王震环顾广场：“这场面让人激动啊，像战场上争着抢着打硬仗一样让人激动啊！”和王景申、各位场长握手。
黄振荣格外激动地：“首长，可把您盼来了！”
王震：“黄振荣！”细看黄振荣上下，“你这个大场长啊，一身汗水两脚泥，又上哪去了？”
黄振荣：“下分场定亩产指标去了。”
王震心疼地：“又黑了，又瘦了！”
黄振荣笑了笑。
王景申打趣地：“他这个人啊，乍看——瘦了，细看——胖了！”
众笑。
王震对王景申：“王局长，自从铁道兵农垦局改建成中央直属的牡丹江农垦局，你这个局长官做大了，领导14个农场35万人马呀！”对黄振荣，“你这个大场长也领导几万人马嘛！”对王景申，“你王局长率领各农场创高产，放卫星，很有力度嘛！特别是黄振荣，在全国农垦战线成为榜样了，响当当啊！”
王景申得意地：“黄场长是我手中的一张王牌，八五二连续三年持续创高产，无人能比啊！全局14个农场的放卫星挑战大会在他这里召开，是让他带头掀起持续大跃进特大大跃进的新高潮啊！”
王震：“好啊，我就是代表毛主席、周总理，向你们要高产要粮食来了！”
王景申：“王部长，那就接着开会吧！”
王震：“接着开！”
王局长引王震坐在主席台上。
黄振荣等场长走下台，坐在前排听会。
王景申：“同志们，战友们，我们尊敬的王部长王震将军，亲临大会督阵，给我们带来了强劲的东风，各农场放卫星要踊跃挑战应战！”
掌声雷动。
八五O农场场长从会场头排站出来，跳上台，慷慨激昂地：
“我们八五O农场，向八五二农场挑战：我们的口号是——继续反右倾，持续大跃进；我们的指标是——新开荒地三千亩，亩产超过两千斤！”
王震带头鼓掌。
八五三农场场长从前排跳上台来，豪气冲天地：
“我们八五三农场向八五二农场挑战：我们的口号是——谁英雄，谁好汉，放出卫星比比看！我们的指标是——新开荒地四千亩，亩产超过两千五！”
王震高兴极了，双手过顶鼓掌：“好啊，要说到做到啊！”
王景申：“王部长，您看出来了吧，还是三五九旅的作风！”
王震高兴又高声地：“好啊，生产和打仗一样，有旺盛的斗志，才能大获全胜啊！”
八五O的官兵叫号：“八五二！”掌声“呱呱呱”；“黄振荣！”掌声“呱呱呱”；
八五三的官兵叫号：“八五二！”掌声“呱呱呱”；“黄振荣！”掌声“呱呱呱”……
黄振荣就是不上台，掌声渐歇。
王震带头鼓掌，让黄振荣快点登台。
台下掌声又起。
有几个人把黄振荣连推带架地往台上弄。
王震笑呵呵地喊：“黄振荣，你怎么了？不敢应战吗？”
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
黄振荣手拿一个黄色布包，像跋泥潭似地跋上台来。
王震、王景申和所有的人都像看戏法一样张大嘴巴、瞪圆眼睛，要看黄振荣卖什么关子。
黄振光打开布包抖出一面锦旗：“王局长，去年大跃进伊始，我们八五二农场，疯丫头抢播蛤蟆通第一粒种子在河边生下女儿，王大荒八勇士抢修排水主干渠八小时搬运冻土方100立方米，除了他俩放的卫星之外，粮食产量放卫星的成绩水分很大，我们八五二农场不配拿这面优胜红旗，请局党委收回！”
王景申大吃一惊，把准备鼓掌的手缩了回去。
王震立敛笑容，双眉紧锁，把脸扭向一旁。
黄振荣：“今年，农垦部下达的指标太高，农垦局下达的指标更高，那是冲天‘放空炮’，我们场即便都像疯丫头和王大荒那样放卫星也无法完成任务，我们八五二也不敢多报，不敢虚报，不敢谎报。”
王震一拳砸在桌子上，把所有的人都吓了大一跳。他起身离座，怒气冲冲地走向下台口。
王景申紧跟过来，挡在王震前面：“王部长，这个黄振荣呵，这几年跟右派岳父赵教授混的，革命意志衰退了，今天万万没想到，他由英雄变成了狗熊！竟然在誓师现场大会上，在您的面前，泄大家的气，砸大会的锅，丢全局的脸！”
王震一个急转身，疾步回到座位上。
黄振荣看看两位首长，接着说下去：“我黄振荣不敢放空炮，按现在的条件，开荒——我们不能再增加；亩产——我们也不能再增加。各农场的挑战，我不敢应战。”拿起锦旗递给王景申，“这锦旗我们退回了。”转身往台下走。
王震怒不可遏地：“黄振荣，给我站住！”
黄振荣站住，回转身向王震立正，垂着头。
王震指着台中间，喝道：“你黄振荣站在那，抬起脸，让大家看清楚了！一个共产党员，把党给的荣誉随随便便地退回去，这样的事怎么能做得出来？把上级的指标说成是放空炮，拒绝接受，这是临阵逃脱！要是在战场上，我就一枪崩了你！”
黄振荣有点支持不住了。
王震越说越怒，甚至发抖：“全国各地都在创高产，放卫星！你黄振荣一个八尺大汉，辽沈战役抢修铁道运输线的英雄团长，抗美援朝激战无名川的英雄师长，在这种时候当草鸡，成狗熊！我要撤你的职，关你的禁闭！”
黄振荣如雷击顶，摇晃几下，颓然倒下。
王震一惊，慌忙离座，赶过去俯下身，紧张地轻轻地拍拍黄振荣的脸，“振荣，振荣，你怎么了？批评不得了？”
黄振荣缓缓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我不能在党……和首长面前……撒谎。”
王景申和秘书也跟过来。
王震对王景申：“他脸色煞白，直冒冷汗，快用我的车送医院！”
王景申对秘书：“到医院检查一下，看是不是真有病。”对台下众官兵，“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提高嗓门，“放卫星挑战大会明天继续开！”

当天晚上。
荒原深处一个破旧的小马架子外。马架子支出的木头之间结着蜘蛛网。一个用塔头做的塔头桌，周围是用塔头做的塔头凳。
年近七十岁赵教授正在塔头桌上记着什么数据。
吉普车的停车声。
赵教授一惊，站起来张望。
王震倒背手心事重重地上。
王震细看赵教授，一下认出：“赵教授！”
赵教授一惊：“王部长！”
王震握住赵教授双手：“赵老……”
赵教授抽回手，垂手立站：“我……对不起您，我在劳动改造，我被打成右派了。”
王震：“右派？您从首都自愿要求来北大荒，不辞千辛万苦，亲自勘察，亲自设计，亲自定点，建成了七个农场，还设计了蛤蟆通水库，把蛤蟆塘变成了花果山、打鱼湾、米粮川了，怎么能是右派呢？”
赵教授：“因为右倾、保守，研究出的成果没记在政治帐上，经济账上我又不让夸大……也就是，就是没给局里领导放卫星啊！”
王震：“啊。坐下吧。”
赵教授很拘谨。
王震：“先不说您的事了。您跟我说实话，您的女婿黄振荣现在怎么样？”
赵教授：“唉！您知道我不会撒谎，我也不敢欺骗部长。黄振荣这个人，只会埋头苦干，不会看领导脸色，不会吹牛皮拍马屁，更不会见风驶舵，抗上啊！以鄙人的经历判断，他早晚要吃苦头的。”
王震认真地听着。
赵教授;“他实心实意为大家，是个大公无私、率先垂范的好干部。他累出浮肿病了！”
王震惊慌地：“浮肿病？”
赵教授：“很重啊，全身都肿了！他把自己家的东西舍不得吃，都送给得浮肿病的人了。医生劝他住院，他也不肯。这个人哪……”
王震谔然了。
赵英华匆匆走来。
赵英华：“啊？真让振荣猜着了，王部长果然在这里。”
王震：“啊，我到农工家里走了走，又来看你父亲。振荣的病怎么样了？”
赵英华：“医生说是二级浮肿。振荣让我来看看您，说他的病没什么，他说您刚来就让您生气，他很难过……”
王震猛地抓了一下胸口，浑身有些颤抖。
王景申警惕地搜索敌情般地地走来。
王景申看见王震在右派家里，吃惊地：“首长，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震冷冷地：“这里是狼窝呀还是虎穴呀？”
王景申尴尬地：“不不。我是想，王部长，您现在是中央领导……”
王震：“谢谢你的关心了。黄振荣的病情怎么样了？”
王景申：“不清楚……也许有点病吧。”
王震站起来喝斥地：“什么话？他患严重的浮肿病，已经晕倒在会场了，你还怀疑他装病！你是他的直接领导，你不去看他，反而追到这里找我来了！”
王景申：“我担心您……”
王震：“担心我和右派同流合污？”指着赵教授愤愤地对王景申，“赵教授是为农垦做出重大贡献的功臣！你把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功臣像扔一件破外套一样扔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你与心何忍？”
王景申欲解释。
王震：“好了，我在这里还有事做，”一挥手，“忙你的去吧！”
王景申自讨没趣地走了。 赵英华：“首长，我回去上医院告诉黄振荣您在这儿，省得他惦心。”
王震掏出钱，递给赵英华：“买只鸡，替我熬鸡汤，给黄振荣送去，代我向他问好。”
赵英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接了，默默地走了几步，转回来，到王震面前，擦了擦眼泪，向王震深深地鞠了一躬，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王震捂着心口，送了几步，停住，望着，望着。
这个很少有人光顾的地方，忽然传来众多的脚步声
王大荒、疯丫头、大犀牛、小瘦猴来到，见王震情状，半晌才齐声轻轻地呼唤：“王部长……”
王震醒过神来：“噢！”
王大荒：“首长，听说您在这，我们特意赶来，有话对您说。”
王震：“好，我今天就住在赵教授这了，说吧！都坐吧。”
众人围着塔头桌坐下。
王震：“赵教授这儿，与世隔绝，又没别人，你们有话就从心窝子里往出掏吧！”
疯丫头：“真的，换个地方还真掏不出来！”
王大荒：“首长，知道您是来反右倾鼓干劲的，我们不该再说像黄场长说的那样的话，可是不说心里憋得慌。现在报纸上登，广播里讲，今天誓师大会您也听见了，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那是胡说八道啊！我们再搞大跃进，再放卫星，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这能吗？”
疯丫头愣头愣脑地插话：“将军可没说一步跨进共产主义，将军说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王震一怔，笑了：“就说这样的话，说吧。除了这个地方，我听不见这样的话呀！不是今天，我也听不进这样的话呀！”
疯丫头：“当官的张嘴就喊‘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超英国，赶美国，一天胜过二十年’——那都是吹牛逼！”
王震受刺激地：“啊？！”
疯丫头意识到自己说走嘴了：“啊？！”
王震：“啊！说吧，就这么说。”
大犀牛：“可是，你不吹，就说你右倾、保守，大帽子满天飞，想给谁戴就给谁戴。”
王震和气地：“你们为什么不斗争？”
小瘦猴：“我们提过意见，人家就要抓我们的右派。王大荒不也被抓过右派吗？”
王大荒：“就说黄场长这个人吧，太实在，不会吹，他也不想吹，当然不受领导喜欢喽。再加上有个右派的岳父，人家领导眼睛盯着呢。不假积极，不明事理，不唱高调，就算操碎了心，累折了腰，谁管你，谁心疼你？你不要成绩人家还要成绩呢！你不顺着人家心思干，累死你活该不算，人家还得敲打你！你王部长不也照样拍桌子吗？”
王震一激棱。
疯丫头捅鼓王大荒：“你整过劲了！”
王大荒一激棱：“过劲了？”
王震：“没过劲，没过劲。”
疯丫头：“没过劲是吧？没过劲我说：现在就兴一个字‘骗’，你骗我，我骗你，大伙儿都骗毛主席。”
王大荒捅鼓疯丫头。
疯丫头：“捅鼓啥呀，将军说了‘没过劲’！”
王震：“没过劲，还不够劲。”
疯丫头对王大荒：“咋样？没过劲吧？还不够劲呢！”对王震，“大伙编一套喀，那叫‘村虎弄乡，乡虎弄县，一直虎弄到国务院。国务院，发文件，一级一级往下贯，贯到队里吃顿饭，酒足饭饱扯鸡巴蛋！’”
有人笑，又戛然而止，互相看看，又看王震。
王震另眼相看疯丫头。
大犀牛打圆场地：“疯丫头话粗拉点儿，可是说得没错。当官的本事在哪里？就是编数字！谁昧着良心编得越离谱儿越是英雄，谁讲实话实事求是谁是狗熊！你要老老实实地说良心话，就给你扣顶右倾帽子，你趁早滚蛋！”
疯丫头：“你王部长不是也要撤黄场长的职吗？！”
王震有点坐不住了。
王大荒：“听说要成立黑龙江农垦总局，你要提拔王局长当农垦总局局长？让我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疯丫头直问王震：“像黄场长这样的你咋不提呢？”
王震使劲地揪了一下胡子。
秘书王桂林急忙赶来：“王部长，王局长主持党委会议，把黄振荣从医院接回去了，对黄振荣进行了严厉批判，黄振荣和王局长争吵起来了。最后，党委会根据您的意思，决定撤销黄振荣八五二农场场长职务，并给予党内严重警告！”
众人都震惊了。
王震看着王桂林，众人看着王震。

第二天。
誓师大会主席台上。
王景申主持会议。
王震气呼呼地登上主席台。
王景申：“大家欢迎王部长继续参加垦局创高产放卫星誓师大会！”
王震把帽子往桌上一摔，指问王景申：“你们搞的这些浮夸风，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吗？”
王景申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一意孤行地：“王部长，对一切事物都要一分为二，我们有错误，更有成绩。成绩嘛，归功于党，党的方针政策是无比正确的。黄振荣这个人呀……”
王震不耐烦地一挥手：“黄振荣是正确的！我要向黄振荣公开检讨，公开承认错误！”
王景申：“王部长，您过去处理事情都是正确的，嗯……对黄振荣嘛，敲打一下也是应该的。”
王震一怔：“啊？！”
王景申迟疑一下：“您刚才说……您要是承认错误……恐怕影响党的威信。”
王震怒不可遏地：“鬼话！我冤枉了好同志能代表党吗？”
王景申不知所措。
王震：“党不是像神仙一样不犯错误，犯了错误要真心诚意地承认错误，改正错误。谁想拿党的正确做挡箭牌来掩盖错误，那是耻辱！”
王景申脸色难堪，脸面扭曲变形了。
王震：“开会吧！”
王景申变声了：“大家注意了，请王部长讲话。”
王震未等鼓掌：“有的同志说，我过去是正确的，现在也是对的，照这种说法，我以后永远是正确的喽。这话不客观，不符合逻辑嘛。实际上，我这个人哪，很粗暴，很野蛮哪。我在这里真的犯了错误。”向侧幕，“哎，书记员准备好了吗？录音机打开了吗？”
侧幕应：“准备好了，录音机打开了。”
王震：“在昨天的誓师大会上，黄振荣放了一炮，大胆批评了放卫星不实事求是的浮夸作风。过去在战场上，炮手击中了目标，要记功的。黄振荣击中了放卫星弄虚作假的目标，是英雄啊！我发火，正是我粗暴的表现，使本该受奖励的黄振荣受了处分，真是碰上了鬼！”环视台下，喊：“黄振荣同志，请你到台上来！”
黄振荣从后排摇摇晃晃地走到台上。
王震离座，把黄振荣扶到台中央，诚恳地：“黄振荣同志，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呀，我向你赔礼道歉！”向黄振荣深深地鞠了一躬。
黄振荣：“啊？！”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慌忙扶了一下王震，后退一步，啪地打个立正，敬个军礼。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王震拉黄振荣一把，面对众官兵：“我经过深入基层走访，和农工同吃同住，亲眼看见了同志们的艰苦生活，我心里十分难过，同志们用血汗换来的粮食，都让人作为成绩上交了，去换官职了。这是我们社会的畸形怪状，这是我们党的奇耻大辱！我来这里，本想激发生产热情的，因为我听惯了疯狂的口号，被浮夸风弄胀了头脑，成了瞎指挥，用想入非非代替客观存在，这是官僚主义在作怪，是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在作怪，是长官意志、好为人师、好大喜功的坏东西在作怪，是我的党性不纯、思想改造不彻底的表现。我对不起黄振荣同志，对不起跟我一起垦荒的老战友老兵们，你们受委屈了，受苦了啊！”
全体官兵带哭腔高喊：“首长辛苦！”“首长辛苦！”
响起掌声，久久不息。
王震：“今天参加会的人还太少，我这个初步检讨很多人没有听到，请书记员帮忙整理一下，印发给每个农工一份；请广播员把录音放给每个人听，广播二十天，请大家批评！”
掌声骤起。
王震：“现在，我宣布：黄振荣的处分是天上掉下来的，赵教授的右派帽子是地上冒出来的，统统扔到太平洋去！”
轰然爆发出电闪雷鸣般的掌声。
紧接着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口号声。
这掌声，这口号声，迅速演化成响彻中华大地的大跃进歌谣：
太阳（那个）一出呀红艳艳，
老百姓（那个）一心要胜过苍天。
劈开了（那个）万丈高山岭，
挖开了（那个）地下的老龙泉……


16

背景1：
按照王震部长的指示，组织上考虑丁玲年老体弱，让她干力所能及的轻活。可是丁玲主动要求喂鸡。后来不喂鸡了，又争着抢着做各种杂活、重活、脏活，剁鸡食、扫鸡场、刨鸡粪……
背景2：
1959年，农场决定让丁玲担任畜牧队业余文化教员，开展扫盲运动。她自编自印教材，把生字块贴在随处可见的地方，名曰“抬头见字”。仅仅一个冬天，就有十多个目不识丁的家属妇女能读书看报、写信写稿了。畜牧队被罗北县评为“扫盲先进单位”，可是，却不敢给大右派丁玲发奖状。

1959年夏天，疯丫头去看望正在兼任夜校扫盲老师的丁玲。
丁玲和疯丫头在树下席地相对坐着。
疯丫头：“丁老师，我来好几天了，跟你教的扫盲班学习，你说我咋这么笨呢？”
丁玲：“你不笨，你一点都不笨。”
疯丫头：“山东来的支边女青年都比我灵，都能读书、看报、给广播站写稿了。”
丁玲：“你不也认识‘北大荒’三个字了吗？”
疯丫头：“可我最想写的两个字写不上来。”
丁玲：“来，我的疯丫头妹妹，我把手教你。”
疯丫头：“丁老师，今天不用你把手教，我自己写。”
丁玲：“好，要有信心！”
疯丫头用手指在地上写字，右点、左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写毕：“丁老师，你看。”
丁玲细看，惊喜地指着念：“粮——食！”
二人合念：“粮——食！”
疯丫头一下跳起来欢呼：“啊，我会写‘粮食’了……”
丁玲兴奋地搂着疯丫头的肩膀，满怀希望地望着天穹，竟然看见无边无际的天幕上，出现两个歪歪扭扭却顶天立地的大字：“粮食”！
丁玲跟着疯丫头蹦起来。
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17

1959年，萝北县青年垦荒队的“农庄”（生产队）并入了国营农场，杨华先后调任过几个薄弱生产队的主要领导，每到一处，一处出现新面貌。


18

1959年夏末的一天,汤源农场丁玲家。
丁玲与丈夫陈明对坐着。
丁玲“……陈明呵，你摘掉了右派帽子，我没摘，虽然喜忧参半，我仍然默默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暗然伤神。
陈明：“你我是夫妻，我摘掉了帽子，这是个好的开端，预示你摘帽也为期不远，何况你吃苦耐劳，为建设垦区立了功了。所以你不要流泪，不要唉声叹气，要振作精神，面对未来。”
丁玲半晌:”当年……我坐过国民党的牢，心中就有不熄的希望之光。出牢后，黄振荣等送我们到了延安，在窑洞里受到毛主席亲切接见和宴请，毛主席还赠我一首《临江仙》词，说‘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还赞扬我‘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有毛主席的鼓励，有王震将军的爱护，我会恪守自己的信念，要像青年时代投奔革命那样，蔑视加在身上的一切，踏着荆棘，踩着刀尖，昂首前进。”
陈明：“这样就好了。”
丁玲：“可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想孩子，”抹泪，“想我的儿子女儿！”
陈明：“他们在苏联留学都挺好的，分那心没必要嘛！”
丁玲无视陈明的存在，畅想般地自言自语地絮叨：“多么可爱的一对儿女呀！他俩都是在延安长大的，早早入了党，跟着党过了多年的艰苦生活。在童年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出国留学后又受到我这个‘大右派’母亲的牵连。当时，女儿从莫斯科打来长途电话，泣不成声，反复地说：‘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我没有勇气跟她说话，不敢听女儿的哭声，坐在电话机旁，泪如雨下。你接过电话，只是说：‘你听党的话。不要管我们的事。你要坚强起来。要熬过去，自己好好学习、生活吧。’当时儿子正在国内，也经受了沉重的打击，整天整天不说话，只是躺在小屋里流泪。后来，儿子也去苏联留学去了，可是，儿子一封信也不给我写，一封信也不给我……”
传来敲门声和喊声：“丁玲老师，你的信。”
丁玲一怔。
陈明出去取信，回来递给丁玲。
丁玲接过信：“儿子的信？”双手抖动，“儿子来信了！”拆信，“儿子从列宁格勒来信了……”
丁玲念，陈明凑近听。
丁玲激动而又幸福地念信：
“妈妈：我的毕业论文已经写完，老师和同学们都非常满意，不久可以领到毕业文凭，将去潜水舰艇实习几个月。您在北大荒生活怎么样？希望在劳动改造中有收获，有进步……妈妈，经过仔细考虑，我决定在一个时期里，不同您存在任何关系，也不发生任何联……系……”
丁玲怔住了，信纸从手中飘落。
陈明怔了一下，缓缓地站起来去抚慰丁玲。
丁玲凄惨地：“啊……”伏案痛哭。

第 四 部 第4部
1961-1964年，
在三年自然灾害中，
大饥饿与大奉献付出的惨烈代价！


背 景：
1959年至1960年，在全国连续两年“30年不遇的特大涝灾”之后，1961年又逢旱、涝、虫、风数灾并至，史称“三年自然灾害”。
整个北大荒垦区，从黑龙江畔到完达山麓，从乌苏里江之滨到松嫩平原，笼罩在无边无际白茫茫的雨水之中。总场、分场和成千个新建点的马架草棚，东倒西歪。1960年，全垦区受涝面积268.9万亩，占播种面积95%，平均亩产仅10公斤粮食。1961年1月，牡丹江垦区每月职工口粮减至7.5公斤，家属5.5公斤，临近最低口粮标准。人们把麦麸、稻糠、酒糟、豆秸、玉米杆、玉米叶、树皮、观音土都吃光了。而垦区党政还在率领职工与天灾苦战，每天干活11个小时以上，节假日不休息，连“十天一休”的“大礼拜”也取消了。据“非劳动产生单位”的八一农垦大学，1960年12月至1961年1月两个月统计，全校师生浮肿病占24.8%，闭经女性占21.5%，小儿营养不良占儿童总数10%。
仅牡丹江垦区1960年10月至1961年2月不到5个月时间里，饥饿导致非正常死亡1032人，其中妇女儿童127人。
就在这种严峻形势下，八五三农场职工将月口粮降到5公斤，靠代食品充饥，勒紧裤带，1960年主动上交救灾粮600万斤，总局只收下500万斤；几个月后，又向灾区和兄弟场主动上交救灾粮100万斤。因此，在王震部长号召下，“八五三精神”成为全垦区在生命极限上抗灾自救巨大的精神动力。


1

1960年6月，八五三农场雁窝岛潘桂英家。
这是一个小马架子，挂着门帘，屋里传出小女孩饥饿难忍的哭叫声。
潘桂英撩门帘出来，稀罕巴巴地拎出用套袖装着的两碗小米。
潘桂英：“孩儿，挺一会儿，妈给你熬粥去。”
小女孩：“咱家没米。”
潘桂英：“这是我藏起来的两碗米，不的就让你爸全献红心粮了。”
小女孩：“妈，等我爸回来吃。”
黄宗儒捂着肚子，打着晃回来，见潘桂英拿着米口袋，愣住了。
黄宗儒：“桂英，这是……”
潘桂英像怕被抢似的把米口袋藏在背后：“这是……我怕你都捐献出去，藏起来的，给孩儿的救命粮。孩儿都饿晕了，我去熬点稀粥。你躲开。”
黄宗儒：“桂英啊，咱们向党献红心粮，可不能跟党藏心眼儿啊！”
潘桂英：“藏啥心眼儿了？孩儿都饿晕了！”
屋内传来小女孩有气无力的喊声：“爸，我饿……”
黄宗儒：“小姑娘饿出浮肿病，饿翻白眼了，我不知心疼？可是，全国重灾区有的一家一家的全家都饿死了！咱们好赖还活着呢！”
潘桂英：“小姑娘也快饿死了！”
黄宗儒：“南方很多地方啊，草根树皮观音土都吃光了，咱北大荒有的是草根树皮哩，咱家饿不死人哩！”
潘桂英：“二十斤都献了，这两碗不献了。咋的也不差这两碗米。”
黄宗儒：“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献的都是这一碗两碗呀！全垦区几十万户百万人都讲这一碗两碗，就能救活千千万万的同胞啊！快给我，献上去！”
潘桂英：“那也不献了！我们娘俩跟你这苦没少吃了，再献把你身上的肉割下来你献去！”
黄宗儒：“你说这话哪像个军人的妻子！那么多战友为革命把生命扔到战场上了，人家妻子也没说个‘不’字！”抢米口袋，“给我！”夺下欲走。
潘桂英抱住黄宗儒一条腿：“黄宗儒，”哭，“孩儿都要饿死了！”
小女孩从屋内爬出来，抱住潘桂英一条腿：“妈……”
潘桂英：“黄宗儒……孩儿他爸！”
黄宗儒回转身，抱着米口袋，悲怆地：“孩他娘，孩子……”半晌，咬牙地，“局党委号召咱们第二次献红心粮，别人家都献完了，咱们家不能一粒不献啊！”嘶哑地吼道，“不能啊！”
潘桂英被震住了，一下撒开手，无措甚或绝望地：“你拿走吧，拿走吧，拿走吧！”
黄宗儒犹豫一下，含悲忍泪地转过身去，欲走。
小女孩拼尽全力仍然微弱地叫了一声：“爸，我饿……”
黄宗儒忍泪扭过脸去：“孩儿……”
仿佛一切停止，死一般的寂静。
黄宗儒左右为难，欲回又走，欲走又回，欲回又走，咬住嘴唇，“唉”了一声，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回头地献红心粮去了……


2

1961年5月31日，合江农垦局萝北农场。
王震身着褪了色的灰色中山装，穿着圆口布鞋，由合江农垦局局长黄家景、萝北县县委书记刘海陪同视察灾区，来到21庄地边。
精瘦的农工刘崇华，一边打晃一边支撑着铲地。
王震指着农工对两位陪同：“你们看，这个农工瘦得皮包骨，饿得直打晃，还在一锄一锄地铲地。这就是‘八五三’精神，让人感到悲壮啊！”
黄家景：“我们要号召合江农垦局全体农工学习！”
刘海：“我们要号召萝北全县人民学习！”
王震走到农工刘崇华跟前：“同志，你休息休息，让我铲一会儿。”
刘崇华免强直起腰来，看一眼王震，打个军礼，无奈手没抬过下巴，有气无力地：“司令员，你不是铲地的人，能行吗？”
王震抢过锄头：“当年在南泥湾我可没少干哩，不信你看！”脱下外套扔在地上，熟练地铲起来。
黄家景急忙拣起王震的外套，赞扬王震：“行家里手，好！”
刘海佩服地：“真行！”
刘崇华一下来了精神：“好好！行行！”
王震把锄头还给刘崇华：“同志啊，辛苦你们了！现在粮食不够吃，这是暂时的困难，我们农垦要建成全国最大的粮食基地，就是解决吃粮问题，所以战胜困难，我们垦区要做出样子来。”弯腰拔下几棵草，对刘海和黄家景，“这地里的草，都赶上我的胡子多了！”
众欲笑，没敢笑。
王震：“抗灾的根本办法，就是要抓紧有利时机多开荒，多种地，管好地。‘春天捅一棍，冬天吃一顿’嘛！”
三人齐声：“是是。”
王震：“机关工作人员要带头参加劳动，抗灾自救，扩大生产。你们书记、场长要挂帅！”挠挠胡子，指指待铲的荒地，“你们把草铲干净了，我好刮胡子！”


3

背 景：
全国三年特大自然灾害中的北大荒。
经过两年特大涝灾淹成白茫茫一片惨遭遭到重创的的北大荒，如今遍地是烈日下干涸的河流，龟裂的田地，枯萎的禾苗……

1961年“六·一”儿童节前两天。
八五二农场地头大橡树下。
农垦局长王景申匆匆小跑过来，八五二农场场长黄振荣随后跟上。
王景申气急败坏地：“黄振荣，快点跟上！王震部长视察北大荒灾区，连招呼都没跟咱们打，直接到基层去了，多急人啊！”
黄振荣：“听下边同志反映，王部长情绪不好！”
王景申：“能好吗？在这全国特大自然灾害的关键时刻，周总理对他不无批评地说：‘农垦部要建立几个真正有把握的商品粮生产基地！’”
黄振荣吃惊地：“啊！”
王景申：“现在，南方饿死多少人啊！我们北大荒一百多个大农场的国营农场群，却没有向全国提供更多的粮食，我们没法向王部长交待呀，部长也没法向周总理、毛主席交待啊！所以，这红心粮还要献，还要多献！”
黄振荣：“可我们八五二……”
王景申：“先别提你的八五二。你黄振荣要懂得，部长这次视察北大荒灾区，咱们牡丹江垦区一定要让部长带回去800万斤粮食，给周总理一个交待，用北大荒大灾之年的粮食证明北大荒是‘有把握的商品粮生产基地’！”
黄振荣：“愿望总是美好的，可愿望和现实常常是两回事。粮食是硬头货，没粮食上哪弄去？”
王景申：“挖潜力，挖！”
黄振荣：“挖地三尺，那是粮食吗？”
王景申：“你一根筋，一股肠子，一条道跑到黑，是不是？八五三比你们建场晚，条件差，人口少，然而，他们第一次献出600万斤，第二次献出50万斤，这第三次又献出40万斤，成了全国学习的‘八五三精神’。可是，你们八五二呢？你们人口最多，土地最多，产量最多，是全垦区唯一和友谊农场并驾齐驱的的大农场，又是全国粮食生产的先进典型，这次，你怎么也不能少于八五三，你得超过八五三，献60万斤！”
黄振荣：“60万斤，60斤我也献不出来！”
王景申猛地停住，咄咄逼人地：“黄振荣，一到关键时刻你不是给我掉链子，就是跟我叫板。这次，你还想在部长面前和我对着干吗？”
黄振荣：“我再顺着你干，我们就要饿死农工，饿死妇女，饿死儿童了！”
王景申死死地盯着黄振荣，半晌：“黄振荣，饿死人你负责，交不上红心粮也是你负责！”
黄振荣一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木头桩子钉在那里一样一动不动。


4

1961年5月31日上午，六·一儿童节前一天上午，王震视察北大荒途中。
八五二农场地头大橡树下。
王震身着中山装，由秘书和警卫员陪同走来。
王景申和黄振荣急忙迎上。
王震对王景申：“干什么来了？”
王景申：“您视察灾区，我们也得下来陪陪呀。”
王震对王景申：“你的官做大了，高高在上了，我不来你是不会下基层了。”
王景申尴尬地：“也下，也下。部长，走过的地方看怎么样？”
王震生气地：“越看越心痛，也越看越生气！三年特大自然灾害，全中国六亿人大饥饿，北大荒也照样大饥饿！什么原因？只报卫星上天，不报火箭落地；只搞形式，不重实效；只要政治影响，不管农工饥苦！难怪有人给毛主席写上告信，说让领导吹牛皮吹的，19个月没发工资了，每月口粮才8斤，三年连一口豆油都吃不上，一块肥皂都没有使过，10天一休的大礼拜也取消了，每天苦战14小时，晚上再搞“拔白旗”、“辩论会”、“斗争会”。长年这么搞，就是吃饱了撑的也受不了，何况我们的农工代食品吃不上，开始吃塔头墩下的根系土了！”冲王景申，“你是怕违反政策呀，还是怕掉乌纱帽，还是官僚主义作怪？连续三年特大自然灾害，还墨守成规吗？那么多荒地为什么不开出来多种些蔬菜？为什么不分给农工一点自留地？为什么割资本主义尾巴把农工私下开的小开荒也割掉了？——是天灾，也是人祸！”
王景申连连点头，继续前行。
王景申：“部长，请往这边走。”
王震：“不，往这边走！”
众人只得跟着王震走。
王景申：“王部长，这是农场小学校。”
传来整齐的鼓号声。
王震习惯地感到这是在欢迎他，不耐烦地：“别敲了！不要搞这一套，我说过的！”
黄振荣：“部长，这是少先队准备明天庆祝‘六·一’儿童节在排练呢。”
王震：“……那就敲吧！”
众人跟着王震进入小学小广场。
扎红领巾的精瘦的二荒跑上。
二荒打队礼：“王爷爷好！”
王震：“少先队员们好！”抱起二荒，“你叫什么名字？”
二荒：“我叫王二荒。”
王震：“啊？王二荒？”
黄振光：“他是王大荒的儿子。”
王震才露出笑容：“啊，二荒，我给起的名字！二荒，让爷爷看看，是像你爸呢，还是像你妈？”
二荒：“大人们说，看后边像我妈，看前边像我爸！”
众笑。
王震大笑：“哈哈，像，没差种，正宗的北大荒第二代！”
众笑。
王震：“二荒，告诉爷爷，你早上吃的什么饭啊？”
二荒：“没吃饭。”
王震严肃地：“吃什么？”
二荒：“嚼代食品。”
王震：“代食品好吃吗？”
二荒：“好吃！”
王震拍拍二荒的脸蛋：“说实话，告诉爷爷，代食品好吃吗？”
二荒摩挲自己的喉咙：“好吃……就是咽不下去。”
王震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像用力嚼着什么东西似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二荒。
二荒：“王爷爷，您家的小孩饿不饿？您家的小孩也能吃到代食品吗？”
王震沉默。
二荒：“您家的小孩要没有代食品，就把我那份儿送给他吃吧！”
王震哑言，涌出泪珠。
二荒用二姆指头给王震擦眼泪：“王爷爷，您怎么哭了？”
王震强咽下一口苦水似地：“呵，风刮的，爷爷不会哭，爷爷没哭过。”
众沉默。
王震深深地叹口气：“这孩子面黄肌瘦，”把二荒举了举放下，“这孩子体重太轻了，太轻了！”
二荒：“王爷爷，不轻不轻，我是班里最重的！”
王震狠狠地揪了一下胡子，问王景申、黄振荣：“孩子的口粮能不能保证？”
二人不语。
王震对王景申：“说话！”
王景申低下头：“不能。”
王震：“孩子有没有得浮肿病的？”
王景申瞧黄振荣一眼，胆怯地对王震：“没……有！”
二荒：“有！我小妹得浮肿病了。”

王震一震：“啊？你小妹得浮肿病了？！”
二荒：“得了。”
王震：“好了没有？！”
二荒：“没有。医生说……”
王震：“说什么？”
二荒：“医生说‘浮肿不消，准备铁锹’！”
王震：“干啥？”
二荒：“挖坑埋上。”
王震：“啊？”暴躁地拽开制服，绷飞扣子，对王景申、黄振荣咆哮，“怎么搞的？！”
二荒吓哭了：“我爸把20斤小米两次都献红心粮了，今天早晨又把我妈藏起来的两碗小米也献红心粮了，我小妹就剩下不点儿气了……”
王震：“王景申，你这第三次献红心粮，是农场内部调济，还是为了上交？”
王景申；“上交！5000万斤，请您带回去给周总理一个交待，证明北大荒是‘有把握的商品粮生产基地’！”
王震立刻翻脸：“王局长，你的老毛病又犯了！献红心粮，受表扬，再升官，是不是？你让我想起维吾尔族传说中‘肉都帕衣’那个怪物，他贴在人的背上不下来，吸人的血，肥了自己。一个居心不良的领导，虽然不吸群众的血，却吃群众的心，要群众的命，以此赢得上级的表扬，换取高官厚禄，比‘肉都帕衣’更可恶！这样的领导，比国民党的贪官污吏还坏！”指王景申，这要是在战场上，我就一枪崩了你！“

乱云飞渡，遮掩残月，星斗不忍地眨着眼睛。
地头大橡树下新埋一个小土坟，坟前摆着一碗小土豆。
远处传来唢呐《哭迷子》调，如泣如诉，揪心抓肝。
疯丫头伏在小土坟上，随着唢呐声消失，缓缓站起，木然地在小土坟旁佇立着。
王震和王景申、黄振荣走来，见此情景停住。
王大荒和机耕队员大犀牛、小瘦猴等人浑身机油泥土，踉踉跄跄地过来，见此情景愣住。
大犀牛、小瘦猴想奔过去安慰疯丫头，如陷泥潭不能自拔，有气无力地：“嫂子……嫂子……嫂子……”
疯丫头一下反应过来，见是机耕队员，半晌，回到土坟前，捧起那碗土豆，绕过王大荒，按个送到机耕队员跟前，声音沙哑地：“你们机耕队，一个米粒也吃不上，还白天黑夜连轴转趟地……这几个小土豆，一人一个，吃吧，吃吧。”
机耕队员毫无反应。
疯丫头苍白的声音：“这几个小土豆哇，是小姑娘饿翻白眼了，他王大荒才请示队长特批的。等他领出土豆拿到家，晚了……”
机耕队员惊谔地望着疯丫头。
王大荒半跪着垂下头。
疯丫头对机耕队员：“你们吃吧……”
机耕队员冲小土坟垂下头。
疯丫头看罢机耕队员，只好走到王大荒跟前，不是好眼地盯着王大荒，半晌，突然大声地：“王大荒！”
王大荒和机耕队员都一惊，抬起头看疯丫头。
疯丫头突转沉稳地：“王大荒！”
王大荒不动也不语。
机耕队员不动也不语。
疯丫头突转商量地：“王大荒，你带头吃，你不吃他们也不吃。吃吧。你们吃吧！”
王大荒垂下头。
机耕队员垂下头。
疯丫头似乎听见了什么，突然怪异地大笑：“哈哈……”
王大荒和机耕队员大惊，惧望疯丫头。
疯丫头遥望远方，倾听远方，煞有其事地：“你们看，南方那些小姑娘吃了我家的那两碗红心粮，都活过来了，她们拉着妈妈的手，在大橡树底下跳绳呢，唱歌呢，过‘六·一’儿童节呢……”
遥远处传来歌声“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王大荒和机耕队员惊呆了。
王大荒挣扎起来，接过疯丫头的土豆，一步一步地挪到小土坟前，半跪下去，把小土豆一个一个摆好。
机耕队员也都半跪地冲着小土坟。
唢呐《哭迷子》调又起
王震和王景申、黄振荣如雕塑一样凝望着这一切。
疯丫头凝视王大荒。
唢呐声渐远。
王大荒半跪着，面对小土坟，似喊似嚎似唱：

愧对孩子，
——无法补偿呵；
愧对孩子，
——后悔断肠呵，
愧对孩子，
——枉为爹娘呵；
愧对孩子，
——为谁开荒呵？

机耕员半跪着，摊开双手向小土坟：

为谁开荒？
为谁开荒？
为谁开荒呵？

王大荒面对苍天，似唱似嚎似喊：

为了孩子，
——面对死亡呵；
为了孩子，
——吞下悲伤呵；
为了孩子，
——重做爹娘呵，
为了孩子，
——还得开荒呵！

机耕员向苍天，举起拳头：

还得开荒，
还得开荒呵！

王大荒挣扎站起来，冲机耕队员：“起来！上车。”
机耕队员挣扎着站起来，跟着王大荒，一步一步边走边喊号子：

抓紧蹚地连轴转呵，
咳哟！
誓死也不下火线呵，
咳哟！
战到天塌地也陷呵，
也让孩子吃饱饭啊；
战到海枯石也烂呵，
也让人民吃饱饭呵！
咳哟！
咳哟……

王震拔出手枪，缓缓地地举起，冲着天空“呯、呯、呯”打了三枪。
远天惊雷滚滚而来。


5

1961年六月上旬，王震视察北大荒回到北京。
王震身着将军服，一进家门，一屁股坐在靠椅上，不安地思考着。
王季青递过一杯茶水，思考半天才说：“……经过反右扩大化、大跃进浮夸风，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全国经济处于崩溃边缘，党中央提出了全面‘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
王震离座，来回踱步，停住：“按照党中央的指示，对北大荒要……咳——，牡丹江垦区这个王局长王景申啊，过去是我的一员干将，现在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了！大跃进，他虚报产量，交空了库存；大灾害，大饥饿，他又一献红心粮，二献红心粮，三献红心粮！这是为什么？为他升官？为我争气？为国解难？同在北大荒，王正林的合江农垦局一个人也没饿死，他王景申负责的牡丹江农垦局仅5个月就饿死农工364人，妇女66人，儿童61人！”痛苦地思考，许久，对王季青：“叫秘书！”
秘书挽着文件夹进来。
王震：“给北大荒牡丹江农垦局党委发电报。”
秘书：“是。”
王震口述：“牡丹江农垦局党委：王震部长决定，牡丹江农垦局王景申局长病休两年！”对秘书，“立即发出。”
秘书急速离去。
一阵“哒哒哒”的响声，一串红色电波穿越时空，发射到牡丹江农垦局……


6

1961年初秋，合江农垦局金沙农场五分场二队麦地里。
远处的脱谷机还在突突地响着。
王震由合江农垦局局长黄家景、密山县县委书记陈希祥陪同走来。
陈希祥对王震：“部长，您这……还是在住院期间，一连走了好几个地方了，回总部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王震：“休息？要休息在哈尔滨医院呆着就不出来了。现在国家处于困难时期，农场的困难也不小，资金短缺，群众吃不饱肚子，我这个农垦部长垦出多少粮食？我心里不好受哇。到地里看看。”
农工们迎上来：“王部长好！”
王震：“同志们好！”看看远处的脱谷机，又看看农工，问道，“为什么到现在小麦还没有脱完？”
农工：“饿着肚子干活，没劲儿，干不动啊！”
王震愤愤不平地对黄家景、陈希祥：“宁肯让老鼠、麻雀撑破肚皮，也不让农工填饱肚子，这不是马列主义！”
黄陈二人紧点头：“部长说的是！说的是！”
王震更加气愤：“走了几个食堂，都没菜吃，怪了！农场是种地的，庄稼人没菜吃，走到哪里也说不出口！只要干部有事业心，心里有群众，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能不能解决？你这个县委书记能不能解决？你这个农垦局长能不能解决？”
黄陈二位：“能解决。”
王震：“不能解决就解职！”


7

1961年深秋的一个深夜，满天星斗频繁地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八五二农场一队的菜窖。
执班室里坐着执班员；室外挂一木牌：“一队菜窖”；窗口外摆一部电话。
王大荒和四个机耕队员，浑身机油、泥土，离拉歪邪地来到值班室窗口。
执班员发现来人，看表，忙迎出来：“王大荒，你们五好机耕队零点休息，这都一点了，不回家上这干啥来了？”
王大荒身后的四个战友，有的就势歪在墙根，有的不能自持仰躺在地上。
王大荒有气无力地：“饿得不行了。”
执班员：“不行了快回家呀？”
王大荒：“再有两小时，这块地就耕完了。”
执班员：“还接着干？你们都干十二个小时了！不要命了？”
王大荒：“干完得了。”
执班员：“就是五好机耕队，也不能不要命啊！啊？不要命了？王大荒？”
王大荒运足气力：“向你要命来了！”
执班员一怔：“王大荒，你说什么？”
王大荒：“给我们一人一个土豆吃吧？”
执班员：“啊？这个……这个……王大荒，这个得请示队长批呀！”
王大荒拿起窗口电话，拨号：“……队长，我是王大荒，蛤蟆塘这块地，两天的活儿我们一天干，还有两小时就全部耕完了，大家有干劲，可是都饿趴下了，小瘦猴都说不出话了。……我们在菜窖门口呢，请批准给我们一人一个土豆吃吧，不的连机车都上不去了。”
电话：“……我批准了，一人一个土豆。”
王大荒：“谢谢队长。哎，队长，我们是拿大的还是拿小的呀？”
电话：“这还用问吗？”
王大荒似懂非懂：“……不用问，不用问。”撂下电话，对执班员，“拿大的呢，还是拿小的呢？”
执班员：“都饿成这样了，拿大的呗！”
王大荒看看大家，又看看执班员：“还是别拿大的了……拿不大不小的吧。”
执班员：“拿大的都不当事儿，批了就拿大的吧！”欲拿土豆。
王大荒：“别的，还是拿小的吧。”
执班员：“别磨叽了，我拿啥样算啥样的。”
王大荒：“行……哎，不行，我们这样就已经是搞特殊化了，不行，还是拿小的！”
执班员：“王大荒，饿糊涂了吧你……”
王大荒：“不行，小瘦猴家的小孩都饿翻白眼儿了，队长才批一个小土豆。不行，要小的，坚决要小的！”
执班员拿来土豆。
王大荒给一人发一个，大家擦都没擦就生吃起来。
执班员心疼地看着大家甜嘴巴舌地吃完。
执班员：“这还剩一个。”
王大荒：“执班员，你多拿一个，收回吧！”
执班员：“你们几个一人啃一口，吃了吧！”
小瘦猴对王大荒：“你是队长，你出力多，你吃吧。”
王大荒：“小瘦猴，你吃，数你小，数你瘦，数你虚，你快吃吧！”
小瘦猴：“我不吃。”
众人对小瘦猴：“你吃吧，我们都吃饱了。”
王大荒对小瘦猴：“让你吃！”
小瘦猴：“我不吃。”
王大荒急了，欲打小瘦猴可没有力气，骂：“你他妈的给我吃下去！”
小瘦猴巴望王大荒：“你打死我也不吃。”竟然哭了，捂脸哭了。
其他人也哭了。
王大荒也擦擦眼泪，哭了。
几个人哭成一片。
王大荒稀罕不舍地看看谁也不肯吃的这个土豆，放在电话机旁，对值班员：“收回吧，留给最需要的人吧。”支巴着站起来，召唤众人：“起来！上车！”
众人抹去眼泪，往起爬，爬不起来。
王大荒：“战友们，跟我喊号子！”
王大荒：
“全中国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闹灾荒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五亿人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饿断肠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党中央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需要粮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我们铁兵打头阵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为党贡献要坚强呵！”
众人：
“咳哟！咳哟！”
王大荒换个姿势，众人也换姿势。
王大荒：
“咬紧呀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往起爬呀！”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擦擦汗呵，”
众人：
“咳哟！”
王大荒：
“往起站呵！”
众人：
“咳哟！”
众人站起来，跟着王大荒，挣扎着一步步走向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王大荒：
“抓紧秋翻连轴转呵，”
众人：
“唉哟！”
王大荒：
“誓死也不下火线呵，”
众人：
“咳哟！”
众人：
“天兵怒气冲霄汉呵，
战到全球红烂漫呵！
唉哟！
唉哟……”

紧接着，田野里又响起拖拉机夜战的的轰鸣声……

8

1962年5月26日晚上，王震参加完中央会议回到家里。
王震一进家门，一屁股坐在靠椅上，不安地思考着。
王季青：“今天咋不高兴呢？”
王震：“高兴。”
王季青：“高兴咋不乐呢？”
王震：“乐有两种，小乐为笑，大乐为哭。”
王季青：“你这是小乐呀还是大乐啊？”
王震：“不是小乐也不是大乐，是先反思，而后反省。”
王季青：“这又咋的了？”
王震：“去年，在全国三年自然灾害最关键时刻，周总理不无批评地指示我：‘农垦部要搞几个真正有把握的商品粮基地。’为此，我召开了农垦整风会议，严格地剖析自己，总结八年来创建北大荒垦区的经验和教训，决心解决农垦部问题中的重中之重——北大荒垦区问题。会后，我陪邓子恢副总理到北大荒调查，子恢同志一针见血地指出：‘当时急于求成，没有把农业作为基础抓好，就把摊子铺得过大，造成了严重后果。’今天，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专题讨论《国营农场工作条例》，他说：‘国营农场的家当不小，就是没管好，看来是管理问题。农场必须有几定，有定员、定额和责任制、经济核算制，才算办企业。”
王季青：“对这些批评和指点，你的心情也不至于十分沉重吧？”
王震长出一口气：“咳——，我从来没有这么沉重，也从来没有这么轻松，八年开荒和八年抗战一样，不管有多大的教训，我们还是胜利了。剩下的问题，找到了主攻方向和突破点，大不了再打它个‘三年解放战争’，等到1966年，建立周总理要求的‘真正有把握的商品粮生产基地’，就完全可以实现了！前进——1966！”
王季青提醒王振：“又激动了？”
王震：“我马上去北大荒。”
王季青：“你做过几次手术了？胃已经切除三分之二了，身体虚弱，腹部经常痉挛剧痛，好好养一养吧。”
王震：“我这人就这样：一养添病，一走减病。”
王季青：“就你腿勤，还走？忘了你那位上司给你扣的那顶帽子？”
王震：“什么帽子？”
王季青：“说你‘两脚走天下，不知天下事’！”
王震霍地站起来：“我王胡子不知天下事，可我知道每亩地能打多少粮食，知道高喊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是吹牛皮！”
王季青：“又火了！”
王震：“咋的？那粮食基地不是吹出来的，是‘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干出来的，谁不服他出来干个试试！”


9

背 景：
1964年3月，王震主持召开了“全国国营农场会议”，全面总结建国以来国营农场的主要经验和重大教训，讨论十年规划。会议要求北大荒建成“社会主义农业的大样板”；王震强调：要把高度、持久的革命干劲和严格的科学精神结合起来，争取新的更大的胜利！
7月麦熟时节，朱德（委员长）和董必武（副主席）视察北大荒，所到之处机声隆隆，麦浪滚滚，林带如织，公路成网……他们对王震率师开发北大荒给予高度评价，董老即兴赋诗一首：
红心农场黑土层，麦黄豆绿黍苗青。
今年望保丰收确，高屋巍峨已建瓴。
斩棘披荆忆老兵，大荒已成大粮屯。
虽然经验有得失，得失如何要细论。
并在诗的下面写上：“敬呈王震同志指正”。
这首充分肯定北大荒的诗在报上发表，使王震和北大荒人倍受鼓舞。
9月，中共中央批转农垦部党组《关于党组扩大会议对几个问题讨论意见的报告》，并作重要批示，即“农垦五条”。中央肯定并强调实行王震主张的“一业为主，农牧结合，多种经营”的方针。这无疑给王震和北大荒农垦战士以新的巨大的动力。
可是，就在这时，王震意外接到谭震林副总理的决定，让他病休两年。

1964年9月21日，北京王震家客厅。
王震接到名为“病休”实为“停止工作”的通知，坐在沙发里木然不动。
沉默，不是一天两天的沉默。
沉默了许久，王震怀着不可名状的心情，黯然离开了北京。
黯然，也并非黯然，在王震的耳畔竟然想起了歌声：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打败了日本狗强盗，
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
爱国爱人民。
革命战争考验了我，
立场更坚定。
嘿……

歌声，也并非只是歌声，那火车一声长啸，开出北京，向远方驶去，留下了“铿锵、铿锵”经久不息的车轮声……

第 五 部 第5部
1966-1969年
在文化大革命中
暴风骤雨的洗礼与生死存亡的搏斗


1

1965年，最值得黄振荣庆贺的是他的八五二农场“机械化样板试点”初见成效，粮豆生产“三超历史”的大喜事。
最难得的是，八五二农场是垦区与友谊农场并驾齐驱的赫赫有名的大农场了。连续3年，黄振荣抓了“五好生产队”运动和“大样板”试点，引起了上级的重视。国务院农林办公室主任王观澜和农垦部副部长肖克，先后来视察和蹲点，并鼓励这位老兵：“好好总结经验，树起中国式的机械化农场的样板来！”
黄振荣决心大干一场：要把三分场建成“样板”分场，把4个队建成“样板”生产队，还要在全场建成33个“样板”地块，向建场10周年场庆献厚礼！


2

1966年初，黄沧海终于盼来了摘帽那天。农场正式任命他为生产队小学教师，教复式班，五、六、七年级在一个课堂上课。他干劲十足，不仅教课，生产队的黑板报、成人夜校、扫盲他都主动承担。到了星期天、寒暑假，他就主动跟职工一起劳动。
他的最大愿望就是让人家忘记他是一个“摘帽右派”。
到了夏天，指导员主动给他介绍对象，女方叫郭淑范，19岁，是个党员。
他吃惊地问：“这能行吗？”
指导员：“我查了你的档案，你不是坏人，顶多有点思想错误，你现在的表现，大家都很信任你。”
经过正副两位指导员的牵线搭桥，他同女方见了面。
他问郭淑范：“你知道我划过右派吗？”
郭淑范说：“知道。”
他问：“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谈？”
郭淑范说：“我了解过很多人，都说你本质不坏，人家都说你有志气。”
他听了，内心一阵酸楚：志气，我的志气只不过是努力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一点算什么志气啊？
在周围同志的撮合下，他和郭淑范结婚了。


3

背 景：
1966年8月，佳木斯市火车站对面那幢挂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农垦部东北农垦总局”牌子的灰色大楼，表面看仍很平静，其实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红色风暴”尚未席卷之时，人们的灵魂深处早已心旌摇动了。
楼内大厅墙壁已经挂上《声讨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和《彻底批判大毒草〈海瑞罢官〉》等大字报，以及“破四旧，立四新”的大字块。

1966年8月。
东北农垦总局一楼大厅。
王大荒和疯丫头一边看大字报一边议论。
王大荒：“……好哇！好！”
疯丫头：“啥好呀？好啥呀？”
王大荒：“疯丫头哇，机关带头了！”
疯丫头：“啥机关带啥头了？”
王大荒指大字报上：“总局机关，很多人都改名了！”
疯丫头：“改名干什么？”
王大荒：“破四旧、立四新呗！”
疯丫头兴致大起：“改什么名了？”
王大荒：“在声讨邓拓、吴晗、廖沫沙‘三家村’和批判大毒草《海瑞罢官》的斗争之后，北大荒农垦战士大破四旧，大立四新。总局机关的几名女打字员打了报告，要求改名。”
疯丫头：“咋改的？”
王大荒：“赵桂婷要求改为‘赵为民’，宋金艳要求改为‘宋永红’；女教师吴美娜要求改为‘吴畏’，武金花要求改为‘武敢’！”
疯丫头拍手：“改得好！”
王大荒：“改得妙！”
疯丫头：“人家都改名了，咱们也改一改吧？”
王大荒：“就是，咱俩这名也不咋的，改吧！”
疯丫头：“我的外号疯丫头、大名王花篮都不要了，我叫‘王荒’，你叫‘王开荒’！”
王大荒一怔：“啧，咱们换换，”小声地，“咱不往‘开荒’上起！”
疯丫头嗔怪地；“不往‘开荒’上起？”
王大荒回避地：“往别的上起，要突出政治的！”
疯丫头：“那你就叫王卫东，我叫王跟彪！”
王大荒：“我叫王卫东有点大，你叫王跟彪有点像男的。”
疯丫头：“有了，干脆，咱俩把姓也不要了，我叫‘云崖暖’，你叫‘铁索寒’！”
王大荒：“好！这名字嘎嘎叫！”
疯丫头：“这名字响当当！”
王大荒：“这名字是铁！”
疯丫头：“这名字是钢！”
王大荒：“比铁还硬！”
疯丫头：“比钢还强！”
王大荒：“全垦区咱俩的名字封喉了！”
疯丫头：“全中国咱俩这名字拔头子了！”
二人笑。
王大荒：“光改个人名还有点不过瘾。”
疯丫头：“改个人名不过瘾，咱们改单位名。”
王大荒：“对呀，这个主意不错呀！快改吧！”
疯丫头：“我把我们‘铁姑娘’队，改成‘铁扫帚战斗队’！铁扫帚，尽横扫，横扫北大荒一切牛鬼蛇神，把他们统统扫进历史垃圾堆里去！”
王大荒：“好！我把我们‘五好机耕大队’，改成‘四股叉别动队’！四股叉，可劲挖，挖出北大荒一切三特一叛，把他们统统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疯丫头：“好！”又一想，“不行，我这‘铁扫帚战斗队’威力不够大，我们成立‘千夫指造反团’，把北大荒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揪出来示众、游街！”
王大荒：“可也是，我这‘四股叉别动队’派头还太小，我们成立‘千钧棒造反团’，把北大荒的旧世界砸它个稀巴烂！”
疯丫头：“好！”又一想，“还不行，‘千夫指造反团’人数太少，我们成立‘红色娘子军’！”唱，“‘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揪出北大荒的南霸天！”
王大荒：“我也这么想，千钧棒造反团级别太小，我们成立‘换新天红色集团军’，”唱，“‘雄赳赳，气昂昂，砸碎北大荒’——把北大荒换成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
疯丫头：“咱们说干就干！”
王大荒：“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天地转，光阴追，一万年太久，只争朝辉’！”
疯丫头：“啥呀？人家那是‘天地转，光阴迫[pǎi]，一万年太久，只争朝歹！’”
二人神情一场地激动。

在王大荒、疯丫头的感觉中，在北大荒人的意识里，大概是从北京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歌声：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海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入云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领导我们闹革命……

也是从北京传来了红卫兵响应毛主席“炮打司令部”的号召，喊出了响亮的口号：
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
造反上天！
上天还要反！……


4

背 景：
1966年8月18日，毛泽东主席首次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王震部长也接到邀请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
接见活动结束，王震刚回到家，就有农垦部二百多人赶来示威、声讨王震，企图揪他去游街示众。

王震家客厅。
外面人声吵闹。
王震坐沙发里站起来。
外面传来“打倒王震！”的口号声。
农垦部的造反派冲进来向王震示威。
造反派呼口号：“打倒王震！打倒野心家王震！”
王震：“什么？你们说我是野心家？我如果是野心家，毛主席今天还能让我跟他上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吗？”
造反派甲：“你说那些没用。我问你，毛主席写了《我的一张大字报》，你为什么贼胆包天竟然写了《我的第一张大字报》，比毛主席还多了一个‘第’字！”
王震：“我这是紧跟毛主席！”
造反派乙：“你这是妄想跟毛主席平起平坐！”
王震：“那是瞎扯，一般我都是跟在毛主席后边。”
造反派丙：“不要狡辩！毛主席的大字报号召炮打司令部，你的大字报去指责某些人对你污陷、迫害，妄想蒙混过关！”
造反派丁领呼口号：“打倒野心家王震！”
王震故意问：“你们喊什么？”
造反派：“打倒野心家王震！”
王震：“你们喊错了！”
造反派：“没错！你把10万转业官兵都调到北大荒去囤兵，把中直单位1039名右派要到北大荒去保护，还有全国各地的几万名老改犯要到北大荒窝藏，名义上开荒，实际上你要配合苏修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
王震：“你们这是颠倒黑白。告诉你们，我王胡子没有野心。”
造反派：“铁证如山，你敢说没有野心？”
王震：“不是我说的。”
造反派：“哪个混蛋说的？”
王震：“你骂谁呢？毛主席说的！”
造反派：“啊？！毛主席说的？”
王震：“啊！”立正，“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王胡子心好！’”
造反派语塞：“……毛主席说的？”
王震叉开双腿，倒背双手，自得地：“建国以后，中央有规定，去见毛主席不准带枪。有一次毛主席召见将军，只有我带枪了，被警卫挡在门外。毛主席出来说：‘王胡子不会害我，除原子弹，他带什么都不许阻挡。’”
造反派：“那……毛主席也没说你心好哇？”
王震：“毛主席说我不会害他就是说我心好的意思嘛！”
造反派：“毛主席说你不会害他，也许是因为你不敢害他，不等于就说你‘心好’！”
王震挠挠头皮：“噢，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了！1964年6月16日，毛主席到十三陵观看军事表演，看见我问：‘胡子，你怎么瘦了？’我说：‘我肠子不好。’毛主席笑了，说：‘你肠子不好，心好！’”
造反派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这……”
有造反派喊：“别听他说胡话，给他挂牌子！”
有人把一面写着“黑帮头子王震”，一面写着“开荒屯兵野心家”的牌子挂在王震的脖子上。
造反派呼口号：“打倒王震！砸烂王震的农垦部独立王国！”
王震大怒：“我是革命的，是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反对官僚资本主义的！”高呼，“打倒真黑帮！毛主席万岁！”摘掉牌子，摔在地上，用脚跺踏，“老子不挂这个，老子只挂军功章！”
造反派吓得往外逃蹿：“王震打人了！”“王震打人了。”

王震“贴大字报”和“砸黑牌子”这两件事，上报到毛主席那里。
毛主席说：“王胡子赤膊上阵了。”“王震这个人毛病不少，烧一烧是可以的，但这个人要保。他打仗是英雄，生产也是英雄，他不可能反对我。”“你们不要斗王震了，你斗他，他真会打人的。”


5

1966年8月末，八五二农场的疯丫头，戴着“五敢”造反团的袖标，突然出走，取道八五〇农场。
王大荒戴着“换新天”造反团的袖标，怕疯丫头出事，暗里跟踪。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山遥遥，路迢迢，二百里路到八五〇农场老槐树下当年那块苞米地边。
疯丫头一个急转身，和王大荒打个照面。
疯丫头大吃一惊，止步，叉腰对峙，怒目敌视：“王大荒，‘换新天造反团’的王大荒，你偷偷地跟着‘五敢造反团’的女战士，你干啥？！”
王大荒：“那啥……不那啥……”
疯丫头：“咱们两个团势不两立，你干啥？！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王大荒：“疯丫头，我问你，你回到八五〇农场当年这个苞米地边来干啥？”
疯丫头：“干啥，我想问问王胡子，当年咋就没一枪崩了你！”
王大荒：“崩不崩，到如今咱俩分成两派，跟你没关系了！”
疯丫头：“没关系了，你还跟着我干啥？”
王大荒：“那啥……不那啥……”
疯丫头：“你给我说，咱们两个团针锋相对，你回到八五〇农场当年这个苞米地边，你干啥？”
王大荒：“我，我想看看当年那个疯丫头，到底是怎么疯的！”
疯丫头：“咋疯的，到如今咱俩分成两派，跟你没关系了！”
王大荒：“没关系了，好吧，那我说啥事儿你别接我话茬儿！”
疯丫头瞪王大荒。
沉默。
王大荒凝望苍天，揪心地、坚忍地、突然地：“北京，王震部长挨斗了！”
疯丫头腾地跳起来，蹦到王大荒跟前：“啥？王胡子挨斗了？”
王大荒：“你别接我话茬儿！”
疯丫头“啪”地打王大荒一个嘴巴：“谁接你话茬儿了？王八犊子才接你话茬儿了呢！”心思心思，好像是骂自己，忙改口，“我是接你话茬儿吗？我接的是王胡子的话茬儿！”
王大荒瞪疯丫头。
疯丫头冷丁地指着王大荒的鼻子：“你给我说，谁斗的王胡子？谁？！”
王大荒：“北京，农垦部你们‘五敢造反团’！”
疯丫头：“放屁！你们‘换新天造反团’！你们那派斗的！”
王大荒：“就是你们那派斗的！”
疯丫头：“谁？他妈的，谁斗的也不行！”
王大荒：“斗王部长的人，丧尽天良！”
疯丫头：“斗王胡子的人，不是他娘养的，是他么突羽巴狗下的！是他么大瘸狼拉拉的！”
王大荒：“谁要再斗王部长，我就跟他血战到底！”
疯丫头：“谁要再斗王胡子，我就把它脑袋揪下来当球踢，把他眼睛抠出来当泡踩！”
疯丫头：“王大荒，我问你，你保不保王胡子？”
王大荒举起拳头：“保！你保不保？”
疯丫头一蹦高，举起拳头：“保！”
王大荒拉住疯丫头手：“现在开始，咱俩不对立了，咱俩联合了！”
疯丫头：“对，咱俩联合了！”
王大荒终于露出笑脸儿。
疯丫头：“嘎哈，傻呢？”拉过王大荒的手，“走，夫妻双双把家还吧！”
王大荒终于长出一口气。
疯丫头边走，边跳，边唱：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绿水青山带笑颜。
顺手摘下这花一朵，
我与娘子戴发间。
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
夫妻双双把家还……

6

背 景：
1966年秋天，从天安门广场到西四砖塔胡同里那幢灰色大楼农垦部，到处是红卫兵游行队伍、铺天盖地的大字块、大字报。“炮轰资产阶级司令部！”“打倒刘少奇！”“揪出彭陆罗杨！”“火烧农垦部！”“打倒野心实王震！”
此时的北大荒，农场整改的工作规划被从天而降的“红色风暴”打乱了：“造反”、“横扫”、“炮轰”，令黄振荣这位身经百战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老兵，不知所措了。
这年秋天，黄振荣借学习的机会，忧心忡忡地来到首都北京，一下车便急不可耐地来到王震家。

王震在书房里的靠椅上坐着，双手把着扶手。
黄振荣被王震夫人王季青领进来。
王季青：“黄振荣来了。”
王震像雕塑一样直视着黄振荣木然不动。
黄振荣坐在王震对面，也像雕塑一样直视着王震木然不动。
二人就这样直视差，静默着。
王季青伫立在门口，也像雕塑一样直视着二人木然不动。
时间、空间、人都静止了，足有一分钟。
黄振荣：“我想离开北大荒……这次运动有人要揪住我的历史问题不放。”
王震沉吟半晌：“你想上哪里呢？现在，哪里不在搞运动呢？农垦部的造反派，在林彪、江青支使下，8月18日到我家里来示威，给我挂黑牌子。我怒砸黑牌子，当天下午，周总理委托李先念到部里作造反派的工作；8月24日凌晨，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农垦部造反派，讲了一个多小时，造反派还是要斗我。周总理郑重宣布：‘我讲的这些话，是经中央政治局讨论，是毛主席决定的。’有人仍不甘心，一再提出要批斗我。9月18日晚，李先念再次召集农垦部有关人员开会，告诫他们要按最高指示办事，不要开会批斗我。部里的造反派还是坚持第二天在政协礼堂开批判会。周总理得知这一情况，为了保护我，对批判会做了精心安排，明确指示：一，会议不许挂横幅会标；二，王震同志作检查时，群众不喊口号，不插话；三，王震同志发言可以按讲稿念；四，由李先念、谭震林出席会议，听取王震同志检查。可是，造反派拒不执行周总理指示，仍在会场上拉出‘揭发批判王震反党言行大会’的会标。当我跟着李先念、谭震林走进会场时，他们喊口号：‘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把气氛搞得异常紧张。我念完检查稿，他们就接二连三地上来人揭发、批判我，没有一个称我‘同志’的，大部分人称我的问题是敌我矛盾。批判会没结束，李先念就愤而退场了。就这样，我成了第一个被批斗的部长。”
黄振荣更加慌惑不安了。
王震：“他们连毛主席、周总理的指示都不听了，林彪、江青一伙的爪牙戚本禹到农垦部煽风点火，说：‘王震过去有功，晚节不忠，一笔勾销！’”
黄振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王震：“……不要害怕，不让干，咱们回老家种地去。”
沉默。
王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咳——”
黄振荣：“……学习结束……我就回北大荒去了。你……”
王震：“你……”
沉默。
二人无奈而又深情地注视着。
王季青无奈而又担心地注视着二人。
诚然，谁也看不透命运的结局。


7

1966年末，八五○农场，黄沧海所在的连队。
造反派为了打倒正副指导员，便诬陷他们俩重用包庇“右派坏分子”黄沧海！
为了证明黄沧海是坏人，造反派预先泡制了一个所谓“黄沧海反林彪罪证”，说黄沧海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家曾说过“林彪红得发紫”这句话。
造反派对黄沧海先是威逼利诱，后是严刑拷打。
黄沧海又来了犟牛脾气，就是不服！
大会批，小会斗，黄沧海扪心无愧，据理力争，往往把造反派顶得哑口无言。
造反派说：“这小子脑子太好使了，不把他斗糊涂了就扳不倒他！”
造反派正要上来武斗黄沧海，幸亏爱护他的职工及时保护，免掉了一场皮肉之苦。
黄沧海被关进“牛棚”。


8

背景1：
1966年下半年，国家主席刘少奇、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邓小平、主管农林的国务院副总理谭震林、离职休养的农垦部部长王震被揪斗；黑龙江省委书记欧阳钦、省长李范五被揪斗；原东北农垦总局书记、时任黑龙江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林池被揪斗；原友谊农场场长、时任东北农垦总局局长王正林被揪斗……

背景2：
1967年3月20日，黄振荣在北京寻找不到“文化大革命”的答案，就心急如焚地回到了农场。
他是作好充分准备的：就像北京大街上刷的大字块“刘少奇、邓小平从党中央滚出去！”他准备从八五二农场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准备回老家种地了。他也准备遭受皮肉之苦，就像北京街头散发的红卫兵传单上印的揪斗主管农村口的副总理谭震林搞“喷气式”的照片上那种惨状——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乘坐的吉普车刚到场部十字路口，就被一帮“造反派”半途拦截了！
映入黄振荣眼帘的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景象：
南横林子八五二农场场部外，人山人海，红卫兵旗帜飞扬，大横幅写书：“炮轰八五二场部，揪出走资派黄振荣！”“黄振荣逃避文化大革命绝没好下场！”

1967年3月20日。
八五二场部外批斗现场。
造反派把黄振荣反剪双手，押到台上。
造反派高呼：“打倒走资派、叛徒黄振荣！”“打倒薄一波的爪牙黄振荣！”“打倒王震的黑干将黄振荣！”“黄振荣逃避文化大革命没有好下场！”
造反派：“黄振荣猫腰、低头！”
黄振荣被押着他的两个造反派按下去猫腰、低头。
造反派：“黄振荣，交待你在山西阎锡山的‘决死纵队’被日寇俘虏当叛徒的全过程！”
黄振荣一听此事，反倒英勇地站直身子，理直气壮地：“那是1940年，延安党组织让我隐蔽共产党员的身份，派我去阎锡山部队抗日‘决死纵队’当教官，任营长职。我带的一个营被誉为‘黄营’，令日寇闻风丧胆！”
造反派：“黄振荣，你老实交待，不许美化自己！”
造反派喊口号：“老实交待，不许蒙混过关！”
黄振荣：“一次与日寇激战中，我腿部受伤，老乡把我抬进山洞隐蔽起来，同时隐蔽的还有县里的7名干部和一些老乡。叛徒告密，敌人将隐蔽的人都驱赶出来，并用枪口对干部和老乡：‘说，谁是黄营长，你们不说，统统打死！’我站出来说：‘我就是黄营长！’这样，县里的7名干部和老乡脱了险，我以晋绥军营长的身份被送入俘虏营，共产党员的身份并未暴露。一年后，趁敌人看管松懈，我逃出来，回到延安，在王震旅长领导的三五九旅担任营长，并经组织严格审查，被批准第二次入党。”
造反派：“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黄振荣，你是怎样逃出日寇俘虏营的，谁看见了，谁来作证，你给我说清楚！”
黄振荣：“我逃跑如果有人看见，我还能跑出来了吗？”
造反派：“黄振荣，你还指问造反派吗？给黄振荣戴高帽挂牌子！”
上来两个造反派给黄振荣戴上高帽，上书‘王震的黑干将’；又挂上牌子，上书‘大叛徒、走资派黄振荣’。”
造反派领呼口号：“打倒大叛徒黄振荣！”“打倒走资派黄振荣！”
众呼应。
造反派念批判材料：“我们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无产阶级政治，念念不忘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黄振荣，在开发北大荒建设八五二农场的战斗历程中，你抱住黑邦头子王震的大腿不放，闭口不谈无产阶级政治，说什么‘社会主义是算出来的’，你企图把社会主义国营农场全面走向资本主义，达到资本主义复辟！”
造反派领喊口号：
“打倒走资派黄振荣！”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黄振荣与众举手呼应：
“毛主席万岁！”
造反派：“黄振荣，你是投敌自首的叛徒，你没资格喊毛主席万岁！”反剪黄振荣双手，按其低头。
黄振荣奋力挣脱，怒吼：“毛主席万岁我要喊，我是红小鬼，一辈子跟毛主席干革命，为什么不让我喊毛主席万岁？”
造反派领喊：“敌人不投降，就让他灭亡！”
台下众人振臂呼应。
造反派：“黄振荣不老实，让他站桌子，站凳子！”
造反派搬来桌子，又在桌子上摆上凳子，让黄振荣上桌子上，站到凳子上。
造反派领喊：
“打倒大叛徒黄振荣！”
“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黄振荣！”
“打倒王震的黑爪牙黄振荣。”
黄振荣站立不稳，摔到台下去了……


9

1967年3月下旬的一天，揪斗过黄沧海的造反派，打到了正副指导员，当上了生产队革委会副主任，来到关押黄沧海的“牛棚”，气势汹汹地找黄沧海谈话：
“再不承认反林彪，就叫你爱人跟你离婚，就叫你家破人亡，彻底完蛋了！”
黄沧海说：“那好，叫郭淑范来见我，我们离！”
这样，他争取到一次见妻子的机会。夫妻见面时，他像孩子似的抱着妻子嚎啕大哭。
妻子哭着表示：“决不离婚，决不划清界限！”
妻子因不肯离婚，被揪去批斗，停发工资，停供煤炭，整个冬天墙上挂霜，水杯结冰。刚满周岁的小女儿，因为营养跟不上，屋冷犯病，小手冻肿了，脚也肿得发亮……以致造成一条腿永远瘫痪了。
祸不单行，老家广州的堂兄来信里说：由于黄沧海的株连，在民政局工作的母亲，在患鼻咽癌的情况下，造反派还对她批斗、体罚，不久在痛苦中去世了。
黄沧海在“群众专政”的压力下，每天要干16小时的活，每顿饭只给他两个窝窝头。造反派还时不时说他态度恶劣，给他减去一个窝窝头，以示惩罚。他被打得五节腰椎骨质增生，左眼结膜水肿一年，轻微脑震荡，还落下眩晕症……为了顽强地活下去，他学会吃各种各样的生东西：生大豆、生玉米、生南瓜、生豆饼、生野菜，干活时乘人不备，他就抓一把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一天，他对妻子说：“为了活下去，我们离婚吧！”
“你没有错，我不离！死也死在一起！”
“你的党籍还要不要？孩子的命还要不要？”
“如果要我说假话坑人才能保住党籍，那我宁可不要！”
“我们搞个假离婚行不行？”
她听了，以为他要去死，一头扑在他怀里大哭：“不！你不能寻短见呀，你要是死了，连我都对不起！”
他泪如泉涌，说：“我决不去死，你放心，我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
当时，对他来说，活下去真的要比死更难。死，只需要瞬间的勇气。而活下去，却要一辈子的毅力和信心！


10

1967年4月，八五○农场场部广场批斗会现场。
王大荒脖子上挂着牌子，上写“强奸民女死不改悔分子”，表情木讷。
造反派喊口号：“揪出强奸民女死不改悔的犯罪分子王大荒——”
造反派：“王大荒，赶快交待当年在玉米地强奸民女疯丫头的犯罪事实！快说！”
王大荒：“疯丫头说她……喜欢我冒进……”
造反派：“她喜欢你冒进，她让你扒她裤子冒进来的？”按王大荒头，“低头认罪！”
王大荒抬起头：“我冒了，可我没进……”
造反派打王大荒一个耳光：“没进也是进！”
造反派喊口号：“死不认帐，死路一条！”
造反派：“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带人证疯丫头！”
疯丫头被推上台来。
造反派：“疯丫头！你来揭发王大荒当年强奸你的罪行！”
疯丫头痛苦地望着王大荒，两眼流泪，不语。
造反派：“疯丫头，你和王大荒名义上是夫妻关系，实际上是敌我关系，你是无产阶级，他是资产阶级，你要同他划清界线，你要揭发他！你为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立功的时候到了！你揭发他！”
疯丫头：“我说……我喜欢他冒进……”
造反派：“说苞米地的事！”
疯丫头：“苞米地的事……我说他祸害我，没说他强奸我……”
造反派喊口号：“包庇坏人有罪！揭发坏人有功！”
造反派：“你不要和他同流合污，说出事实真相来！说！说！说！”
疯丫头横眉立目：“你逼谁呀？啥叫真相啊？我在王震司令员跟前也是这么说的！”
造反派：“那……那王震为什么开枪要毙他？”
疯丫头：“王震司令员过后说那是吓唬我，考验我是不是爱王大荒！”
造反派：“考验你？那为什么又向天上放了三枪？”
疯丫头：“王震司令员过后说，那是看我真心爱小贵州，鸣枪祝贺！”
造反派喊口号：“老实交待！谁不老实就让谁灭亡！”
造反派：“你不要包庇坏人！”
疯丫头：“王大荒是好人，我包庇什么坏人了？”
造反派：“他强奸你，你为什么不揭发他？”
疯丫头激了：“他没强奸我，强奸你妈了！”
造反派：“我让你骂人！”丧心疯狂地扇疯丫头耳光，“给她也挂牌子，两人一起斗！”
疯丫头：“有牌子给你妈挂去！要斗斗你祖太奶去！”
造反派一拳头把疯丫头打倒在地：“我打死你！”
疯丫头爬起来：“啊……”发疯地去抓挠造反派，“我不活了！”把造反派的脸上挠出横竖大血印子。
造反派：“疯丫头，疯丫头真疯了！”操起木棍朝疯丫头头上打去。
疯丫头一声惨叫“啊……”
王大荒扑过去，失声地：“疯丫头……”


11

1967年4月，作为新中国第一支青年垦荒队的成员，杨华等人的命运后来都发生了不测的重大变化。
共青农场造反派，把杨华、庞淑英等五位发起人诬告为“杨华反党小集团”，庞淑英因为访问过苏联，还多了一顶“苏联特务”的帽子，一度受到调查。
直到胡耀邦出面批示，杨华、庞淑英等人才得以恢复正常工作。

12

背 景：
1967年5月1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发表林彪手书“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的题词。
中午，在《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中，毛主席和林彪乘坐敞篷汽车来到劳动人民文化宫，接见劳动代表和革命群众，晚上登上天安门城楼，会见了一些被批判的老同志，出席庆祝五·一劳动节焰火晚会。

夜，王震家。
王震身着将军服兴致勃勃地回到家里。
王季青迎上。
王季青：“呵，看你神色不错啊！”
王震：“毛主席邀请我这第一个被批斗的部长上天安门城楼，神色还能不好吗？”
王季青：“电视上看了，今年的五·一劳动节很特殊哇，一些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批斗、很久没有露面的老干部应邀上了天安门。”
王震：“这肯定是毛主席亲自圈点的。”
王季青：“见到毛主席了？”
王震：“见到了！毛主席从大厅一出来，老远就喊：‘王胡子’，我急忙走过去。毛主席说：‘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主席高兴地握住我的手不放，说：‘王震，有人要打倒你。你是打不倒的，打不倒的嘛！老干部也不能都打倒。对那此要打倒你的人要采取宽大态度，要宽大嘛！要实行宽大政策嘛！”
王季青：“你咋说？”
王震：“我说‘遵照主席教导’。”
王季青：“毛主席还说什么了？”
王震：“主席说：‘王震，你打仗是英雄，生产也是英雄。’我说：‘都是主席英明领导得好。’主席又对我说：‘我毛泽东要当好新中国这条船的船老大，你王震要当好新中国运粮的船老大嘛！’”
二人互相瞧瞧，都开心地笑了。
王季青：“从文化大革命开始至今，你头一次这样开心地笑。”
王震得意地摩挲一下胡子：“毛主席要保我，要用我，指示我当好新中国运粮船的船老大，我能不开心地笑吗？啊？”
二人会心地放声大笑。


13

背 景：
1967年1月，上海造反派夺取上海市党政大权，谓之“一月风暴”。1月31日，哈尔滨的造反派夺取了黑龙江省党政大权；3月23日，经中央的批准，正式命名为“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由全国第一个公开支持造反派的省委书记潘复生担任主任，省军区司令员汪家道担任副主任，还有造反派和工农代表，被中央树为有革命老干部、军队、革命群众代表组成的“三结合革命委员会”的样板，并誉为“东北新曙光”。
紧随其后，军垦系统的管局、农场的造反派，纷纷夺权，八五二农场也成立了以黄振荣为主任的“三结合”革委会。
与此同时，造反的群众便分成“炮打新生政权”的“炮轰派”，和“捍卫革命三结合联合总指挥部”的“捍联总”，两派斗争激烈，时有“武斗”，发生流血事件。

1967年5月下旬，八五二农场科学试验良种田里。
黄振荣带领王大荒、疯丫头等“捍联总”的人在铲地。
黄振荣停下，边擦汗边说：“王大荒、疯丫头，这块试验良种田，是咱们农科院、八一农大和省里、国家的专家共同研究的‘东北白脐大豆王’高产新品种，明年就大面积推广了。如果，我要被关进监狱，你们可要保护好这些来之不易的成果，多动脑筋，不用武斗，用智斗，确保一棵苗也不能少！”
王大荒把锄头当枪，立正：“是！坚决完成任务！”
疯丫头一挥拳头：“老太太没牙——你就来肝儿吧！”
炮轰派男女二人匆匆赶来。
炮轰派男：“黄振荣，我们炮轰派不承认你这个革委会主任！谁让你私自带领捍联总、保皇派分子来铲地？啊？”
黄振荣：“这地都草欺苗眼儿了！”
炮轰派女：“草欺苗眼儿了，也不允许你们这些走资派、保皇派、应声虫、小爬虫来铲！”
炮轰派男：“你们这一铲，这草和苗的性质就变了！”
黄振荣：“咋变了？”
炮轰派女：“这苗就变成资本主义的苗了！”
黄振荣笑了：“二位开玩笑吧？”
造反男：“严肃点儿！我命令你把铲过的苗都给我砍掉！”
王大荒欲动手，被黄振荣拉住。
黄振荣：“凭什么砍苗哇？”
造反男默诵了一遍他本来就说不利索的一句时兴的口号，谨慎地：“宁可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黄振荣：“请你不要犯错误哇！”
炮轰派女：“少废话，砍苗！”
黄振荣不动。
炮轰派男：“你不砍我砍！”去夺黄振荣的锄头。
铲地的人们气不愤，疯丫头欲动手，被王大荒拦住。
王大荒异常冷静地上前，把炮轰派夺黄振荣锄头的手掰开：“别急，别急，他不砍我砍。刚才你说‘宁可’什么‘苗’、‘草’来着？”
炮轰派男一着急说反了：“宁可要资本主义的草，也不要社会主义的苗！”
王大荒急促地：“再说一遍！”
炮轰派女顺拐了：“宁可要资本主义的草，也不要社会主义的苗！”
王大荒大喝一声：“你们说的是反标！”
炮轰派男女这才反映过来了，一急，又说错了：“宁可要资本主义的草，也不要社会主义的苗！”
王大荒举起锄头：“快抓现行反革命啊！”
铲地的战友们举起锄头冲上：“抓现行啊！”
疯丫头冲在前面：“抓现行啊！”
炮轰派吓得掉转头，抱着脑袋就跑。
疯丫头、王大荒和众工友还要追，被黄振荣喊住。
王大荒叉腰，冲骂造反派骂：“这里是老子打的天下，你们还反了呢，杂种操的！”
疯丫头骂：“再来得瑟，卵子籽儿给你挤出来！”


14

1967年8月，文化大革命斗、批高潮阶段。
北京王震家，王震头上扎着透过血迹的绷带，在听电话。
北大荒黄振荣家，黄振荣靠着床头，腿上扎着透过血迹的绷带，在说电话。
黄振荣紧张地：“王部长，八五二农场今晚有暴风雨和洪峰，停泊在蛤蟆通河码头的100条运粮船，300万斤粮食，危险，危险，危险啊！”
王震：“采取紧急措施嘛！”
黄振荣：“没人管了。”
王震：“人呢？”
黄振荣：“看管船队的炮轰派全部撤出，正准备开万人大会批斗我呢！”
王震：“批斗会改日再开嘛，你为什么不跟造反派交涉？”
黄振荣：“交涉了，他们不承认我这个革委会主任，说我是‘走资派还在走，是你的黑干将。指令我老老实实地接受批斗，再乱说乱动，就是自取灭亡！”
王震一拍桌子：“黄师长！”
黄振荣下意识地：“到！司令员指示。”
王震：“黄师长，抢救100条运粮船300万粮食，这就是辽沈战役你抢修铁道线死战锦州！这就是抗美援朝你抢修大桥激战无名川！”
黄振荣：“可是……”
王震震怒：“‘可是？’在战场上你说过这个话吗？啊？！”
黄振荣：“我的处境……”
王震镇静稍缓和一下：“你我的处境大同小异嘛！我在北京啊，农垦部的造反派写大字报围攻我，我贴出了《我的第一张大字报》进行反击；造反派冲进我家里给我挂黑牌子，我怒砸黑牌子，要打造反派……毛主席、周总理、李先念保我都不成，我成了第一个被批斗的部长，所以我深知你的处境！你挨批挨斗挨棒子打，我都知道了。”陡转，“你是躺着呢，还是坐着呢？”
黄振荣：“躺着呢。”
王震：“你的腿打折没有？”
黄振荣无力地：“没有。”
王震：“腿没折你给我站起来说话！”
黄振荣：“是！”一咬牙，翻身下床，单腿着地，提拎一只腿，弯着腰，“司令员指示。”
王震：“你的腰打折没有？”
黄振荣：“没有。”
王震：“腰没折你给我站直了！”
黄振荣：“是！”咬牙站直。
王震：“你的肩打折没有？”
黄振荣：“没有。”
王震：“肩没折你就不许给我撂挑子！”
黄振荣：“是！”耸耸肩膀。
王震：“黄振荣同志，你现在还是革委会的班长，你要带人冲上去，在批斗你之前把粮食全部扛到岸上来！”
黄振荣：“就是死也要冲上去，可是……”
王震：“还要‘可是’吗？”
黄振荣：“炮轰派占上风，捍联总被压下去了，我怕保不住这运粮船啊！”
王震：“这么说你害怕了吗？你要后退吗？你要逃跑吗？那是你的性格吗？你在战场上的必胜心哪去了？硬骨头哪去了？英雄气哪去了？”
黄振荣憋了一口气：“革命战争好打，政治运动难搪啊！”
王震：“难搪，是难搪！”站起来，“我们是忠于毛主席的，忠于党的，忠于人民的！我们没错，也不心虚！我们抢救300万斤粮食，干的是英雄的事业。我告诉你黄振光，英雄的事业有挫折，有失败，但无怨，无悔；有艰难，有险阻，但无惧，无畏！英雄最英雄的那一刻，不是在掌声中捧起鲜花，不是在喝彩声中戴上奖章，而是受伤了，流血了，不掉泪，不回头，怒吼着，往前冲，人倒下了，红旗却插在了敌人的阵地上！”
黄振荣啪地打个立正：“是！人在粮食在！”
王震：“我命令你，直奔战场，跑步前进！”
黄振荣：“是！”放下电话，端正双臂，挺起胸，提拎一条腿，单腿蹦式地蹦出门去……
啊，从遥远处，传来了往日的冲锋号声


15

当天上午。八五二农场蛤蟆通河畔码头。
西北上空的积雨云翻滚着像黑碣色山峰倒塌了一样压过来，河面上装满麻袋的运粮船像长龙似的随波起伏。
黄振荣一瘸一拐地带着“捍联总”王大荒等近五百人，冲上码头。
黄振荣问王大荒：“疯丫头怎么没来？”
王大荒：“别提她了，疯丫头疯了，参加炮轰派了，和我离婚了。”
黄振荣：“啊？他妈的，全乱套了！”
王大荒：“她掉炮往里打，她真疯了！”
黄振荣：“看我们的！”昂起头颅，带头高唱《语录歌》：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
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黄振荣一挥手臂：“忠于毛主席的北大荒战友们，上！”
众人“嗷”地呼叫，飞快地冲上运粮船，扛起装满粮食的大麻袋，开始往岸上仓库搬运。

炮轰派几个人冲上来，疯丫头紧随其后，二荒追来。
炮轰派男：“那带人上码头的不是黄振荣吗？”
疯丫头：“正是他！”
炮轰派男：“走资派还在走！”冲上前拦住黄振荣，“黄振荣，站住！”
黄振荣站住，谦和地：“革命小将，我们来……”
炮轰派男：“少废话！炮轰派总部有命令，不许你走资派带领你的保皇派卸船！”
黄振荣：“难道说我们抢救运粮船也是罪过吗？”
疯丫头：“是罪过！”
黄振荣：“什么罪过？”
炮轰派男：“你以抢救运粮船为名，和炮轰派对着干！”
黄振荣：“难道你们丢弃100条运粮船300万斤粮食去批斗我，就是功劳吗？”
炮轰派男：“是功劳！”
疯丫头：“是功劳！”
黄振荣：“什么功劳？”
炮轰派男：“我们是政治挂帅，防止资本主义复辟，永保社会主义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黄振荣：“无知！”
炮轰派男 放肆！
黄振荣：“让开！”
炮轰派男：“站住！”欲动武。
王大荒冲上，薅住炮轰派男脖领子，“你敢动手，我就捶扁你！”
炮轰派男吓得连连倒退。
疯丫头冲上来，一把拽拽住王大荒。
炮轰派男怔住。
王大荒一愣：“你……你是炮轰派！”
疯丫头：“你是保皇派！”
王大荒：“咱俩离婚了，啥派跟你没关系！”
疯丫头：“有关系！两派势不两立！”
二荒害怕地：“爸……妈！”
王大荒看看二荒：“二荒在这呢，我不勒你！”
疯丫头：“二荒要不在这我还不扯你呢！”
王大荒：“知道这个，就请你让开！”
疯丫头：“王大荒，我正告你，你要是跟走资派往下扛粮食，你就是和走资派同流合污！”
王大荒：“同流合污也往下扛！”
疯丫头：“你就是反革命了！”
王大荒：“反革命也往下扛！”
疯丫头：“你就是自取灭亡了！”
王大荒：“自取灭亡也往下扛！”
疯丫头气急地：“好说好商量不行是吧？”上前咄咄逼人地，“你王大荒要敢上船，我就把你脑袋揪下来当球踢，把你眼珠抠出来当泡踩！”
王大荒：“你是不是真疯了？啊？”
疯丫头：“你才真疯了呢！”挡住王大荒，“我就是真疯了，咋的？”
王大荒：“那我就不客气了！”一把将疯丫头推开。
疯丫头跌倒在地。
二荒哭着去扶疯丫头。
王大荒欲走。
疯丫头一个前扑，抱住王大荒一条腿：“王大荒……”
二荒抱住疯丫头一条腿：“妈……让我爸去吧！”
疯丫头：“王大荒……孩他爸！”
王大荒不解地回看疯丫头。
二荒企求地看着疯丫头。
王大荒：“疯丫头，抢救船上这些粮食，能救活多少人，能少饿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疯丫头愣住了。
王大荒：“疯丫头，你忘了三年挨饿了？你忘了三献红心粮了？你忘了吃草根树皮代食品噎得翻白眼的浮肿病了？”
疯丫头被震住了。
王大荒：“你忘了饿死的小姑娘了？你忘了大橡树下的小土坟了？你忘了小土坟前的三个小土豆了？啊？啊？啊？”

疯丫头的心窝子被触痛了，脑袋“轰”的一下，眼泪刷刷地掉下来，看看王大荒，又看看二荒，突然想起了她的小女儿，饿死的小女儿！眼前出现了大橡树下小土坟前摆放的三个小土豆……
疯丫头声嘶力竭地大嚎一声，一下撒开手，无措甚或绝望地：“王大荒，王大荒！你去吧，去吧……”
王大荒愣了一下，转身跑上跳板，冲向运粮船。 黄振荣带头扛着大麻袋带领众人上岸。
炮轰派男上前阻拦。
黄振荣向后喊：“跟着我，前进！”带队勇往直前。
炮轰派男被逼得连连倒退，绊个趔趄，恼羞成怒，照黄振荣胸前打了一拳。
黄振光晃了两晃，继续前行。
炮轰派男：“呀哈！你这个走资派还打不倒了呢！”又举起拳头。
疯丫头拽住炮轰派男胳膊：“最高指示：‘要文斗，不要武斗’！”
黄振荣一行乘机冲过去，把麻袋放到仓库里，迅速返回船上。
炮轰派男甩开疯丫头手：“你到底是哪派的？”
疯丫头：“我是操你祖宗那派的！”
炮轰派男：“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疯丫头：“还阻止抢救运粮船？当年咋没把你饿死呢！”
炮轰派男：“饿死我也要阻止他们！”
疯丫头：“你再阻止抢救运粮船，我挠死你！”
炮轰派男：“疯丫头叛徒！你是叛徒！”
疯丫头：“我就叛徒了！我还跟他们抢救运粮船去呢！”
炮轰派男：“你敢？！”挡疯丫头。
疯丫头爆发地对炮轰派男：“啊——，俺揪你的脑袋当球儿踢，抠你的眼珠当泡踩！呀……”抓挠炮轰派男。
炮轰派男：“哎呀妈呀，疯丫头真疯了！”抱着脑袋带人逃跑了。
疯丫头追了几步，返回，跟着王大荒身后，二荒跟在疯丫头身后，加入抢救运粮船的队伍。
运粮队伍在黄振荣带领下，由正常速度，变为极快速度，最后变成慢镜头式速度。
黄振荣跟在队伍后边，把最后一袋粮食扛到岸上，扔到仓库里，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人们欢呼“胜利了！”“胜利了……”
二荒把一面红旗扛上来，交给王大荒；王大荒把红旗交给黄振荣。
黄振荣把红旗插在粮仓前，红旗迎风飘扬。
黄振荣像泰山一样立在那巍然屹立，突然直挺挺地轰然倒下。
一道闪电，一声霹雳，大雨瓢泼而下……


16

1968年1月的一个深夜。
一弯月牙，满天星斗，辉映出一条土道伸向荒原深处。
右派王大荒给右派、走资派黄振荣一伙人的夜战工地送饭。
他骑着自行车，后座两边各挂一个饭箱，车把两边各挂一个热水瓶，唱着自编的南腔北调的《月牙五更》：

一更一点，月牙出在正东，
我被打成北大荒的小爬虫。
说我立功获奖都是捞稻草，
硬把我这功臣劳模关进牛棚。

二更二点，月牙挂在树上，
我被打成黄振荣的黑干将。
说我给走资派摇旗呐喊，
无奈何是只猛虎也得装绵羊。

三更三点，月牙升入云霄，
我被打成王震的黑保镖。
说我给资本主义鸣锣开道，
我的心好像点着的炸药包，哎呀哎嗨哟！

唱到这里，撒气般地呐喊：“啊——”
未料这喊声却引来一条野狼瘆人而又悠长的号叫声，紧接着，四周响起群狼的呼应声。
转眼之间，狼群逐渐围拢过来。
王大荒愣了一下，操起手电筒。
群狼张着大嘴，眼睛闪着绿光，或坐或站或遛达，把王大荒困在核心。
王大荒气不打一处来，神经质地面对群狼：“让道！我给夜战的右派走资派送饭去，让道！”
群狼不躲，反而迫近。
王大荒如疯似狂地：“为什么不让道？你们想吃肉的，遇见不怕死的了！”
群狼对着他：“嗷……”
王大荒神经质地：“什么？我是小爬虫？我是黑干将？我是黑保镖？啊？你们也他妈炮轰派啊？啊？！”
群狼冲着他嗷嗷地嚎叫。
王大荒怒从心头起，忘乎所以地：“杂种操的！我不敢打炮轰派，我还不敢打你们这些野心狼吗？”拉开架势，“老子早就憋不住了，冲啊——”
王大荒与狼群搏斗。
突然，耳边响起黄振荣的声音：“狼最怕圈，用手电划圈！”
王大荒像得到法宝一样，翻到狼群之外：“老子让你们看看‘小爬虫’的厉害！呀呆，看看这是啥家伙！”打开手电筒，冲着头狼划圈。
群狼惊恐地一边后退，一边嚎叫。
不料手电筒一下打在车把上，手电灭了。
群狼又渐渐地围上来。
突然，耳边响起王震当年那宏亮的呼喊：“烧大荒喽——”
王大荒扔下手电筒，掏出火柴：“让你们尝尝保皇派黑干将的厉害！看，这是啥家伙！”划火点着荒草，立刻野火腾起。
群狼惊叫退向远处，仍不甘地且退且望，并有再次反扑的意图。
王大荒摘下车把上的暖水瓶：“我让你们尝尝保皇派黑保镖的厉害。看，这是啥家伙！”先后把两个暖水瓶投向狼群。
两声巨大的爆炸声，溅起四迸的热水。
群狼连吓带烫，哀嚎着四散而逃……
王大荒发疯地追了两步，大喊：“杂种操的，有尿儿小子你们别跑！”
狼群就这样被孤胆英雄打退了。
王大荒还骂骂咧咧地收拾起手电筒，推上车子，不是后怕，而是解恨地继续前行……


17

1968年12月上旬的一个晚上，天上飘下雪花。
在通往八五二农场粮库的道上。
黄振荣一瘸一拐地往粮库走。
一男一女两个造反派盯梢，跟上。
黄振荣口中念念有词地数完粮囤，满意地频频点头。
突然发现路上有东西，欲俯身去捡，无奈伤脚不便，摆了几个姿势都蹲不下去，索性跪下，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一点一点地捡到左手里。然后用右手支撑着免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粮囤走去。
炮轰派大喊：“站住！”
黄振荣一惊，回过身来，习惯地把手背到身后。
两个造反派冲上。
炮轰派男：“黄振荣，你手里攥的是什么？”
黄振荣下意识地：“啊，没什么，没什么。”仍然倒背着手，“没什么。”
炮轰派女：“你把手伸过来。”
黄振荣不情愿地伸出右手，张开手掌：“没什么。”
炮轰派男：“把左手伸过来！”
黄振荣伸过左手，张开手掌，方才想起来：“啊，你说这，这是我刚从道上捡起来的一把大豆。”
炮轰派女上前细看，数：“一粒、二粒、三粒……一共15粒！”
炮轰派男：“你为什么攥15粒大豆？你攥15粒大豆干什么？”
黄振荣：“你说能干什么？要送到粮囤子里去，这是粮食啊！”
炮轰派女：“不对，这里肯定有阴谋！”重数黄振荣手中豆粒，“这是8粒，这是5粒，这是2粒，8粒、5粒、2粒——八五二！”
炮轰派男恍然大悟：“啊！明白了，你黄振荣的意思是把八五二农场牢牢攥在你的手心儿里呀！”
炮轰派女：“你这是不想交权，你这是要反攻倒算！”
黄振荣：“你们这是生拉硬扯，无限地上纲上线！”
炮轰派男：“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一棒子打在黄振荣头上。
黄振荣：“啊——”仰倒下去……
炮轰派女俯身试试黄振荣呼吸，又看看黄振荣左手：“瞧，都昏死过去了，那‘八五二’还在他手里攥着呢！”
炮轰派男：“知道了吧？这就叫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18

1968年12月下旬的一个深夜，探照灯下的八五二农场粮库，黄振荣带领人们正扛着大麻袋，登上跳板，往送公粮的卡车上装大豆。
黄振荣扛着立肩大麻袋一腐一拐地踏上跳板，众人跟随在后。
一男一女两个炮轰派手持木棒巡逻至此。
炮轰派女：“哎？那个带头扛麻袋上跳板的人，不是黄振荣吗？”
炮轰派男：“正是他，这么跑轰，还没轰倒他！”
黄振荣艰难地登上跳板的最高处。
两个炮轰派冲上跳板顶端，挡住黄振荣。
炮轰派女：“黄振荣！这批支援全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豆，不用你这走资派领人装车！”
炮轰派男：“黄振荣，你这是和文化大革命对着干！”
黄振荣停住脚步：“我还是场里革委会主任，生产我还是要抓！”大吼，“你们给我躲开！”
炮轰派男：“呀哈？你这个走资派还打不倒了呢！”大吼，“打倒走资派黄振荣！”手起棒落，重重地打在黄振荣的腰上。
黄振荣“啊”的一声，被打倒，连同大麻袋，折下跳板。
随着黄振荣坠地的一声巨响，粮库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19

1968年2月28日，也就是八五二建场十周年的时候，被折磨了整整一年的黄振荣，靠着被褥，终于身心交瘁、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
他吃力地捧起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声音颤抖地：“毛主席啊……我……一辈子……忠心耿耿跟着您干革命，我、我不是叛徒！我、我不是走资派！……战争……我都过来了，和平……毛主席……毛主席呵，粮食基地还没建……成啊！”痛哭失声，往后一仰，头一歪……
黄振荣就这样不甘地瞪大双眼，永远离开了他亲手创建并且为之奋斗了十年的八五二农场，走完了五十一岁的生命里程，长眠在南横林子的荒草之中……


20

1969年3月，苏联军队入侵我国珍宝岛，我边防部队自卫反击，两国大战一触即发。
上级团组织考虑共青农场靠近中苏边境，出面找过队长杨华和副队长庞淑英等人，询问是否把垦荒队先撤回北京，视局势发展再定。杨华等人和队员们商量了一阵，毅然决定留下守卫“北京庄”！


21

1969年10月1日晚，北京王震家客厅。
王震身着将军服，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
王季青迎上。
王震无语，倒背手来回走动。
王季青：“毛主席让你跟他登上天安门城楼庆祝建国二十周年，心情怎么反倒如此沉重？”
王震不答。
王季青：“你下一步怎么办，没跟总理、主席说吗？”
王震：“呵！”一下坐到椅子里，“说了。”
王季青：“怎么说的了？”
王震半晌才开口：“我说‘总理，主席，我反复地痛定思痛，想了又想，申请下放到江西农场的生产队去，长期安家落户，我还能种十年地！’主席沉吟一下，说 ‘你下去走一走，看一看，搞点调查研究、科学试验也好。’周总理接着说 ‘注意身体，量力而行，作点调查，听候调遣。’”
王震陷入不可名状的思索之中。
王季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王震挣脱思索对王季青：“干什么呢？把剃须刀找出来。”
王季青一愣神：“干什么？”
王震：“刮胡子。”
王季青：“刮胡子？”
王震：“刮胡子。”
王季青找出剃须刀给王震。
王震走到镜子前，拿着剃须刀，准备刮胡子。
王震对着镜子，捋捋胡须，左看右瞧欣赏地：“啊，胡子，你无拘无束，你不弯不曲，你又坚又硬，好哇，是我的胡子！”举起剃须刀，比试一下，惋惜地，“哎，胡子，多少年来，你总是等待着和我一起迎接胜利的捷报，我开怀大笑，你也跟着炸撒开来，真是美不胜收哇！”沉思，转为苦涩，“可如今，如今不用我打仗了，不用我开荒了，我这个运粮船的船老大几经搏斗再也上不去那条运粮船了，你也就别在这傻等不会到来的那一刻了，我离开北京去江西了，你也就返璞归真回归大自然吧！”举起剃须刀又放下，犹豫再三，终于下决心，把胡子剃下，放下掉剃须刀，把胡子捧在手里，感叹地，“唉，胡子，把你剃下来了，你也就不再是胡子了，和牛毛羊毛狗毛一样只是普通的毛了；把你剃下来了，我王震也就不再是王胡子了，我61岁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就要带着老婆孩子，去江西农场插队落户扛着锄头种地去了，终于还原我湖南浏阳县北盛仓乡跪马桥村那个佃农的儿子、扛着锄头种地的开伢子了！开伢子！开伢子，开伢子……”
之后，开往江西的火车一声长啸，留下“铿锵”“铿锵”经久不息的车轮声。
车轮声中，还有那歌声：

我是一个兵，
来自老百姓。
打倒了日本狗强盗，
消灭了蒋匪军。
我是一个兵……

第 六 部 第6部
1968-1978年
14万转业军人
4万干部
5万科技人员
20万支边青年
54万知识青年
在建设北大荒最关键的十年
勇于奉献者的青春花开与生命永恒


背 景：
1968年12月22日，毛泽东主席发表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顷刻间，整个神州大地锣鼓喧天，集会游行，亿万青年热血沸腾，争先恐后，掀起了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全国上山下乡的知青多达1700万之群，涌入北大荒垦区的知青多达50万之众！
从此，北大荒的历史进入了朝气蓬勃、春潮涌动的划时代阶段，知青的苦乐年华、慷慨奉献也铸造了北大荒史诗更加豪放雄壮的风格。


1

1968年12月25日，北京火车站，大楼上挂出巨大横幅：“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站内的站台上挤满了出征的学生和送别的同学、亲人。
一个叫郭文魁的女生，身穿草绿色军装，臂戴红卫兵袖标，背着行李，被同学们簇拥着挤到站台上。
她的同学高不才帮她拎着网兜：“文魁……郭文魁。”
郭文魁：“哎！”伸手去接网兜，“高不才同学，我自己拎吧。”
高不才不给：“文魁，你爸妈没来送你吗？”
郭文魁：“来了，见车站人多挤不上来，我爸妈上景山公园了。”
高不才：“什么？这个时候你爸妈游园去了？”
郭文魁：“不是。我爸妈要站在景山顶上，要看着我们的列车向东北开去。”
高不才百感交集：“……好悲壮噢！”摘下眼镜擦泪，“郭文魁呀郭文魁，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宝贝，你都分配到外文书店了，你偏不去，你怎能忍心扔下你爸你妈到塞外冰天雪地的大漠荒原去开荒种地？”
郭文魁：“高不才同学，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高不才：“我这是为你好，为咱俩好，为咱们两家好！”
郭文魁：“毛主席挥手我前进，越是艰险越向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高不才：“我这燕雀之胸怀，没法理解你那鸿鹄之志向。”
郭文魁：“你不是给豫剧《朝阳沟》里的王银环画过素描吗？你不是给下乡知识青年董嘉庚作过诗吗？你不是说好了和我一起去北大荒吗？你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口头革命派！”
高不才：“你别刺激我了好不好？我心里很难过。我不跟你去是等待你回来。”
郭文魁：“我少年时代就向王震将军宣誓，开发北大荒，做北大荒人！选定了一条路就要走到底，半途而废不如一步不走。”
高不才：“你就是这样倔强！”
郭文魁：“是吗？高不才同学，我看错了你，希望你别看错了我。快点儿下定决心吧，我在北大荒等你。”
高不才拉住郭文魁双手：“你不要忘了老同学，不要忘了我。”
郭文魁撒开高不才的双手，接过网兜，边挥手边倒行：“高不才同学，你要忘记了北大荒，我肯定记不起你了。”向众人，“同学们，我的目的地是祖国的北大荒牡丹江平原完达山的云山农场，欢迎你们早日到我们那里去……”
众同学：“郭文魁再见……”
高不才大声地：“郭文魁，别忘了北京，早日回到北京来！”
郭文魁：“我要扎根边疆闹革命，一生永做北大荒人！我要战斗到祖国山河一片红，战斗到全球红彤彤！”
郭文魁转身挤上火车。
车厢里想起毛主席语录歌：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列车一声响亮的鸣笛，像理解学生的急迫心情一样，逐渐加快速度想着东北开去。
歌声跟随着列车铿锵的伴奏渐渐远去。
送行的人群散去，站台上只留下高不才伫在那里。

远处的公园内的景山顶上，郭文魁的爸妈向远方招手。
郭妈呼喊：“文魁……”
郭爸呼喊：“文魁……”


2

1969年5月，上海知青俞关兴来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成为16团6连战士。

俞关兴1951年出生于一个工人家庭。
1964年，俞关兴小学时参观徐家汇“忆苦思甜”展览会，说：“我父亲在旧社会十四岁时给人拉洋车，过着牛马般的生活，这是旧社会造成的；我现在也是十四岁，却背上书包上学读书，过着幸福生活，这是共产党给的。”
1969年俞关兴复旦中学毕业，积极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对组织说：“不争远近，不拣地区，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母亲担心他瘦小多病，对母亲说：“白求恩同志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从加拿大飘洋过海来到中国；我去北大荒，再远还是在祖国的怀抱里，还怕远吗?”

俞关兴刚到连队的时候，正赶上连队修猪舍，领导见他身小体弱，叫他干轻活，但他却抢过扁担挑石挑土干重活。
夏锄时，他不会锄地，就遍一遍地学着锄，双手起了血泡也不哼一声，直到锄完为止。
秋收时，雨季来临，他关节炎发作，两腿疼得站不住，就跪在地上爬着收割，坚持到粮食全部进仓。他在日记上写道：“麦收虽艰苦，但能锻炼人的意，一个革命者应经得起各种艰难困苦的考验，越是艰苦越要往前！”
冬季修水利，在临时的宿舍里，他把自己的床位摆在朝北的地位，把朝南地位让给别人。在工地上，北风夹雪花直吹人的领口，他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别的同志围上。有一次在抬冻土时，他胸部受伤，领导要他回宿舍休息，但他却忍着伤痛背着其他受伤的同志去医务室治伤。
由于俞关兴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在到边疆的短短的半年内，就被评为“五好战士”。


3

1969年，刚刚初中毕业的张勇，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她在日记中写到：“我要到风口浪尖去锻炼忠于毛主席的红心！”毅然放弃了留城的机会，来到了黑龙江省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分配到蒙古包放羊。
要想当个好羊倌，首先摸熟放羊的规律。张勇虚心向牧民学习，夜晚坚持下夜，看护羊群。她的脸晒黑了，心更红了；眼熬肿了，意志更坚了。她终于掌握了放羊群的规律。
要想一个人放好一千五、六百只羊的羊群，还要成为一个英勇的骑手。张勇开始练骑马，一次次地被摔下来，但张勇又一次次地骑上去，嘴角摔出了血，也只说声：“根本没事！”可是，在一次练马时，烈马一个飞快动作，把张勇甩了出去，张勇被摔昏了，醒来继续练骑驯马。她说：“挨摔不怪马烈，怪我没有本事，越是烈马越要骑！”
张勇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和百折不挠的毅力，终于锻炼成为英勇的骑手，赶着羊群，奔驰在草原上。
在张勇的意识里，她的羊群，就是集体的财产、国家的财产，就是自己的责任、自己的生命。
她给生蛆的病羊洗伤、上药，是牧区最脏最累的活计。特别是给羊药浴，羊一挣扎，连人带羊掉进了浴槽，她爬起来，按住羊又洗。她说：“咱就是要滚一身泥巴，弄一手黑，在思想革命化的大路上阔步向前。”
冬天里的一天，她冒着严寒把羊群赶到远处最好的草场放牧，不料中午暴风雪突袭，队里派人去找，傍黑也没找到张勇。
凶猛的暴风雪铺天盖地而来。张勇的耳边响起了毛主席的声音：“我贊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张勇的眼前出现了黄继光、邱少云、雷锋、王杰等英雄形象，张勇和暴风雪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她顶风冒雪骑在马上，拦截被暴风雪吹散的羊群。眉毛上结了冰，帽子被刮掉，她不顾一切地要保护好集体的羊群，直到把羊群慢慢地赶到了一个山包子后边背风的地方。
由于风雪太大，有的羊被塌落的积雪埋住了，张勇一只一只把羊扒出来。有时雪峰把她埋住，张勇默念着往出爬：“艰难险阻何所惧，革命到底不回头，生为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战斗，死为毛主席革命路线而献身！”爬出来，再骑上马，归拢、守护羊群。
张勇整整和暴风雪搏斗了一夜。
天将亮时，学着张勇的人们，发现了张勇遗失的帽子，才在山包子后面找到了他和羊群。
这时的张勇已经精疲力尽，四肢也有些冻僵，几乎不能动了第一句话就是：“快看看羊够不够数？”当她听说羊一只不少时，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张勇被暴风雪冻病了，躺在蒙古包里，冻疮的黄水顺着脸往下流，琪木格大娘一边用纱布擦着黄水，一边心疼地问她：“你病成这样子，不想妈妈吗？不想回天津吗？”
张勇说：“我不回天津，也不想妈，美丽的草原就是我的家，贫下中牧就是我的妈妈）、爸爸 ！”琪木格听了，一把搂住张勇： “你真好姑娘、铁姑娘啊！”
她在日记中写下的“天做帐篷地做床，风雪呼啸我乘凉”；“宝贵青春属人民,誓将青春献人民！”。


4

1969年5月，浙江省宁波市第五中学的初中毕业18岁的女生陈越玖，成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二十一团四营一连，亦即八五三农场四分场一队雁窝岛的兵团战士。
不知连里是看她身体壮硕，还是看她有点泼辣，没有都市女孩的那种娇气，就把她分到了畜牧排养猪。
当时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渴望身背一杆钢枪，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上；或是去机务排开拖拉机、联合收割机奔驰在广阔的田野；最差的是去农工排，挥舞锄头下地修理地球……而被认为最窝囊的是去畜牧排喂猪，那是最没出息的人干的活儿，不仅又脏又累，还没有前途。
陈越玖并不认为养猪没有出息，想在这被许多人瞧不起的岗位做出不寻常的成绩。
她知道，想干出点成绩就得投入，就得付出，就得兢兢业业。
养猪每天的工作是打水挑食、扫圈出粪、装车送肥。这些又脏又累的活儿，她干得满起劲儿。喂猪每天需用三百多桶水，她站在井台上把着轳辘不放，一气就摇60桶。
养猪最脏的不是喂猪，而是起猪粪、运猪粪。冬天猪粪冻在一起就得用镐刨，往往一镐刨下去，粪尿渣滓会崩溅到身上，甚至崩到嘴上和眼睛上。陈越玖却从不怕脏和累，往外运粪时抢着干，操起铁锹就不撒手，有时一大块粪冰从车上掉下来，她就用双手把它抱回车上。当地人点头咂嘴，连连赞叹道:“城里来的姑娘不怕脏，不怕累，有出息！”
一年后，她加入了共青团。这下更给她鼓舞了干劲，坚定了信心。给父母亲人写信，她署名“雁岛女儿”。


5

1969年12月12日下午，身为通讯员的俞关兴，主动承担取土制砖的野外爆破任务，他和另一位知青冒着严寒，在一条通往公路的田间道旁，打好炮眼，装上炸药，点燃导火索，两人撤到几十米远的土坎下的掩体里观察。
导火索闪着火花在迅速地燃向炸药点……
突然，一辆野营拉练装满了解放军战士的卡车，从公路上突然变道，拐到荒道上，向爆炸区开来……
掩体里，任凭俞关兴他们怎样呼喊，卡车就是听不见……
卡车距离爆破圈越来越近……
就在这万分危急又万般无奈之际，俞关兴从掩体里一跃而出，迎着卡车，挥动帽子，大声疾呼：“快停车！快停车！”
司机见状，一个急煞车，在爆破圈的百米之外停住。
刹那间，“轰隆”一声爆炸，俞关兴——以一个人的生命，拯救了28名解放军战士……
俞关兴舍身救战友的英雄壮举，先后被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和国家民政部授予“革命烈士”称号，并在烈士墓地附近建造了一幢300多平方米的俞关兴纪念馆，陈列他生前的实物和英雄的事迹。


6

1970年6月3日，张勇像往常一样赶着羊群到克尔伦河岸放羊。
克尔伦河正值汛期，水流湍急、青草茂密。生产队分配给张勇放牧的是一群一千五六百只的二岁子羊，羊群在草地散开后，便蔓延成很大一片。
到了晚上6点收羊的时候，平时都很准时赶羊回圈的张勇却没有出现，同住一个蒙古包的牧民意识到情况不对，赶紧出去找，却在克尔伦河岸边找到她脱下摆放好的外衣外裤……
生产队带领一批人沿着河寻找了一夜，野没有找到她的身影。直到第三天，才在下游三十里的地方，找到了张勇的尸体。
根据法医的检查，根据牧民的分析，根据张勇对公共财产的热爱和她的人生信念，综合判断：
“张勇奋不顾身跳进河里去救羊，风高浪急，一个大浪过来，张勇被激流吞噬……”

张勇牺牲后，天津河西区政府知青办的人来到张家，对张勇妈妈说：“老人家，您闺女张勇在北大荒出了点儿事。”
老太太愣了一下，问：“给没给我丢脸？”
来人回答：“没有，她为了救生产队的羊群……”说不下去了。
老太太的眼泪出来了：“……我明白了，我姑娘……没了……”


7

黑龙江省革命委员会正式批准张勇为革命烈士，并作出《关于学习张勇同志英雄事迹的决定》。
1970年12月10日上午，张勇烈士墓落成典礼隆重举行，新华社将张勇烈士的事迹发了通稿。
随之，根据张勇日记改编的歌曲《我爱祖国的大草原》，唱遍呼伦贝尔大草原，唱遍黑龙江，唱遍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华大地：

我爱呼伦贝尔大草原，
红旗如海绿浪无边。
红太阳光辉照亮牧区，
我催马儿飞向前……

8

1970年6月，连里决定让陈越玖当畜牧卫生员。
陈越玖带上“卫生员”的袖标，背上红十字药箱，竟然成了兽医，成了猪马牛羊的保护神！
虽然变换了岗位，一般人可能变得轻松，可陈越玖由于忠于职守，工作却依然艰辛，甚至尴尬。
一个18岁的姑娘，不仅要劁公猪劁母猪使其节育，还要调教公猪给母猪配种，公马给母马配种，公牛给母牛配种等等……这种令女人难堪或遭旁人非议的工作，确实是一个女孩家很不容易的担当的棘手事。
开始人们担心一个姑娘能否承担得了这个工作，几百头猪、好几十匹马，还有一大群牛羊，交给她能行吗？
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不得不佩服这个比小伙子还能干的姑娘了。
与其说她是一个不肯输于男生的浙江姑娘，不如说她是一个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兵团战士。她凭着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自学了二三十本专业书籍，做了十几万字的笔记，读完了畜牧中专课程，掌握了三十多种畜禽疾病的防治方法，并学会使用针灸和中草药给畜禽治病的科学的方法。
四分钟就可以劁一头猪……
她给马打针，有时不慎被马踢倒，爬起来忍着疼痛继续……
给马检查直肠，袖子一挽，戴上手套，整个手臂就伸进了马的肛门……
此类类此，没有她干不了的脏活儿，没有她干不了的累活儿。
没人不可怜她，没人不心疼她，没人不敬佩她，他被评为全团优秀的畜牧员！


9

北京女知青王晓勤，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4师35团的战士，因父亲病重无人照顾，组织上决定调她回北京。
1970年11月7日，领导交给她第二天返京的火车票。
不料，半夜突发山火，整个兵团农场和绵延起伏的原始森林陷入危险之境。
王晓勤毫不犹豫地把火车票交给司务长：“我也去救火！”
司务长：“不行，你明早的火车，离开车只有三个小时了！你不能去！”
王晓勤义无反顾地她追赶着登上去救山火的大卡车，又急忙掏岀仅有的几十元钱和手表，递给地勤的战友：“如果我不能回来，手表留给你做纪念；这钱就当是我最后一次交的党费。”
就在第二天凌晨三点开往北京的火车汽笛拉响的时候，王晓勤他们十三女一男14个知青鲜活的生命，燃烧在北大荒的那片山火之中……
他们是：女生王晓勤、王秀琴、刘文、周秀兰、马玉兰、耿淑媛、付小芳、栾英、王立荣、郑秀荣、付强、史丽露、潘文宣，男生薛克平，最大的23岁，最小的才17岁。

王晓勤病重的父亲赶来，老泪纵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带走了一捧女儿耕耘过的北大荒的黑土。


10

1970年末，共青农场第七生产队副队长庞淑英身患重病，不得不回北京治疗。
上级领导根据她的病情，建议她调回北京工作，她当即谢绝了；杨华怎么劝说她都不听。她说：“多开垦几块地，多产几亩粮食，就能为国家多做贡献，我的病也能好得快。”
她的病刚见好，就收拾包袱返回了农场。


11

1971年6月7日，一位诗人到哈尔滨参观“张勇事迹展览馆”，写下的一首诗《张勇事迹展览馆——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张勇的思考》：

这里，
不是一座普通的展馆——
是一个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不死的生命，
是一个垦荒戍边兵团战士不灭的信念。

这里，
已成一座特殊的展馆——
预示着北大荒春天开犁播种的芬芳，
预示着北大仓秋天金山银山的璀璨……


12

1972年8月的麦收季节，连续几场大雨使连里几块洼地成了“大酱缸”，联合收割机进不了地，眼看到手的粮食就要烂在地里！
杨华心急如焚，领着大家在泥水里抢收麦子，人人都弄得像泥猴一样，雷得筋疲力尽东倒西歪，一连干了7天，总算把那片洼地的麦子全部抢收回来。
这时杨华才想起，7天前哥哥的一封来信还在口袋里揣着，没顾得打开看。等他拆开信一看，才知道这是一封通报老父亲病危的告急信！
杨华心急如焚地赶回北京，等他大汗淋漓地推开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家门时，父亲已在3个小时前离开了人世。
霎时间，老天在陪着杨华痛哭流泪……
哥哥告诉他：“咱爹临终前留下话，不让你回来，只要你好好在北大荒种地，爹也就放心了……”


13

1971年9月13日，党的第二号人物林彪，谋害毛主席篡夺最高领导权的阴谋败露，叛国出逃，坠毁在外蒙的温都尔汗。

不久，监管人员对黄沧海说：“林彪叛国投敌摔死了，你反林彪的言论是对的了，你可以出‘牛棚’了。你不但没罪了，还成了反林彪的英雄了！”
黄沧海严正地：“不，不！我不是反林彪的英雄，你们给我制造的反林彪的材料是假的，假的！我不就这么出‘牛棚’，我也可以不出‘牛棚’，可我要求澄清事实，强烈要求澄清事实！”
监管人员苦笑一声：“是你自己不出去，那你就在‘牛棚’呆着吧，当一辈子‘老黄牛’”
过了几天，又有人劝他出“牛棚”，他就是不出去，要求澄清事实。
同事、朋友、家属劝他出去，他就是不出去：“不还我清白，就是不出去！”
这样，又过了半年，造反派感到他的问题像一块骨头卡在嗓子里，吞不下吐不出，只好承认“林彪红得发紫”不是他说的，是造反派阿三说的。
于是，阿三就成了“反林彪的英雄”，得了奖金，得了奖状，还上台做了个《“林彪红得发紫”是我说的》报告……
黄沧海气得三天没吃饭，唾骂：“卑鄙！无耻！”


14

1972年夏天·云山农场。
这里是群山环抱中的平展而又方正的绿色田野。
一排马架子宿舍，木牌上写着“云山农场一队青年点”。
这已经是郭文魁来到云山农场的第四个年头了。
宿舍里，农场一队的队长和农场副场长正在做郭文魁有关婚姻的思想工作，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郭文魁还是不撒口。
队长：“……郭文魁，伊铭这个人比你才大八岁，八岁不算大嘛。你们青年点，我掂兑来掂兑去，就你年龄最大了，还是很般配的吗！”转向副场长，“场长，你说不是吗？”
副场长：“般配，你24，他32，般配！伊铭是典型的东北大汉哩，15岁就参加友谊农场的建设，是苏联专家培养出来的拖拉机手，技术高，思想红，派到咱们这里搞社教。社教圆满结束了，人要走了。你们队里舍不得这个技术能手，想留下他。怎么才能留住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你们队里给他找个对象，你们队长就想到了你，需要你马上和他确立恋爱关系。”
郭文魁：“使不得，使不得！没干出什么成绩就先搞对象，不可思议！”
队长：“文魁呀，你可是咱们青年点的团支部书记呀！北京知青中你可是第一个党培养的积极分子呀！”
郭文魁语塞了。
副场长：“文魁呀，想想欧阳海、刘英俊、蔡永祥、金训华、张勇、陈越玖，你还犹豫什么呢？这是形势和任务的需要，这是政治和生产的需要，这是党和人民的需要，你这个团支书该作贡献了，你这个党的积极分子该挺身而出了！”
郭文魁的思维和信念受到了不可抗拒的冲击，简直是泰山压顶，简直是智取华山一条路！“形势和任务的需要”“政治和生产的需要”“党和人民的需要”，我是团支书，我是党培养的积极分子，我……她的大脑一下停止了转动，像木雕一样愣在那里。
队长：“郭文魁，就这样吧，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队长和副场长起身走了。
郭文魁毫无知觉地愣在那里。
一切都死一般地寂静。
不一会儿，伊铭拿着队长开具的一个信封来敲门，一遍，二遍，三遍，一遍比一遍声大。
郭文魁终于被惊醒，出去开门。
郭文魁 不是声地：“谁？！”开门见是伊铭，惊诧，“伊……铭……”
伊铭尴尬地被挡在门外。
伊铭半晌：“郭文魁同志……队里的马车在道边等着咱俩呢，”递信封，“这是介绍信。”
郭文魁诧异地接信封：“什么介绍信？”
伊铭：“介绍……咱俩到场部办理结婚手续……”
郭文魁：“啊？！”把信封摔到地上，“呯”地把门关上，一头扎到床上痛哭起来。
伊铭伫在那里。
郭文魁哭声越来越大。
哭声融入远处传来的《北大荒人的歌》，声音越来越大：

第一眼望到了你，
爱的热流就涌进心底。
站在茫原上呼唤，
北大荒呵我爱你。
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
你的江河里有我的血液。
即使明朝呵我逝去，
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歌声渐远。
哭声渐歇。
在郭文魁的脑海里，闪过上海知青俞关兴，闪过天津知青张勇，闪过北京知青王晓勤……啊！和这三位青友相比，他们为了开发北大荒能献出生命，我就不能献出青春吗？
郭文魁终于对自己说：“别无选择，还选择什么？走上了垦荒这条路，横竖也要走到底！”
郭文魁爬起来，擦擦泪水，理理头发，把心一横，走出房门，径直走向马车。
伊铭愣了一下，紧随郭文魁上车。
一声马鞭的甩响“叭”，一声吆喝“驾——”一次乱点鸳鸯谱的闹剧就这样随着马车而去了。
郭文魁的大脑里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歌声：

……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
你的江河里有我的血液。
即使明朝呵我离去，
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15

从1970至1974年，陈越玖不仅在工作中不怕艰苦劳累、踏实肯干，还在生活中无微不至地关怀战友和农场职工。
与陈越玖同宿舍的上海知青汪曼君、蓸丽萍，都只是16岁的小姑娘，两人个小体弱，陈越玖就像大姐姐一样关心她们，承担起宿舍里担水、劈柴、烧坑等重活累活，半夜还要为她俩掖被子盖脚……
上海知青叫张永良，一段时间情绪比较低沉，经常闷酒吃醉，上班也不按时，一般人都是避他而走。但陈越玖并不这样，一直关心帮助着他。有一次张永良值夜班，应该在产仔房管小猪的，但他睡着了未去上班。陈越玖见这情景，便一声不响地留下来替他照看小猪。天亮后，当张永良醒来看到陈越玖一身弄脏的衣服和和小猪们，他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只有感激和内疚。
老饲养员温大爷，独自住在马棚的一间小屋里，陈越玖经常去帮他收拾屋子，洗衣拆被，缝缝补补。
饲养员刘桂英的爱人冬天上山伐木，陈越玖顶风冒雪，坚持为她家挑水，一直挑了4个月。
这类平凡小事，也许能够数得清，而它的不平凡的意义，却是影响深远永不消逝的！


16

1974年，萝北县的杨华被提拔为共青农场副场长，出席了“黑龙江省青年上山下乡积极分代表大会”，受到表彰。

共青农场靠近嘟噜河、鸭蛋河，每逢汛期，两河洪水泛滥，淹没农田。农场领导班子下定决心根治洪涝灾害。这一长期艰苦而又艰巨的任务，落到了副场长杨华身上。
3月的北大荒寒风刺骨。为了及早准确、科学地绘制出修筑防洪堤的图纸，杨华带着水利科的同志开始了对作业区的全面考察。水利施工时限紧，踏查工作异常紧张。杨华患上了重感冒，同志们都劝他住院治疗，可他知道水利施工正值紧张阶段，硬是坚持不休息，仍然亲自带队踏查。


17

1974年春，雁窝岛掀起了“农业学大寨”的热潮。在填塘整地的劳动中，她和一个棒小伙抬大土筐，一路小跑，来来往往，汗流浃背，不肯停歇……
到了夏天，她频频腹痛，病情越来越重。领导命令她到团部医院检查，由于医疗条件所限未能确诊。40多公里的路程，她上午去，下午就赶回来，又继续参加劳动。
她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今日的雁窝岛，渗透着开发烈士们的鮮血。英雄没有走完的道路我们走，英雄未完的业绩我们创，在建设边疆的征途上，踏着他们血迹前进!”


18

1974年7月24日，陈越玖提交了入党申请书。
她曾经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今日的雁窝岛，渗透着烈士们的鮮血。英雄没有走完的道路我们走，英雄未完的业绩我们创……”
就在陈越玖忘我地四年如一日地劳作的时候，病魔已悄悄潜入她的身体，她经常出现剧烈的腹痛。有时，她腹痛一夜，早晨依旧和大家一样下地修水利、割大豆、扒玉米、背饲料……
毫不夸张地说，身患重病的她，在这个连队里，哪里需要，哪里艰苦，她就出现在哪里。


19

1974年10月中旬，陈越玖的腹痛越来越严重，脸色苍白，汗珠不断地从脸上流下来。去了几次团医院看病，但一直不能确诊。连队党支部和蹲点的团首长十分关心她的病情，见她长期治疗不愈，便命令她停止工作，立即送到南方大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
1974年10月31日，陈越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连队，临行前她紧紧握着战友们的手说：“我很快就会回来，我一定要回来！”

20

1974年10月31日，陈越玖踏上回宁波看病的路程。到了宁波后，她马上进医院检查，结论是结肠癌！
根据病况，宁波医院建议陈越玖到上海进行手术。

1975年1月初，陈越玖从宁波转到上海的一家医院，经多方检查，确诊为：“乙状结肠癌晚期，广泛扩散”！
尽管医院马上给她做了手术，全力救治，怎奈无力回天。
1975年4月2日，陈越玖的病情急剧恶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向北大荒的党组织提出了唯一的要求：“转告党组织，一定把我的骨灰送回雁窝岛，我是北大荒人……”

陈越玖在上海住院期间，连营团的三级领导都很关心，体现出了北大荒人的情谊。
一连党支部专门派北京青年卫生员吴风英到上海医院了解病况，同时还让陈越玖同宿舍的上海青年蓸丽萍到医院进行护理。
二十一团党委也派领导前往上海看望了陈越玖和她的家人。

同学荒友范学新和同学翁雅芬，还有周爱明，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一起会合上海，前往医院看望陈越玖。
陈越玖动情地说:“看到了你们真高兴，我得了这种病真是想不到，忘不了北大荒的六年生活，我特别记挂畜牧排的猪马牛羊，还有一起工作的同事们。”
说着说着她眼框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曾得到过陈越玖帮助的上海青年张永良，专门请了探亲假回上海看望陈越玖。当时陈越玖已几天滴水不进，身体十分虚弱。当听到张永良的声音，她心里一阵激动，但已很难用更多的语言表达对他的关怀和希望，只断断续续地说:“你一定要按时回连队………一定要……好好地干。”
张永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热泪夺眶而出……

1975年4月2日，农场党委批准陈越玖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并电报通知陈越玖。
3日凌晨，陈越玖还没有等到这一期盼已久的消息，便睁着眼睛，告别了用生命苦斗了六年的北大荒，凋谢在24岁的花季……


21

1976年5月4日，青年节，《人民日报》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同时以《我是北大荒人》为题，报道了陈越玖的先进事迹，全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的报刊、广播也分别进行转载、报道。
宁波市委、共青团和总工会，专们组织人员到雁窝岛进行采访，还在宁波专门举办了报告会和展览会。
6月1日，陈越玖的骨灰在她的哥哥和兵团党委委派人员的护送下，返回了雁窝岛。兵团党委在雁窝岛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并将她的骨灰安葬在雁窝岛革命烈士陵园，立碑以至永远的纪念。


22

1976年10月，“四人帮”彻底垮台了。
11月，黄沧海回到了学校，重新登上讲坛。不过，学校的领导一时还不敢称他“教师”，叫他“代课的”。
1978年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黄沧海的右派错案终于得到了彻底改正。结束了22年的屈辱生涯。
军委通信兵部给他寄来了《关于右派改正的决定》，还派来个连长给他送来了绿军装。这意味着，他恢复了当年被开除的军籍，然后再作转业处理。
黄沧海从连长手里接过带有红领章红帽徽的军装时，抑制不住的泪水汹涌而出，喜极而泣，半天才说出：“希望给我开个临时军人身份证，我要多穿几天军装！”
连长又宣布恢复他的团籍，并说：“你现在已经42岁了。就办个超龄退团手续。”
黄沧海说：“我不退！年轻时入团不几天就被开除了。我一直把共青团当作母亲，我这个老共青团员，过再几天团的生活，我还要争取入党！”
连长讲到落实政策时，还提到两件事：“一是你档案中‘反右’和‘反林’中的一大堆材料，已从清理出来了，可以当众烧毁；二是根据上级有关规定，给你300-1200元的生活补助费，你写个报告，陈述一下生活困难情况，以便决定补助金额。”
黄沧海当即表示：“材料一定不要烧，请妥善保管在通信兵部；不要补助，一定要给就给最低定额300元。”
关于这位少尉“右派”的改正，历时22年，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23

1979年萝北县的杨华出席了黑龙江省青年上山下乡积极分之代表大会。


24

1980年，黄沧海调入牡丹江农垦师范学校，两年后担任了中文教研室主任。他组织教研室全体教师在全国率先编写出版了《师范语文听说训练教程》，被全国四百八十所师范学校所采用。为了满足师资培训的广泛需求，提供可参照的序则，他主动与广西师大合作编撰出版了《中师语文能力训练举要》；同时，黄沧海创办了《农垦师范教育》《黑龙江师范语文教育》两种杂志，并担任主编。
在黄沧海的带动帮扶下，牡丹江农垦师范中文教研室人才辈出，至今传为佳话。在他的带领下，1988年该教研室编撰出版了我国改革开放后最早出版的《阅读学》。
1986年起，黄沧海先后被八五○农场、牡丹江农管局、黑龙江省农垦总局评为劳动模范，并选拨为北大荒人报告团成员，在东北地区的党政军机关、在农垦总局下属的近百个农场作了《人生•理想•奉献》的报告，反响热烈，影响广泛。‌他的事迹被载入《中国东北角》《北大荒移民录》《历史的丰碑》等史籍中。


25

1981年春天，早已平反返回北京的77岁的丁玲和丈夫陈明，时隔23年，回访普阳农场“第19生产队”。
辽阔而又荡远的田野映衬着蜿蜒而又明净的蒲鸭河，河畔与芦苇荡相接的斜坡上，是一片婷婷玉立的白桦林。
重访在她人生最艰难阶段生活了12年的北大荒，在普阳农场和众荒友、乡亲欢聚的隙间，特别来到了蒲鸭河畔这片生长在斜坡上的白桦林。
丁玲、陈明由场领导、记者和荒友郭硕基等陪同来到白桦林前。
记者对话筒问丁玲：“……丁老师，普阳农场只有18个生产队，您为什么管这片没有一家一户的白桦林叫‘第19生产队’呢？”把话筒举向丁玲。
丁玲笑了，环顾大家，深沉地：“这‘第19生产队’呵，是天然的一片最美丽的白桦林，周围是芦苇荡，面对蒲鸭河，没有开发的必要了，因此，第一代农工就把这里定为自己生命的归宿之地了。已经故去的荒友们，已经住在这里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和老陈到这里来，是专门来看这些见不到面的荒友来了。”
记者手里的话筒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呵……”
沉默。
丁玲擦拭双眼，看看大家，又看看白桦林，情绪转好。
丁玲：“我不是一再对你们说过这北大荒人可爱吗？他们把青春献给了北大荒，如今老了，给自己找了这么一块长住之地，而且人死心不死呵！”指郭硕基，“这位郭硕基跟我说，有一个三五九旅的老荒友，临死时对儿女说：‘给我带一把锄头一把镰刀，到那边我还要种地呵！’这些第一代北大荒人，他们一生开垦建设北大荒，最后到这里来，不是两眼一闭就撒手人寰了，他们想还要开荒种地，所以管这里叫‘第19生产队’！”
记者惊叹：“啊！”
人群骚动。
丁玲反倒激动地，对记者和众人：“可以这样骄傲地说：只有我们北大荒人，才会有‘第19生产队’！伟哉！壮哉！”
众人一改沉默，鼓掌，竖起大拇指。
丁玲拉一下陈明，对大家：“我和老陈在白桦林里转了一圈，我们商量了，到那一天，我们不上天堂，也不去寻找极乐世界，我们要继续12年的垦荒事业，加入我们普阳农场的‘第19生产队’。”
众人感慨地：“丁老师……”
丁玲：“请你们场长和众荒友在这片白桦林里给我们留个地方，相信你们不会拒绝我和老陈的这一点点请求。”
众人凝视丁玲。
丁玲对郭硕基：“老郭，郭硕基呵，你是上甘岭下来的尉官，当年因为和陈明我们交往甚密，文革时被扣上了‘丁玲地下俱乐部急先锋’的帽子。老郭呀，等我有那一天，王震将军和场长如果批准我上‘第19生产队’，在哪棵树下落户，你这个‘急先锋’可得趁我有口气赶到北京告诉我一声！”爽朗的笑。
众人都仰着脸，看着蓝天衬景下的这位北大荒女作家……


26

1987年汛期前，历时艰苦奋斗的第13个年头，“大禹治水”般的共青农场的系统水利工程，终于胜利地全面竣工了！
杨华连续三天三夜在大堤上往复观察，一条条巨龙般的防洪大堤内，滔滔的洪水驯服地沿着牢固的大堤畅通地流去。堤外，遍地连天的麦浪，像海浪似地滚向遥远的天际……
看到这一切，这位满脸刻上沧桑的水利工程指挥者，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27

背 景：
从1976年至1983年，知青大返城狂澜和当年知青下乡大潮形成了“序幕”与“尾声”般的戏剧性对照：北大荒的知青下乡十年之后，50万返城48.1万，造成黑土地各种岗位严重缺编和空白，是北大荒开发史上遭遇的非战争与非灾害而造成的空前绝后的大洗劫。
了解知青返城狂澜，就会对拒绝城市和亲人诱惑而依然留在黑土地的知青肃然起敬。
扎根在北大荒的女知青郭文魁，21年后回北京探亲，和老同学聚会在北京全聚德烤鸭店。

1989年7月。
北京全聚德烤鸭店一间包房里，郭文魁的高中同学在聚会。
就别的同学按照主持人“简述历史”的调动，分别讲述分别二十一年经历。
郭文魁静静地倾听着返城知青从天南海北的广阔天地，终于回到首都北京又终成美满眷属的精彩故事。
主持人：“下面请阔别21年的郭文魁‘简述历史’了，大家欢迎！”
郭文魁：“68年，咱们高中毕业，我已分配到外文书店，准备上班了。因为我是独生女，上山下乡本来没我的份儿，一天晚上，和三个女伴出来散步，从灯市口走到长安街，见一大横幅上写着‘响应毛主席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我想起当年向王震将军宣誓的情景，心血来潮，第二天到东华门街道办事处报名，第三天就登上了北上的列车。火车、汽车、马车，把我送到了完达山怀抱中的云山农场一队。”
高不才：“那时咱们只有热情，而没有理智。”
郭文魁斜了高不才一眼，继续讲：“插队落户，一开始，那里没有兽医，我就当了兽医。
一女同学惊讶地：“好吧您呐，”唱豫剧，‘谁说女子不如男……’”
众笑。
一男同学：“那哑巴牲口，你怎么跟它们交流哇？”
郭文魁不以为然地：“经过一番磨炼，我逐渐懂得牲畜的语言，终于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和牲畜交上了朋友，给猪打针并不用把猪按倒，猪就顺从地把屁股调过来；给大牲畜灌药，不用勒爵子别扛子，我一掰嘴它就张开一口喝下去，就像咱们喝啤酒似地痛快……”
大家笑。
高不才不笑：“可苦了你了，我们的郭文魁。”
一个当年和郭文魁一起下乡女同学：“郭文魁一边给牲畜当医生，一边给我们当团支书。”
众笑。
郭文魁：“嗯，关于我的婚姻，你们都知道了，就免了。”
一个女同学：“结婚以后呢？”
郭文魁：“我丈夫调到场部，我调到场部托儿所当所长，教北大荒第二代唱歌跳舞学英语。不久，又调我到场部中学教英语。后来，我丈夫参加开发祖国最东端抚远荒原的战斗，建三江管局第一中学调我去教英语，还给我们一套新楼房。”
高不才：“文魁，说说你最不开心的是什么？”
郭文魁：“最不开心的事，怎么说呢？反正是1978至1979年，知青返城高峰时，眼看着在北大荒一起战斗了十年的同学们一个个都走了，轰轰烈烈一起来的，身边只剩下我一个了，我落泪了，是我在北大荒十年落泪最多的一次……从那以后，我从来不看知青的电视，也不让孩子看……”谙然伤神。
一女同学：“还是说最开心的事吧。”
郭文魁调整情绪：“最开心的事，是我教的一个高中毕业班31个人考走30个，剩下一个第二年也考走了。工作上的开心，是对自己唯一的安慰。”
高不才：“当时没回城是一种遗憾，人活一世，总不该让自己遗憾一辈子！现在回城还来得及。”
一个男同学：“我们大家帮你，咱们还有那位管人事的大哥，就让他办一次人事儿吧！”
郭文魁：“我有回北京的欲望，也有留在北大荒的情结。似乎最不开心的事，就是提回北京。”
高不才：“自己想不开，自己作践自己，那是自讨苦吃。回到北京大家在一起，一切就都好了。”
那个当年和郭文魁一起下乡女同学：“郭文魁是全国优秀教师。”
高不才：“我们不是全国先进，可我们在北京！”
郭文魁一怔：“眼泪出来了，低下头去擦泪。”
还是那个当年和郭文魁一起下乡女同学对高不才：“别看你昔日和文魁关系更近一些，可你并不完全了解今天的文魁了，她和北大荒有了特别的情结了。北京使她日思夜想，北大荒又使她魂牵梦绕，她进退两难啊！”
高不才激动地站起来，对郭文魁：“诚然，你响应了毛主席的号召，你受到了王震将军的表扬，你得到了北大荒人的拥戴，你成为了全国优秀教师，可是，从1968年到1989，20年了，把一生最好的年华都奉献给北大荒了，够意思了，你还怕对不起谁呢？当年你走时，你母亲大病一场，你父亲天天登到景山顶上向着遥远的大东北凝望，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呀！文魁，郭文魁呀，你的根在北京，你的父母在北京，你的同学在北京，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游子思归，当归不归就没有亲情味了！”
主持人制止高不才：“请你……”
高不才：“别拦我，她这人还是那样固执，不触动灵魂深处她是不能回心转意。来音乐，我给文魁唱支《故乡的云》。”
音乐起，高不才唱：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向我呼唤——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别在四处飘泊。
踏着沉重的脚步，
归乡的路是那样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归来吧，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
我已厌倦飘泊。
我已是满怀疲惫，
眼里是辛酸的泪……

郭文魁不等高不才唱完，抢过麦克：“高不才同学，我也给你唱支歌。”不要音乐，唱道：

兵团战士胸有朝阳，胸有朝阳，
屯垦戍边披荆斩棘战斗在边疆，
毛泽东思想抚育我们茁长成长，
祖国大地山山水水充满了阳光。
战天斗地炼红心，
迎风冒雪志如钢，
坚决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
誓把边疆边粮仓。
热爱边疆，扎根边疆，
建设边疆，保卫边疆，
红心向太阳！
热爱边疆，扎根边疆，
建设边疆，保卫边疆，
红心向太阳！

郭文魁唱出了眼泪，擦了擦泪，笑了笑，拎包站起来：“同学们，请允许我……提前走，提前回北大荒……”
众人愣住了。
高不才等同学欲拦。
郭文魁的女荒友挡住高不才和同学：“别拦她了，让她走吧。”
郭文魁含着泪：“再见！”拖着沉重的脚步坚毅地向外走去。
高不才沉重而又感慨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众人把郭文魁送到大门外，目送她向前走去……

郭文魁提前退席告别在京的同学走出烤鸭店的一刹那，心里翻倒了五味瓶，苦涩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她的脑海急速闪过一个又一个难忘的镜头：
上海男知青俞关兴、北京女知青王晓勤、天津知青张勇……
当然，还有那数不完记不清的为开发北大荒而献身的官兵、知青、支边人员多达5万之众……
顿时，郭文魁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自慰的笑意，两眼射出了希望的光芒。
转眼，郭文魁又踏上了开往北大荒那“铿锵”“铿锵”的列车……



第 七 部 第7部
1983-1990年
在改革开放中
“国营农场”与“家庭农场”在“情感”与“理念”上的悲喜冲突


1

1983年3月8日，北京王震副总理家客厅。
黑龙江农垦总局党委书记赵清景，带着中央关于北大荒“二次大开发‘以家庭农场为突破口’，上上下下重重阻力，万般困惑，来京求教于如今主管农业的副总理王震。
赵清景把开办家庭农场，受到上下领导和广大群众强烈抵触，以及自己的困惑，一股脑向王震倾述出来。
王震凝神地听，苦思地想，又仔细地打量赵清景，半晌才找到话题。
王震：“赵清景啊，实践证明，五八年我把你调来是正确的。如今呢，你成为黑龙江农垦总局党委书记了，是二次大开发的总指挥了。嗯……”似乎卡壳了，捋捋胡子，长长地缓了一口气，才接着说，“关于……关于北大荒‘以家庭农场为突破口’的改革，确实比机械化‘三级跳’还要难上百倍、千倍、万倍！我的心情比你还要沉重啊，可我不能不建议你这个当年会背诵郭老诗歌《向地球开战》的人，再读一读郭老的长诗《凤凰涅槃》。”
赵清景：“再，再读一读……”
王震：“再读一读嘛，要结合当前‘二次大开发’的难度来读，要结合上下级领导的活思想来读，要针对广大群众的抵触情绪来读。”
赵清景：“是，是是，是是是。”
王震：“《凤凰涅槃》诗中的神鸟凤凰啊，活了500岁，深受苦闷茫然的折磨，渴望新生的探寻。于是，下决心下狠心，找来香木堆成很多数堆，用火点燃，熊熊的大火烧起来，毅然跳入火里自焚……在烈火之中，痛苦的变异，翻转成更加鲜艳的羽衣，重新更生，自由、欢快、豪迈地飞舞，奔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赵清景听得入神，入境，入心。
王震：“听明白了吧？”
赵清景还是感觉神话与现实距离太大，难以融合，又不得不顺着王震说：“明……明白了。”
王震：“用东北人的话说，可不要‘心里明白腿打摽’呀！赵清景啊，这凤凰于苦闷、彷徨中觉醒，叼来香木自我焚烧，这是痛苦地否定旧我，艰难地孕育新我的伟大壮举啊！烈火中新生的凤凰新鲜净朗、华美芬芳、热诚挚爱、欢乐和谐、生动自由、尽情欢唱……试看这凤凰之涅槃，涅槃之凤凰，不就是不断改造中的你我之涅槃，涅槃之你我吗？不就是改革阵痛中大荒之涅槃，涅槃之大荒吗？”
赵清景豁然开朗，仰起头来，似乎看到了北大荒在更生、在腾飞。
瞬间，他的心头又压上了一块飞来石，肩头又压上了一副千斤重担：思想问题好解决，落到实处谈何容易！


2

1984年早春。
乌苏里江畔，江水银波闪闪，渔帆点点；岸边是田字格式返青的田野，和炊烟袅袅的平房与楼房相间的农场。
王大荒家客厅，半圈沙发和茶几。年过半百的王大荒、疯丫头和儿子王二荒、儿媳小雁、孙子王三荒在开家庭会议。
王二荒：“爸，妈，我和小雁提议开个家庭会议。”
疯丫头：“开呗，啥题目？”
王二荒：“我想向队里申请单干，开办家庭农场。”
王大荒：“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二荒：“我想向队里申请单干，开办家庭农场。”
王大荒探身摸摸儿子额头：“二荒，儿子，你这也没发烧哇，咋说胡话呢？”
疯丫头也摸摸儿子额头：“是呀，没发烧咋说胡话呢？”
小雁：“爸，妈，二荒说的不是胡话，是我们商量好了的。”
王大荒：“你们真的要包地单干，开家庭农场？”
王二荒：“真的。”
王大荒一拍茶几：“你疯了？”
疯丫头抓住王大荒的手腕：“嘎哈呢？吓着孩子呢？媳妇还在跟前儿！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王大荒掰开疯丫头手，一甩：“怎么好好说？他没发烧就是疯了！亏了你个疯丫头生的这么个疯小子！”
小雁：“爸，妈，好赖让二荒把话说完。”
疯丫头：“就是呢，这也是开会呀，讲民主嘛！”
王二荒：“全国农村都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了……”
王大荒：“咱们这是国营大农场，农村的生产队能和咱们国营农场扳跟头吗？啊？！”
疯丫头：“让孩说完了！”
王大荒：“让他说完我就气死了！”
小雁：“爸，咱们不是开会研究吗？不让他说完怎么研究哇？”
王大荒忍气地：“那……”对王二荒，“你说，你说！”
王二荒：“爸，开办家庭农场有先例了，858农场15队职工王木存，办起全垦区第一个家庭农场。王木存……”
王大荒：“王木存是兔子……”噎住了。
疯丫头：“你咋骂人呢？”
王大荒缓口气：“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王二荒：“长得了！赵紫阳总理在视察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时，把王木存家庭农场作为典型号召推广呢！”
疯丫头：“是真的？”
小雁：“今天早晨中央台新闻播了。”
王大荒苦思苦想：“赵紫阳总理推广……那……他王木存是普通职工，你是什么！你是八一农垦大学毕业生，你是场部技术科副科长，是干部，共产党的干部！”
王二荒：“共产党的干部更要带头下海。”
王大荒：“你那不叫下海，叫下水！”
王二荒：“爸，我们第二代北大荒人，正赶上第二次大开发，这是关系到我们的理想和前途的大事呀！”
王大荒：“理想，理想，有‘利’就想；前途，前途，有‘钱’就图！”
王二荒：“爸，我要是图钱图利还能辞掉‘技术科长’吗？小雁能辞掉‘财务科长’吗？”
疯丫头一惊：“嘎哈？！科长不当了？工作不要了？”
王二荒：“科长不当了，工作不要了。”
王大荒：“啊？”噎住。
疯丫头捶王大荒后背：“二荒呵，不是妈说你，你这是吃饱了撑的！咱家5口人，三荒上高中，咱们4口人挣工资，端‘铁饭碗’，你爸是机务五段，我是农工三级，你是行政副科级，小雁是场部的会计，在全场咱们也是上等户，冻不着，饿不着，你瞎折腾个啥呀？”
王大荒：“你是我这个老红军的后代呀，你是你妈支援燕窝岛抢播第一粒种子在半道宝清河边马架子里生下的呀，你这二荒的名字是王震司令员给你起的呀，你的老师郭文魁送你上大学嘱咐你‘勇做北大荒第二代开拓者’呀，党把你放在场部技术科是让你发挥更大的作用多打粮食呀，可你，你还没为党为人民作贡献就要跟党分心，要分地，要单干，要办私人农场，你这是变心了，变质了，变修了，你要当富农、当地主、当资本家了，你呀！”
王二荒：“爸，我正是要为党为人民多生产粮食，做更大的贡献，才要辞职带头办家庭农场。这是党号召‘树立大农业观念’的战略之举呀！”
王二荒：“亏了你还知道大农业。大农业就是大国营、大机械、大马力、大全民！”
王二荒：“几个‘大’字，就使国营农场背上了大包袱，实际上反倒回归小农业观念了！”
王大荒：“荒谬！”
王二荒：“是真理。你说美国、加拿大、乌克兰是不是大农业？总局党委书记赵清景带领我们考查美国农村，美国没有集中成片的村庄，只有一家一户为主的家庭农场，一座小楼连同附属设施，周围都是大片耕地。个别公司化的大农场也多为家庭或个人所有。”
王大荒：“那是资本主义！”
王二荒：“啥主义也得用粮食说话。你看咱们大国营农场，过去实行‘高度集中，统一经营’模式，经营水平一直不高。建场35年，19年盈利，16年亏损，盈亏相抵还亏损1700多万元。再看全国农垦系统，从1968年到1978年连续11年亏损，总额达到37亿多元。国营农场啊，这沉重的包袱使农场经济陷入危机，只能靠银行贷款来维持简单的再生产。所以，赵紫阳总理指出：‘现在国营农场，一个是穷，一个是死。办家庭农场可以出效益，也会涌现一大批会经营的人才。’爸，你说我的作法不对吗？”
王大荒痛苦地摇摇头，把头低下去。
疯丫头：“他爹，二荒说的也有道理呀。”
王二荒：“爸，今年中央1号文件《关于农村工作的通知》中明确指出：‘国营农场应继续进行改革，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办好家庭农场。’”
王大荒：“唉！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啊！”
王二荒：“爸，阵痛就会过去，欣慰即将到来。”
王大荒：“没好眼地看着二荒。”
王二荒：“爸，我是搞农业技术的，小雁是搞财会的，您又是当年放大卫星的英雄、机耕突击队的老队长，我妈又是当年的‘铁腰姑娘队’老队长，咱一家正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合起来大干一场开创新局面吧！”
疯丫头：“我看行！”
王大荒：“你说行，你跟他们干，我净身出户！”
疯丫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王大荒：“我就抱着一条道跑到黑了！”
王二荒：“为什么呀，爸？”
王大荒：“我要保持革命晚节！”
王二荒：“什么晚节？”
王大荒站起来，激昂地：“开天辟地的是我们！”
王二荒站起来，自信地：“改天换地的是我们！”
两个人像斗鸡僵持不下。
王大荒痛下决断对王二荒：“分家！你不是我的儿子，我不能跟你这个想当地主的人在一起，我还住当年的小马架子去！”


3

背 景：
1984年8月初。
《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荡漾。
金黄的麦田，湛绿的玉米，一片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北大荒田野景象。
大橡树下，后侧露出小马架子和小土坟一角；右侧，大木牌上写着“二荒家庭农场”。

满头白发的王大荒站在马架子前，久久地凝视“二荒家庭农场”。
满脸沧桑的疯丫头坐在小土坟前，久久地凝视“二荒家庭农场”。
王大荒终于按捺不住了：“家庭农场，已经让我们给告黄了，如今怎么又兴起来？啊？！”
不远处收割机收割小麦。
疯丫头搓脚连心地：“你看这一个一个家庭农场，小麦杆呼呼地往康拜因里挤，那么短的垅，一个来回就接两斗半，当年就能收入八九万元啊！”
王大荒：“这么干，能保证国家拿大头吗？富了和尚穷了庙啊！”
疯丫头：“这不是用国家的农场养个人大户吗？这不是要出富农出地主出资本家吗？”
疯丫头没处撒气，过去薅起王大荒，捶胸顿足地：“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啊！”二人相抱痛哭。许久，抬起头，向远方呼喊：“王震将军，你在哪里呀？！”
这呼喊声在旷野里，久久回荡，传向北京……


4

1984年8月14日。
建三江管局会议室。
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黑龙江省委书记李力安陪同下，接见农垦总局党委书记赵清景、建三江管局党委书记王振捷、前进农场场长孟吉昌。
胡耀邦：“赵清景同志，你这个农垦总局的党委书记，家庭农场办得怎么样？办了多少？”
赵清景：“办了四千多个。”
胡耀邦：“这么少哇？”
赵清景：“干部、群众都有顾虑，阻力都还是不小。甚至有的说究竟行不行，还要试试看……”
胡耀邦：“办家庭农场问题，紫阳去年已经讲清楚了，今年中央1号文件也已经写明白了，还试什么？我们有些工作就是慢吞吞，建国35周年了，全国农业改革也5年了，还不能把家庭农场办好吗？不能再等待了，什么怕两极分化呀，都是冠冕堂皇的言词。党的富民政策是最大的群众观点。不领导群众勤劳致富是最没有群众观点的！”
赵清景：“今年下半年，我们要集中力量总结办家庭农场的经验，总结领导机关转向服务经营的经验。加强改革中的思想政治工作。”
胡耀邦站起来，有些急不可耐：“思想教育工作要做，但不能总是拍肩膀，”拍拍赵清景肩膀，“总是说‘好好好’。对错误的东西总是旗帜不鲜明，不敢批评！不是拍肩膀说‘好好好’，就是‘研究研究’，这是要误大事的！群众说：‘上边放，下边望，中间有个顶门杠’。你们有没有顶门杠？你们的顶门框拿掉了没有？要学王震同志雷厉风行的作风，不行的就要调开，拿下来！”
赵清景连连点头。
胡耀邦：“垦区不要再靠国家大量投资了，要充分发挥家庭农场承包制的作用。交通、道路、商品流通，要采取民办、联合办、放到下面去办的办法，包括修公路，修铁路，修飞机场。现在铁路修到‘前进’了，到了‘前进’就不前进了？总之，八个大字：‘一统天下，自负盈亏’！”
众人鼓掌。
胡耀邦：“北大荒啊，要只争朝夕，让家庭农场遍地开花结果！”


5

1985年初，黑龙江省农场总局史志办公室，在查阅历史档案时，发现了向俊选这个冤假错案，并将有关材料上报总局党委。总局党委批示牡丹江管理局党委按照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方针、政策，予以平反昭雪。
这已是向俊选自缢身亡27年以后的事了。

6

1985年8月，身为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的王震，带领夫人王季青以及孙女、孙子，拎着拐杖，在黄振荣夫人赵英华陪同下，向黄振荣墓走来。
这里是八五二农场的一片墓地，有一个荒草掩埋下不显眼的大土坟。
王震停在墓前，双手拄杖，凝视几乎被荒草埋没连墓碑都没有的大土堆。
赵英华：“振荣啊，王老和季青大姐全家人看你来了。”
众人向黄振荣默哀。
王季青：“黄振荣同志啊，关于给你的冤案评反问题，王震折腾了很多年也没落实得了哇。到了1984年，他亲笔直接给军委主席邓小平同志和副主席杨尚昆同志写信，呼吁给你平反，中央军委作出了关于你历史问题平反昭雪的决定，给你恢复名誉，消除家属、子女所受株连的影响。至此，你这桩积压了三十余年的冤案终于被纠正过来了，压在王震心头三十余年的这块大石头也终于挪开了，三十多年他总想来跟你说点什么终于可以来了，可以说点什么了！”
沉默。
王震：“黄振荣同志，毛主席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结局是圆满的；我改变了你的命运，你的结局是悲惨的。”停顿，“我的圆满啊，逐渐逐渐发现了缺失；你的悲惨啊，越来越显出了壮烈。”停顿，“唉！咱俩这一辈子，我对你论的都是战友情，没对你说过一句兄弟话呀！有些话呀，等到见马克思那时再说吧！啊！好在北大荒全面改革开放了，家庭农场遍地开花了，北大荒涅槃了，粮食生产基地建成了，可以告慰你那不安的灵魂了！党记住了你们，人民记住了你们，历史记住了你们！”
《北大荒人的歌》在这个没有音乐的地方响起：
……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
你的江河里有我的血液。
即使明朝呵我离去，
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王震离开不久，黄振荣的土坟更迭为修葺一新的黄振荣墓，花岗岩墓碑上，是王震题写的“黄振荣同志之墓——王震敬题”。


7

背 景：
1985年8月。
二荒家庭农场地头大橡树下，代替木牌的是水泥镂刻红字“二荒家庭农场”。
放眼望去，水稻田以宏大的规模排向远方。
王大荒和疯丫头仍然站在那里向远方呼喊“王震将军，你在哪里呀——”

吉普车由远而近的鸣笛声及煞车声，传到大橡树下。
77岁的王震半头白发，戴着眼镜，身着青色呢子制服，拎着褚红色拐杖，王大荒和疯丫头陪伴左右，大犀牛和小瘦猴跟随其后。疯丫头手拿一瓶白酒。
王震看周围景象，点点头，走到小土坟前坐下。
王大荒慌忙地：“首长，您别坐地上。”
王震：“坐地上，就和你们平起平坐了！”
王大荒不解地望着王震。
王震拿过酒瓶，回头看一眼小土坟，转过头，嗑开瓶盖，对王大荒：“喝酒吧！”喝了一口，递给王大荒。
王大荒忙坐下，不敢接，还是接了，双手举着，望着王震。
王震摆动手指：“喝一口。”
王大荒擦擦嘴，看看酒瓶口，还是不敢喝。
王震：“喝一口。”
王大荒看看王震，怕嘴沾瓶口，高举酒瓶，仰起下颏，张大嘴，接了一口酒。”
王震：“怎么跟我喝酒呢？嘴儿对嘴儿，喝一口！”
王大荒瞧着王震，嘴儿对嘴儿，喝了一口。
王震：“接过酒瓶）疯丫头，坐下，喝。”
疯丫头接过酒瓶：“喝！”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递给王震。
王震笑了，接过酒瓶，喝一大口，感慨地：“很多年很多年了，没和战士、农工这样喝酒了！”
疯丫头：“别光喝酒哇，你倒说话呀，这国营农场咋就活哧啦地变成个人的家庭农场了？”
王震自顾拿起酒瓶饮酒。
疯丫头：“您是当年带领十几万人马开发北大荒的将军，您怎么不说话呀？”
王震仍不作声，喝一口酒。
王大荒：“您是当年的农垦部部长，您怎么不说话呀？”
王震仍不作声，喝一口酒。
疯丫头：“你现在是中央党校校长，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顾问委员会副主任，您怎么不说话呀？”
王震把酒瓶墩在地上。
王大荒和疯丫头一怔。
王震：“王大荒啊疯丫头，我王震啊，在你们眼里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可我在毛主席、党和人民面前，也是一个兵，一个兵！而且是一个终生信仰并追求共产主义的老兵啊！”
王大荒和疯丫头不解地望着王震。
王震：“我们14万转业官兵，还有疯丫头他们20万内地支边青年，郭文魁他们54万知识青年，谭教授他们5万科技干部，王正林、向俊选他们4万各地各方面党政干部，百万人几十年，经历了反右、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用英勇和悲壮，用屈辱和磨难，用鲜血和生命，以5万人牺牲的代价，开发、建设的北大荒，一百多个大国营农场，一夜之间变成了14万个家庭农场了，我的心比你们好受吗？160百万北大荒人，轰轰烈烈地分机械，分土地，从北大荒6万平方公里3000万亩耕地的版图上，一块一块割去的都是我的心头肉啊！心头肉！心头肉啊！历史到了今天，哪个人不是一脑袋疑问！难道是我们老兵错了吗？难道是国营农场错了吗？难道是家庭农场错了吗？”冥思苦想，“可是，当我们回头看一看，又不能不大吃一惊！过去实行‘高度集中，统一经营’，30年来，你们八五二一个农场就亏损了1700多万元啊！全国农垦系统近八年来亏损37亿元啊！堂堂的国营农场啊，只能依靠银行贷款来维持简单的再生产了！”一拳砸在额头上，“悲惨啊！耻辱啊！这是英雄事业上最大的悲惨啊！这是英雄事业上最大的耻辱啊！”攥拳向前挥动。
王大荒和疯丫头吓得连连倒退，敬而远之。
疯丫头：“这怨谁呢？”
王震不答，站起来。
二人随之站起。
王震换了一个方位，双手抱肘，凝眉立目，像洞穿了时空一般，以哲人的语调侃侃而谈：“王大荒、疯丫头，你们发现没有，在时光老人的手里，历史就是一个万花筒，一动就是一番景象，一番景象就是一段历史。符合人类生存的历史就是正确的历史，否则就是错误的历史。”
王大荒：“家庭农场这段历史，是社会主义呀，还是资本主义啊？”
王震回顾一下小土坟：“大饥饿教训我们，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什么主义都得用粮食说话！”
疯丫头：“这么说，家庭农场是正确的了？”
王震：“历史，是留给后人评价的。历史的正误，都是和现实的取舍息息相关的！”登上高处，恢复了将军高瞻远瞩的雄姿：“你们还记得吧，郭沫若郭老有一首长诗，叫《凤凰涅槃》，诗中的神鸟凤凰活了500岁，行将衰亡，为了寻找新生的境界，经受苦闷、仿徨的折磨，终于觉醒，再不能这样活了！于是，叼来香木数堆，点火自我焚烧，在痛苦中更生，变得更加鲜艳，自由、欢快地飞向新的天地。这是痛苦地否定旧我、艰难地孕育新我的伟大壮举啊！你们想，这凤凰涅槃，不就是不断改造中你们和我涅槃吗？不就是改革阵痛中北大荒涅槃吗？”像指挥千军万马一样，一挥巨手，“让我们和北大荒第二代、第三代一起，以新生的姿态，参加北大荒的第二次大开发，用新的战斗，迎接新生的北大荒吧！”
在人们的意识里，大潮声轰然而起。
王大荒、疯丫头昂起头，满怀希望，重新看看“二荒家庭农场”，并从家庭农场向远方望去……


8

1985年10月，81岁的丁玲北京的医院病情加重，不时处于昏迷状态。
陈明和丁玲的子女等围在病床前。
护士惊喜而又小声地：“丁老师醒过来了！”忙着照护。
丁玲吃力地：“天亮了，你们扶我坐起来。”
护士和陈明扶丁玲坐起来，靠前枕头，倚在床上。
陈明递水杯到丁玲唇边。
丁玲喝了一小口水，振作一下。
丁玲：“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北大荒丁玲的老荒友郭硕基，穿着一身旧军装，在护士的领引下走进病房。
护士小声地对陈明：“陈老，有人看丁玲老师来了。”
陈明见来人一怔神儿。
陈明迎上拉住郭硕基：“老郭，您来了！”
郭硕基：“老陈！农场派我来看丁老师》”
陈明拉郭硕基到丁玲面前：“老丁，北大荒老郭来了！”
郭硕基上前拉住丁玲的手：“丁老师好？”
丁玲惊喜而又幽默地：“老郭，郭硕基，你这个急先锋，是不是给我送到‘第19生产队’落户的通知来了？”开心地笑。
郭硕基：“丁老师，农场领导和荒友们惦念您，派我代表他们看你来了！”
丁玲笑：“啊，是看我来了。你要不是送‘落户通知’呵，我还能多活几天儿。”
郭硕基：“丁老师，看你的精神头儿多好哇，又开朗又乐观，很快就会出院的。”
丁玲：“我不怕死。”无限感慨地，“死是比较容易的，而生却艰难；死是比较舒服的，而生却是很痛苦的……”晕过去。
护士忙扶住丁玲，示意大家安静。
众人紧张地看着丁玲。
护士经过简单地处理，丁玲又苏醒过来。
护士：“丁老师……”
丁玲深情地看着郭硕基，半晌才对护士：“护士，你告诉我还能活多久？我给北大荒写的那本书哇，还没写完呢……”
护士的鼻子紧抽了几下，下意识地去擦眼泪。
丁玲愕然了，半晌把目光转向郭硕基。
丁玲：“……北大荒……第19生产队……”


9

1986年3月4日，就在北京这个干冷而多风的初春时节，中国文坛上的一颗巨星硕落了。
丁玲那部描写她和陈明在北大荒生活的长篇纪实文学《风雪人间》，只写了10万字，留下了一片历史上的空白……
丁玲的儿女蒋祖慧给她带去了一本稿纸和一支笔，以示按照母亲的遗愿在那边继续写北大荒。
北大荒人送来一面红旗，覆盖在丁玲的身上，上面写着“丁玲不死”……


10

1986年初春，王大荒离家出走的野外独居处。
老孤树下一个小马架子，地头插有木牌，上写：“二荒家庭农场第001号玉米地”。
王大荒蹲在半明半暗之间，在木头墩上写上告信：

国家发改委章主任：
我以一个军人的责任和农工的良心，向您反映北大荒13万个家庭农场的普遍问题：
一、家庭农场目前的生产费用和生活费用完全由农场垫付。年末不偿还，盈利也说亏损。盈利了是自己的，亏损了是农场的，造成农场挂账太多！例如八五〇“大犀牛家庭农场”。
二、个人承包土地，种地不养地，不挖排水沟，不平整地，不积肥，怕花钱不投资，舍不得下功夫，搞掠夺式经营！例如建三江二道河“李长彦家庭农场”。
三、家庭农场把农业工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变成了雇用金钱关系，一切向钱看，一切为了钱。理想，理想，有“利”就想；前途，前途，有“钱”就图。例如八五二“王二荒家庭农场”。
四、该统一的没统一，不该分的却分了。大农场套不住小农场，小农场“靠”、“挤”、“吃”大农场。我们14万转业官兵、20万内地支边青年、54万下乡知识青年、5万科技干部、4万各地各方面干部，艰苦创业、生死拼搏、无极奉献，30年亲手创建的大国营农场，眼睁睁地、白白地就要全部落入在这些新生的富农、地主、资本家手里了，国营农场要黄了！

写到这里，王大荒回想起一幕幕艰苦奋斗、生死拼搏开发北大荒的往事，看看眼前属于儿子王大荒的家庭农场，当爹的告儿子，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一股股滚热的泪水冲破眼帘，止不住痛心疾首地大哭出声：“啊呵呵呵……”向天呼吁，“天啊，谁来救救国营农场，救救北大荒吧……”


11

1986年春，小苗刚出土的条块形玉米地。
老孤树下一个小马架子，“二荒家庭农场第001号玉米地”的牌子被拔掉，扔在一旁。
王大荒蹲在马架子前，叼着小烟儿，不无得意地看着牌子。
传来二荒和小雁悲凉的歌声：
“几度风雨，
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王二荒和小雁、疯丫头、三荒上前前后后走来。
二荒心疼地捡起地上的牌子，翻弄几个个儿，不舍地扔到马架子旁，走到王大荒身边，掏出烟，点着，递过去。
王大荒半晌才接过来。
王二荒：“爸，家庭农场被收回去了，你，别再一个人在这儿受清风了，都两年了，也该回家了。”
王大荒不作声。
小雁：“爸，这两年，您头发都白了，我妈头发也白了，回家吧。”
王大荒仍不作声。
疯丫头：“他爸！王大荒！嘎哈呢？俩孩子跟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王大荒还是是不作声。
王二荒：“爸，你也知道，我二荒家庭农场，两年上交国家商品粮全垦区最多，除了投入还纯剩20000元。我认为家庭农场方向没错。可是，让人家给国家发改委写信给告黄了。”
疯丫头：“谁告的？”
王二荒不语。
疯丫头问小雁：“谁告的？”
小雁：“谁告的也不能是我爸告的。”
疯丫头问王大荒：“这是谁告的呢？”
王大荒：“你说谁告的？”
疯丫头：“我说是王八犊子告的！”
王大荒瞪疯丫头，扭过身去。
王二荒：“其实上告信说的都是管理问题，却说是方向问题。唉！‘无可奈何花落去’啊！”掏出烟抽上。
疯丫头：“他爸，事到如今，证明你没错，孩子也没错。让办家庭农场二荒是第一个办起来的，是总局的‘模范家庭农场’；让归回去，二荒是第一个归回去的，总局表扬他‘党性高’。二荒和小雁都回场部官复原职了。两孩子来接你，你也就别再破尿盆子端起来没完！” 王二荒：“爸，农场的地归回去了，咱们的家也就别再分着了。回家吧。”
小雁：“爸，”打个冷战，“这倒春寒多冷啊，别冻着您，也别冻着三荒，咱们回家吧！”
王大荒吸一口烟，还是不作声。
疯丫头：“王大荒啊王大荒，是我们对不起你呀，还是你对不起我们呀？你这是嘎哈呀？”
王大荒连吸两口烟，还是不作声。
三荒：“爷，你看，咱们北大荒一家人的阵容多好哇，你和我奶是向地球开战的，我爸和我妈是修理地球的，我是接过地球飞身凌空爆扣绝杀得胜的大英雄！”
王大荒长叹一口气，擦擦眼泪，渴望地看着三荒。
三荒拉王大荒：“爷，起来。”
王大荒扔掉烟头，站起来。
三荒：“王震将军的老部下，英雄的铁兵，立——正！齐步——走！”
王大荒齐步走。
二荒喊口令：“一、一，一二一……”
王大荒昂首挺胸，带着胜利的微笑，迈着军人过凯旋门的步伐“咔咔”地走向家走去。
疯丫头顺拐地迈着正步，啼笑皆非地跟在后面。
王二荒和小雁仍留在原地，悲壮地歌唱：
“……为了母亲的微笑，
为了大地的丰收，
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12

1987年8月；二荒家庭农场地边。
老孤树旁有一个崭新的尖顶小砖房，边幕处有一个水泥界碑，上刻一行红字：“二荒家庭农场第100号玉米地”。
遍地都是飒爽英姿喷红缨的玉米。
王二荒、小雁、王三荒站着，王大荒、疯丫头坐在草地上，一家人在议事。
王二荒：“爸，历史在这儿拐个弯儿，又回来了。相同的是，这片玉米地又是二荒家庭农场的玉米地了；不同的是，您认可了家庭农场，还主动担当家庭农场的机耕队长。”
王大荒：“我转过这个弯儿，是因为我给王震司令员打电话了，司令员说，过去的王大荒到现在就是束缚新的王大荒的壳了，你要自己解放自己，好比蜻蜓只有从过去自己形态的壳子解脱出来才能变成蜻蜓展翅高飞。司令员强调指出：‘为国家贡献粮食就是大方向，贡献得越多功劳就越大。’”
疯丫头剜一眼王大荒：“走到葱地里去了！”
王大荒：“我就听司令员的！”
疯丫头：“不听司令员的你怕他一枪崩了你！”
小雁笑着：“我妈总好揭短。”
王大荒：“我不怕揭短，就怕政策再变呀！”
王二荒：“爸，哲学告诉我们，历史没有直线。曲线就是事物的轨迹。黄河千折百回，还是向东流。”
王大荒：“好，我儿子有水平，正应了司令员当年对我说的话，‘你们的下一代肯定是响当当的东北大叹哩！’”
疯丫头：“我们小雁还生了三荒呢！”
王大荒：“三荒长大了，肯定比二荒还要强哩！”
王三荒：“到那时候，我从外国读完博士后回来，我三荒就是‘三荒农业集团公司’的总裁了！”
众笑。


13

1990年6月28日，王二荒家庭农场高粱地头，标牌上写着“二荒家庭农场·第100号玉米地。
王二荒坐着，小雁侧躺枕着王二荒的腿。
小雁：“听说当年你爹和你妈就在这样的玉米地头，上演一出风流活报剧，你爸差点让王震将军给枪毙了！”
王二荒：“时代不同了，改天换地了，今天我在这把你怎么样王震将军也不会枪毙我，还会给我戴大红花哩！因为我成了这里的17000亩良田的主人了，我是共青团中央、国家科委认定的‘全国农村青年星火带头人’，我被授予全垦区‘青年粮食生产大王’！”
小雁坐起来：“你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是最高荣誉了！”
王二荒：“最高荣誉，是为党和人民贡献更多粮食所得到的一点慰藉。”
小雁：“去年上缴国家商品粮，咱们创八五二家庭农场新高，为场里创下效益100万元。”
王二荒：“今年看这庄稼长势，至少比去年增产20%。”
小雁：“但愿这政策千万不要再变了。”
王二荒：“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去年在佳木斯垦区青年代表大会时，我对总局刘成果局长说：‘千变万变，就怕政策变。’刘总局长说：‘中央的政策，十五年不变！’两个月前他陪同国家体改委章主任来调查咱们家庭农场，就是在这，拍拍我的肩膀说：‘是不是没变？放心吧，大胆干吧，不会变！’”
“嘀嘀……”传来小车鸣笛和刹车声。
远处的王大荒和疯丫头慌忙追来。
王二荒和小雁急忙站起来迎接来人。
从车里下来的，是黑龙江农垦总局局长刘成果，陪同国家体改委章武主任，还有秘书、记者，向王二荒和小雁走来。
王二荒兴奋地：“刘局长、章主任！”伸出双手欲握。
刘成果应付地握了一下王二荒的手，并挡回他伸向章主任的手：“二荒，章主任这次不仅代表国家体改委，也代表中央最高领导层，会同省政府秘书处，前来处理‘二荒家庭农场事件’！”
王二荒意外地：“事件？我的家庭农场出什么事件了？”
章主任：“事件……就是指你这个家庭农场搞的是雇工剥削！”
王二荒惊诧：“啊？什么雇工剥削呀？我们合理给工资，比在农场给开的工资高二三倍，按劳付酬，从未亏待过任何人，怎么是剥削呢？”
章主任：“国家规定一个业主雇工不许超过6人！”
王二荒：“我们是六家联合的家庭农场，六六三十六，我们没有超过国家规定。”
章主任：“剩余价值就是剥削！”
王二荒：“那……三资企业怎么解释？”
章主任变调：“那是开发区，特殊政策，你能比吗？”
王二荒一指天：“都是一个太阳照！”
章主任一指王二荒：“你是共产党干部，不能搞剥削！”
天空瞬间乌云笼罩。
王二荒：“同样是1700亩土地，我们家庭农场上缴国家的粮食是原来的30倍，这又怎么解释？”
章主任：“我们解释的是事物的本质！国家体改委会同黑龙江省政府秘书处，把你这个‘二荒家庭农场’共同定性为：‘资产阶级带有剥削性质’；处理方案：所有资产均按三分之一作价，农场立即收回！”
刘总局长看看二荒，跟着章主任走了。
一道闪电，一声惊雷。
疯丫头：“唉呀妈呀！”
王大荒怒视章主任走去的背影：“收……啊就……”半天才缓上这口气，“收回？！”
王二荒大吼长啸：“啊——”
一道闪电，一声惊雷，瓢泼大雨自天而下……

当天晚上，王大荒家客厅。
王大荒指挥疯丫头：“都过来！”
疯丫头招呼二荒、小雁、三荒，大家不解地围过来。
王大荒掏出笔和本：“我写信！”
疯丫头：“还写上告信？”
王大荒：“还写上告信！”
疯丫头：“二荒的家庭农场都收回去了，你还告二荒？”
王大荒急头掰脸地：“我还总告二荒了？”
王大荒：“那告谁？”
王大荒：“告国家发改委章主任！”
疯丫头：“胆肥了你呀？”
王大荒：“不是胆肥了，是胆大了！”
三荒：“让我爷告，我爷的上告信好使！”
王大荒就着茶几，边说边写：“国家副主席王震将军，并转呈总书记：我们老兵从困惑、挣扎、探求中，看准了“家庭农场是北大荒第二次大开发的必由之路、通天大道，未曾想国家发改委章主任和省政府秘书长竟然给定性为‘雇工剥削’、‘剩余价值剥削’，被强行收回去了。正应了胡耀邦总书记视察北大荒时说的话：‘上边放，下边望，中间有个顶门杠’。我们北大荒三代人一齐向党和国家领导人呼吁：”站起来，大声疾呼，“搬开顶门杠——”
家人齐声呼应：“北大荒要崛起！北大荒要腾飞！北大荒要变成北大仓！”
这呼吁化成惊涛拍岸之轰鸣，雷霆劈天之炸响……

第 八 部 第8部
1990年
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
北大荒人用血泪和生命终于让“北大荒”变成“北大仓”


背 景：
1988年4月，德高望重、80高龄的王震，在全国七届人大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
1990年7月24日至8月4日，王震受中共中央委托，到黑龙江慰问垦区人民。


1

王震来到达北大荒首府——佳木斯市，在国营农场总局的农垦大厦，分批接见转业军人、支边青年和科技人员代表，跟他们促膝谈心，唠家常。

佳木斯国营农场总局农垦大厦会客厅。
国家副主席82岁的王震坐在沙发里。
工作人员领进一个中年女人。
工作人员：“王副主席，您还能认出她来吗？”
王震有些疑惑地望着来人。
中年女半蹲半跪地在王震面前：“王老，我是1958年在北京车站代表北京市少先队员向开发北大荒10万转业官兵献花的郭、文、魁！”
王震：“郭、文、魁？啊——，郭文魁！”一下拉住郭文魁双手，“红领巾郭文魁？”
郭文魁：“是红领巾郭文魁。”
王震：“红领巾，你今年多大了？”
郭文魁：“红领巾今年43了。”
王震：“一晃儿43了，你真的成为北在荒人了？”
郭文魁：“是，北大荒人。”
王震：“你爱人也是北大荒人？”
郭文魁：“是北大荒人。”
王震：“你的孩子也是北大荒人？”
郭文魁：“我儿子18岁，是北大荒人。”
王震：“我们都是北大荒人。”掐指头算，“五四，六四10年，七四20年，八四30年，加6——我是36岁的北大荒人；你……六八，七八10年，八八20年，加2——你是22岁的北大荒人；你的儿子是18岁的北大荒人。我比你大14岁，你比你儿子大4岁！”
众笑。
王震拍拍郭文魁的肩膀，宽慰地笑道：“成为北大荒人，是共和国历史的骄傲！”
直到这一刻，郭文魁才从心底往外幸福美满地笑了。
《北大荒人的歌》在人们的耳畔响起……

也是在农垦大厦会客厅。
王震接见王大荒三代一家人。
64岁的王大荒、56岁的疯丫头，和他们的儿子36岁的王二荒、38岁的儿媳王小雁、18岁的孙子王三荒，依次围坐在王震面前。
王震喜不自禁地：“孩子们都长大喽！”做抱举二荒的动作，“现在我是抱不动你喽！”
众笑。
王震更加喜出望外地抚摩三荒：“一代更比一代强，北大荒后继有人喽！让太爷爷抱抱，”抱不动，“哎哟，和当年我抱你爸爸二荒一样，你……‘也是班里最重的’吧？”
众笑。
王震：“这次，党中央委托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看望和慰问北大荒人民来了。看到了你们王大荒一家，我分外高兴啊！”美不胜收地，“王大荒、疯丫头，二荒、小雁，三荒——北大荒三代人共聚一堂啊！”
三荒：“有您在，咱们王氏家族就是四世同堂了！”
王震：“这头功当属你爷爷小贵州王大荒哩！”
疯丫头：“将军，当年您没有一枪崩了他就对了！”
众笑。
王震反倒沉重地拉住王大荒的手，长叹一口气：“哎，王大荒呵，想起你们的小姑娘，想起黄振荣，想起向俊选，想起王教授，想起……啊，北大荒人啊，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你们跟我受苦了！这次，我是最后一次来北大荒了。我今年八十二了，趁我能动弹……”艰难地起身，说不下去了，向众人鞠躬。
众人慌忙扶住王震，含着泪语无伦次地：“首长辛苦，首长辛苦，我们不苦，不苦，很幸福，很幸福……”
众人扶住王震坐下。
王震：“由于各级执行中央政策不稳定，二荒的家庭农场二起二落，现在又起来了，终于成为北大荒最大的家庭农场，二荒成为全国声名显赫的粮食大王，为国家贡献了更多的粮食。由此看来，我们北大荒再有三五年就会突破100亿斤；再有三五年就会突破200亿斤。到那时，上交国家的粮食就足够北京、天津、上海、重庆四大城市和全国海陆空三军吃一年的了！为此，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向‘家庭农场’的场长们问一声：‘你们辛苦了！’道一声：‘向家庭农场致敬！’”
众人：“谢谢党中央！谢谢王老！”
王震：“听说二荒还要联合大犀牛、小瘦猴、王英华几个家庭农场承包良种场，三荒还要上八一农大读博、出国读博士后，回来要办公司当总裁，都很有魄力嘛！很有前途嘛！北大荒还要涅槃嘛！北大荒还要腾飞嘛！”
众鼓掌。


2

1990年7月20日。
原共青农场的副场长庞淑英，退休后以家庭农场场长的身份，接到了国家副主席王震在哈尔滨接见的邀请函。

原共青农场的副场长杨华，接到了国家副主席王震在哈尔滨接见的邀请函。
杨华，成为中国第一支青年垦荒队队长，被誉为“中国青年垦荒第一人”，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和全副精力献给了北大荒的开发和建设事业，成为北大荒“中国青年垦荒者”的一面旗帜。
他荣获“全国青年建设社会主义积极分子”称号，获得北大荒功勋奖章，被授予劳动模范称号；先后受到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胡耀邦总书记的亲切接见。
这次能受到他心目中的“垦荒领袖”王震将军的接见，更是他梦寐以求的渴望！


3

1990年7月24日，哈尔滨花园村大厦前的草坪前，集聚了黑龙江垦区各方面的代表，人群里有白发苍苍的老兵，也有年过半百的知青，还有年轻一代家庭农场的场长……
在极其热烈的掌声中，82岁高龄白发苍苍的王震副主席，拄杖缓步登上台阶，向站在草坪旁的人群招手。他的双眼闪烁着泪光，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扫视代表们，又好像在扫视北大荒漫长的变迁历史，好教他思绪万千，感慨万端。
王震的声音似乎哽咽，发表了言词简短却情意深长的演讲：

北大荒的同志们：
我代表党中央慰问你们来了！
（代表们热烈鼓掌）
从1954到1990年，36年来，为了建设全国最大的粮食生产基地，在北大荒奋斗过的14万转业复员官兵，5万科技人员和知识分子，20万内地支边青年，54万下乡知识青年，4万各地各方面干部，你们辛苦了！
（将手杖递给随从人员，以军人的立正姿势，向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的党会记住你们，我们的国家会记住你们，我们的人民会记住你们神！
（代表们热烈鼓掌）
王震：“北大荒发展了，可北大荒还是任重而道远啊！”深沉地，“我们一个农业大国在三年连续丰收的大好形势下，每年还缺口200亿斤粮食啊！
最近，美国世界问题研究所所长、高级研究员莱斯特·布朗博士发表文章断言：到2030年，中国为养活不断增长的人口，需要进口粮食将大大超过世界出口粮食的总量，届时将造成世界性的粮食短缺和恐慌。他疑问：“下个世纪谁来养活中国？”
今天，我们可以挺起腰杆，大声地告诉美国人：“中国人能够养活中国人！”
（爆发出雷鸣般经久不息的掌声）
大话是喊出去了，可我们都成过眼烟云了，把北大荒建成100亿斤商品粮基地还得靠你们啊！
（代表们一起高呼：“100亿！”“100亿！”“100亿！”）

这是足以让地球变色、让人类震惊的豪言壮语！


尾 声 1 尾声1
2008-2009年
在全球的背景下
全人类口粮的危机与恐慌

2008年4月14日，中国国家粮食局副局长曾丽瑛，在“2008年中国粮油市场展望会”上披露：
“全国连续四年丰收之后，粮食产需缺口仍有150亿公斤!”

据新华社2008年4月15日电
“博鳌亚洲论坛2008年年会”惊爆：
“世界粮食储备降至30年来最低点，只够维持53天，全球粮荒触目惊心！”

1990年春天，国家农业部部长刘江，在全国农垦厅、局长会议上通报：
国家每年缺口200亿斤粮食，全国几大农业省承担100亿斤，农垦口承担100亿斤！

尾 声 2 尾声2
2007-2009年
现实对历史的评判
正是历史从这里走过的回声

背 景：
北大荒，到处唱响《在希望的田野上》的歌声。
2005年7月的阳光下：
绿油油的田野上，一台自移式大型喷灌机像一只巨臂缓缓移动，喷云吐雾，浇灌豆地……
一架农用飞机低空掠过，在玉米地上喷洒如雾如带的农药……
远处，金浪滚滚的麦田里，绿色的联合收割机正在收割小麦……

2005年12月9日，也就是王震将军在北大荒题词“为国家提供100亿斤商品粮和肉奶糖等多种商品而奋斗”之后第12年，中国农业部在人民大会堂举行新闻发布会，副部长张宝文宣布：
北大荒垦区粮食生产继1995年首次突破100亿斤之后，短短十年，如今突破200亿斤！
啊！前后历经整整半个世纪，王震亲手绘制的北大荒蓝图，终于变成了北大仓的现实！


1

曾记否，1993年3月12日下午，八五二农场大橡树下。
回访北大荒的画家丁聪、诗人艾青、剧作家吴祖光席地而坐，饮酒话当年。
突然，一道闪电，一声劈雳，苍穹传来令人惊悚的哀乐。
沉痛的播音员的声音从大喇叭里传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中共中央、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中央军委讣告：‘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坚定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党和国家的卓越领导人，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王震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1993年3月12日15时34分在广州逝世，享年85岁。’”
哀乐大作。
艾青、丁聪、吴祖光被定格在那里。
三人渐渐活动起来。
艾青冲天大吼：“王老……”
三人：“王老……”无声地哭泣。
艾青爆发般地：“王老走了，我艾青遗憾啊！”
艾青端杯站起来，丁聪和吴祖光也端杯站起来。
三人举杯向青天：“王老，我们遗憾啊……“
三人把杯中酒泼向青天大地，哽咽着，心中的遗憾还是没有说出来……

2007年9月25日，一位诗人到北大荒，感悟艾青、丁聪、吴祖光对王震将军的遗憾和自慰，替代他们写下一首诗：

致王震将军
——北大荒遗思拾零

艾 青：
我遗憾，在北大荒没给你作过一首诗歌，
我自慰，颂歌唱不出你擒龙伏虎的性格！

丁 聪：
我遗憾，在北大荒没给你画过一幅图画，
我自慰，画框容不下你顶天立地的高大！

吴祖光：
我遗憾，在北大荒没给你写过一出戏剧，
我自慰，舞台演不了你空前绝后的伟绩！


2

2007年9月，一位黑龙江作家来到北大荒的腹地鸡西市，写了一部以王震将军、黄振荣场长、王大荒、疯丫头、丁玲、郭文魁、陈越玖等众荒友为主人公的大型话剧《大荒涅槃》，2009年10月在黑龙江省“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优秀剧目展演”中，在哈尔滨话剧院公演。

作家还创作一首题为《北大荒》的颂歌：

北大荒——地球遗忘在飞天逐日中的冷梦，
北大荒——历史搁置在更朝换代中的霓裳。

北大荒——10万官兵开辟的没有硝烟的战场，
北大荒——50万知青写作的人体活字的文章……

北大荒——地球上演的东方神话，
北大荒——历史佩戴的中国勋章！


诚然，北大荒的历史，凸显并且张扬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创业精神、拼搏精神、奉献精神。
这就是王震将军和北大荒人共同打造的“北大荒精神”！
“北大荒精神”光耀千秋！
“北大荒精神”万岁！


2007.10.01-11.12第1稿
于哈尔滨·沙曼
2007.11.25日第2稿

2008.01.14第3稿

2009.05.17第4稿
2009.06.10第5稿
于哈尔滨
2009.06.11-28第6稿
于北京-秦皇岛-哈尔滨
2009.07.08-20修订
于哈尔滨-鸡西-哈尔滨
2009.08.20-31第7稿（演出修改稿）
于哈尔滨
2009.10.06-13第8稿
于哈尔滨大型话剧《大荒涅槃》首演日纪念建国60周年

2025.01.24-02.06第9稿
2025.02.08-18补充
2025.03.05-08/20-21/27-28第10稿
于哈尔滨江北大学城香溪阁

2025.09.18发布

于哈尔滨江北大学城

看官、荒友——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