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又是一年秋到时

马馥亚

回乡偶记

又是一年秋到时，风起叶落，黄云卷地，我踏上了归乡的小路。十年漂泊，城市灯火如海，却总照不暖梦里的土墙与炊烟。此刻，脚步重叩故土，心竟微微发颤。

村口那条路，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笔直地伸向村子深处，两旁白墙红砖的屋舍静立，墙根下开着不知名的红花，一簇簇，像是谁悄悄点上的胭脂。远处电线杆斜斜地立着，电线如五线谱般横过蓝天，几朵白云悠悠飘着，仿佛也懂得这乡间的慢节拍。老槐树还在，枝干虬曲如旧，只是树下嬉闹的孩童，已换了一代陌生的面孔。我站了一会儿，风从田里吹来，带着泥土与草木的呼吸。

沿着田埂往里走，小路蜿蜒如故，两旁稻浪翻涌，金黄一片，风过处，稻香扑鼻，恍若少年梦里常闻的气息，悄然拂上心头。那时放学归来，赤脚踩在田埂上，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攥着从地里偷摘的嫩玉米，边跑边啃，笑声惊起一群麻雀。如今稻穗低垂，沉甸甸地弯着腰，像在向大地致谢，也像在向归人颔首。

老屋门环铜绿斑驳，我轻叩数声，吱呀一声，门开了。祖母站在门后，白发苍然，眼含惊喜，颤声唤我乳名。那一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尘封十年的时光匣子。她瘦了，背也驼了，可那双眼睛，依旧温润如初秋的晨露。我喉头一紧，只轻轻应了一声：“哎，我回来了。”

堂前小院，藤椅依旧摆在老位置，茶壶冒着袅袅白烟。祖母絮絮讲着村中人事变迁：谁家儿子娶了外省的媳妇，谁家老人上个月走了，谁家的地被征了建路……我静坐着，听她讲，心却像被秋风卷起的落叶，忽上忽下。茶是老味道，苦中带甘，一如这乡愁，越品越浓。

暮色四合，炊烟从各家屋顶袅袅升起，邻家犬吠鸡鸣相闻，一派恬然乡景。我站在院中，看天边晚霞由橙转紫，又渐渐隐去。这一刻，恍如时光倒流，旧梦重归。城市里霓虹闪烁的夜晚，从未让我如此踏实。原来最暖的光，不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而在这一缕缕升腾的炊烟里。

夜阑人静，我独坐院中，仰望星河璀璨。没有雾霾遮蔽，没有灯光污染，银河清晰得仿佛伸手可触。忽觉浮华都市不过过眼云烟，那些争抢、奔波、焦虑，像风一样掠过，不留痕迹。唯有此间泥土的芬芳，秋夜的凉意，祖母唤我乳名的声音，才是心之归处。

清晨再出门，阳光已洒满小路。水泥路面干净整洁，一侧种着高大的玉米，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另一侧是花坛，红粉相间的百日菊开得热烈，像是要把整个秋天点燃。远处有树，有屋，有电线杆静静立着，天空湛蓝，阳光明媚。我慢慢走着，脚步轻了，心也轻了。

路过一户人家墙边，玉米与百日菊并肩而立，一个结实，一个娇艳，却都生机勃勃。红砖墙上有扇小窗，窗台上摆着一只旧陶罐，里面不知谁种了花。这寻常一景，却让我驻足良久。故乡的美，不在风景名胜，而在这些不经意的角落，在每一寸被生活浸透的土地里。

一栋红砖蓝顶的老屋静立路边，墙边绿植丛生，几朵红花点缀其间。电线杆横过晴空，像一根根连接过去与现在的弦。我忽然明白，所谓乡愁，不是对旧时光的沉溺，而是知道无论走多远，总有一条小路，通向一扇会为你打开的门，和一个记得你乳名的人。

回程路上，我放慢脚步。柏油路铺得整齐，路边太阳能路灯静静立着，像是新时代的守望者。秋阳温煦，照在脸上，也照在心上。又是一年秋到时，我回来了，哪怕只是短暂驻足，也已足够——因为故乡，从不曾真正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