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想起那一飞梭

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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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

周末整理衣橱，无意间翻出来一块色织格子布。手摸着那熟悉的纹路，感觉还留有当年的温度，思绪便顺着这手感，悄然飘回了那段难忘的时光……

八十年代初，下乡插队返城后，我进了一家纺织厂。车间的布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运转，工人们都上三班倒，布机上织的全是出口的格子布。红黄蓝绿紫的纱线在经轴上紧密缠绕，随着机器簌簌地转动，五颜六色的格子布就织出来了。

我被分配到秀英师傅手下学挡车织布。别看她年纪轻轻，已经有五年的挡车经验，她织的布数量多、质量好，是班里最厉害的技术尖子，年年都被评为先进个人。工作中她总是专心致志地站在布机旁，手指特别灵活，快速地理着纱线，梭子在她手中打得咔咔响。她平时话不多，可每回开口，她说的话就像板上钉钉，扎实有力，我特别佩服她。

我刚开始学挡车打梭子时，心里总犯怵。梭子在我手里就像个不听话的雀儿，要么打不到位卡在半路，要么力道轻得没了动静，就是总做不到恰到好处。

直到一天夜班，我使足了劲儿猛一推，“嗖”的一声，梭子居然直接飞了出去!它先撞到布机旁边的墙上，又弹回来砸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吓得我浑身发抖，僵在那儿呆住了——哪见过这阵仗啊？回头再瞧布机上，经纱被打断了一大片，足足有一尺多宽，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布面上。

谁都知道，在挡车工眼里，飞梭算大事故，谁都不愿意摊上，更没人想让这种事成为自己的“丑事”。可这种稀罕事偏偏让我遇上了，我当时羞得无地自容，真想有个地缝钻进去。我傻站在原地没敢动，慌得束手无措。

秀英师傅立刻走了过来，没说一句责备我的话，只是蹲下身捡起梭子，用围裙擦了擦上面的灰，轻声细语安慰我:“别害怕，咱慢慢接。”

本应该早八点下夜班，师傅却陪着我从后往前一根一根的捋纱线——每一根都要用钩针对准综眼儿穿过去，断了的线头还要按照花型排列，整齐均匀接好。灯光下，我清楚看见师傅的手指被纱线磨得发红，她却一声不吭。我俩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多，困得眼都睁不开了。可看到布机上的经纱重新绷紧时，之前心里那股慌乱劲儿，也跟着慢慢散了，我也更加敬佩师傅了。

这次飞梭的事儿，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以后再打梭子，我的手总忍不住哆嗦，就算师傅在我旁边看着，也还是老出错。

那天上班，她瞧见我紧绷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说:“要勇敢下手练。不管干啥，都要干到最好——就算将来你当了厂长，想起今天挡车的日子，也得是最棒的织布工。”听完这句话，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小声嘟囔:“师傅，您别挖苦我了，咱厂几千人，我连梭子都打不好，哪能当什么厂长啊？那是白日做梦吧！”她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说:“先把眼下的事儿干好，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优秀挡车工和厂领导合影，第二排右三是我师傅

从此以后，每逢机器织完布赶上大修，师傅就让我在空车上练习打梭子。她站在我旁边，手把手地教我:手腕该怎么用劲儿，什么时候推梭子，才能让梭子恰好落在最佳位置。就这样下了班我也不走，仍然留在车间里反复练习，一直练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那天，她望着我的背影，轻声说了句:“还真有点狠劲儿，将来肯定有出息。”那句话就像一颗种子，轻轻落在我心里，又让我生了股想往前冲的力量。

三个月学徒期满，我已能熟练掌机操作，之后又帮了三个月车，按照车间规定，六个月我就要自己独立挡车织布了。

没想到机缘巧合，那天班里的生产调度突然生病了，班长临时让我去替班。我抱着“要干就干好”的心态，每天把调度表记得清清楚楚，纱线库存、订单进度、每台布机的纱线用量、以及交接班的各项事宜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周后，班长对我刮目相看，直接把我留在了调度岗位上。

以后的日子里，我始终牢记秀英师傅的那句话:“不管干什么工作，都要干到最好。”因此，无论是做车间调度，还是当车间主任，我都认真负责，从不敢有半点懈怠。

十三年后，当我接到副厂长的任命书时，脑子里最先想到的，便是秀英师傅在那个夜班教我处理飞梭的情景——她当年说的话，竟然成真了。

当了领导后，每天早上一到厂，先穿上围裙、戴好帽子，拿起我的大本子，去各车间巡视，在现场解决问题。

每逢经过师傅的布机旁，都会和她打招呼，有时甚至会走到她背后，悄悄蒙住她的眼睛和她闹着玩；她也会笑着和我打趣:“你这个小厂长挺厉害呀，调度会上谁都敢训，以后咱能不能学着温柔点啊！”我立刻举起手来，像宣誓一样回她一句:“师傅，遵命！”逗得师傅哈哈大笑。

时光飞逝，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师傅，就会想起那年的“飞梭事故”，忘不了飞梭撞墙的震响，忘不了师傅弯腰捡梭子时温柔的眼神，更忘不了我当年织布时笨拙又慌张的样子。

那枚飞梭是我职业生涯的起点，秀英师傅是我进厂的第一个引路人，是她教会我织布，做人。更是她让我懂得，踏实做好每一件小事，是金子总会发光!

我是米兰，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