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岁月记:我的姨妈刘运芳与姨父金久泽

持之以恒

<p class="ql-block">在北京西路成都路口,斑驳的光影里,景福里34号的门楣静静立着。这是一栋上世纪二十年代建成的上海石库门建筑,黑漆大门内分割成六户人家,每户不过二十来平米的空间里,挤满了最真实的市井人生——煤球炉的烟火攀着晾衣绳飘向弄堂上空,竹竿上的蓝布衫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弄堂深处传来收音机里播放的沪剧唱段,混着谁家煎咸带鱼的香味,构成了最地道的弄堂晨曲。 </p> <p class="ql-block">(一)弄堂里的晨光</p><p class="ql-block">大姨妈刘运芳,是那种最典型的上海里弄女人——贤惠、能干,清晨,天还蒙着一层青灰色的纱,弄堂里的路灯还没完全熄灭,她就摸黑爬起来。先到厨房烧好几瓶开水,灌进暖水瓶里,再烧一壶泡饭用的水。水沸了,她便把隔夜的米饭舀进锅,加点水,煮成热腾腾的泡饭。接着,她利落地切点酱瓜、腐乳,或是煎个荷包蛋(偶尔奢侈时),这就是一家人的早餐。 </p><p class="ql-block">她先给全家人准备好漱口的温水,又轻轻推开里屋的门,给脑瘫的大儿子掖好被角,仔细地把滑落的毛巾被拉到肩膀处。早餐后即去里弄工厂上班。那台老旧的缝纫机前,她一坐就是八、九个小时,手指被针尖扎出血泡,就用胶布缠一圈继续干活——里弄工厂接的是裁缝加工活。下班回家天已晚了,煤球炉上的铝锅正咕嘟冒热气,她一边往灶膛里添煤块,然后准备晚饭.孩子和大人的吃饭喝,全在这方寸厨房里揉碎了、熬煮了,化作上海家常菜的香气,飘过弄堂,飘进每一户人家的窗棂。 </p> <p class="ql-block">(二)姨父的菜篮子</p><p class="ql-block">姨父金久泽在上海武定路工商银行上班,是个忠厚老实的本分人。他永远穿着熨得笔挺的中山装,说话慢声细语,像弄堂口的梧桐叶落在水洼里——不惊不扰,却自有分量。每天清晨,他总是第一个出门,步行穿过条弄堂,到新闸路菜场买菜。回来时腋下夹着几棵碧绿的青菜,手里提着用湿布裹着的嫩豆腐,偶尔还会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买了三十年的菜,菜场里工作人员都认识他,见他来了就笑呵呵地招呼:"金师傅,今朝又给屋里厢带小菜啊?"回家后,他利落地把菜放进厨房,这才坐下吃完早饭然后去挤公交上班去。 </p> <p class="ql-block">(三)一家六口,各有命数</p><p class="ql-block">他们育有两女两子,命运却总爱开玩笑。大儿子因出生时难产导致脑瘫,终身残疾,对这个特殊的孩子,大姨妈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天不亮就给他擦洗身体,冬天怕他受凉,她亲手为他缝制合身的衣服——粗布衫的腋下加宽松紧带,裤腰用系带不用纽扣,连棉鞋都纳出防滑的鞋底。大女儿其芳最早参加工作,二女儿其菁和小儿子其伟年轻时响应号召去了北大荒,后来二女儿顶替大姨妈进里弄工厂,踩着母亲的旧缝纫机继续缝补邻里的温暖;小儿子接替姨父进了银行。 </p> <p class="ql-block">(四)弄堂里的烟火人情</p><p class="ql-block">景福里的石库门生活,是一幅褪了色的温情画卷。六户人家共用一间厨房,却比亲人还亲。夏天傍晚,家家户户把竹制矮凳子搬到弄堂里乘凉,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家长里短:"今朝菜场肋条肉便宜""对门小囡考上大学咯";孩子们追着跑,撞翻了谁家的搪瓷盆,也不过是几句笑骂。如今想来,那些混合着煤球烟味、饭菜香、小孩子笑声的夏夜,才是弄堂最珍贵的烟火气。 </p> <p class="ql-block">(五)搬家那天</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姨父单位分到了新房,在普陀区。搬家那天,弄堂里的老邻居们都依依不舍,姨妈站在弄堂口,一遍遍跟邻居们鞠躬告别,眼眶红红的:"谢谢阿拉兄弟姐妹们,住了五十年哒辰光,真真舍不得。" </p> <p class="ql-block">(六)最后的岁月</p><p class="ql-block">搬进新公房后,日子确实宽敞了些——厨房不再需要六户人家抢着用。姨父每天清晨依然步行去菜场买菜,只是路远了些,菜篮子里照例装着最新鲜的青菜豆腐。搬入新居几年后,大姨妈因医疗事故突然离世,姨父也在数年后因心梗去世。 </p><p class="ql-block">如今我每次路过北京西路,总忍不住望向景福里方向——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光影,依稀能听见弄堂里飘来的吴侬软语,闻到煤球炉上煨着的腌笃鲜香气。那些在石库门里度过的岁月,早已刻进了大家的脑海中,也成了我们记忆中最温暖的底色。他们用一辈子的烟火气,诠释了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是弄堂里最珍贵的人情味。 </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