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费(2)西天取书

东方

<p class="ql-block">  新的学期又开学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学期什么都变了,学费从9毛涨到了1块5;一户有多个小孩读书的,就只能减免其中一个了;学费不缴清,既无需上课前罚站,也不必放学后留校,硬邦邦的制度变成一条:不发书。</p><p class="ql-block"> 肖老师这学期不当班主任,但书却由文老师统一发放。</p><p class="ql-block"> 暑假期间捡的蝉壳卖了7毛,我把这7毛钱交给文老师,他翻开本子看了看,说:“上学期还差4毛呢!”7毛钱收去了,书却没有发。</p><p class="ql-block"> 这道理我也懂,这学期的学费,我等于只交了3毛,想要人家发书?自己回去做梦吧。</p><p class="ql-block">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期待父亲能想想办法。</p><p class="ql-block"> “我去求求文老师吧。”他说,“去年的匠人工钱还欠了一半多,上半年的饲料粮再不籴回来,桶里没米了。”过了好一阵,父亲接着说。妹妹这学期也发蒙读一年级了,现在家里有四个读书的,父亲确实很难。</p><p class="ql-block"> 第三天清早,父亲找到了文老师。但回家之后,我见他满脖子青筋、气呼呼地自个发脾气:“好话讲尽,冇屁用。你文家就能富贵一万年?!”话没说完,面前的水桶被他一脚踢到了大门外,滚进了下面的小池塘。显然,人微言轻,学校也有学校的规矩,父亲不仅没帮我赊到书,还碰了一鼻子灰回来。</p><p class="ql-block"> “叫你哥哥给你借本书抄下来,去读吧。”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想得出这样的办法。哥哥的字写得不好姑且不说,书上的图他能画得出来吗?看到他刚才那个生气的模样,我若再说出半个“不”字,当心门角落那根踩田棍!我只能赶快走开。</p> <p class="ql-block">  读了半个月“板子”(课桌上没书,老师戏称“读板子”),每天放学回家,我总是拉长着脸,焦躁不安。趁父亲不在,我索性一刀砍断了那根踩田棍。</p><p class="ql-block"> 天无绝人之路,我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p><p class="ql-block"> 下屋场的成哥帮我出主意:“10月份花桥铺合作社开交易会,收棉花树皮,晒干的每斤5分;枣子屋场药店里收土鳖,焙干的每斤2毛。”他一边用两个转子绕棕绳,一边同我说。</p><p class="ql-block"> 我对成哥这人的话半信半疑。他经常哄小孩玩,上次我们摘了莫二嫂子的黄瓜,他就骗我们说徐校长要将我们几个用草绳子捆起来牵着游马路,害得我十多天提心吊胆。土鳖我听说过可以入药,上次父亲扭伤了腰,就和着米酒一口吞了活生生的土鳖五六个,但合作社收棉花树皮干什么,却不大清楚。</p><p class="ql-block"> 对门的梨子树园里,大兰冲的旱土里,到处都有将要被砍掉的棉花树。弄点棉花树皮,并非难事,我且再信他一回。</p> <p class="ql-block">  于是乎,晴天,我大早背上父亲那把锤草鞋用的大木锤,一边放牛,一边锤打棉花树皮。一个早上,就可以锤下一大堆。20天下来,晒干的棉花树皮,我聚到了40斤。</p><p class="ql-block"> 雨天,我就在自家的灶房内、柴角中、炉灰里翻土鳖。别人家里是不敢去翻找的,因为毕竟别人家的土鳖他自己也可以卖到钱。半亩冲姑妈向来关心我这个没娘的侄子。“到我家里和你阿婆的炉灰里去找找吧。”她心疼地对我说。我翻来覆去找了大半天,一个没找到。姑妈并不知道,她从百年湾水库搬过来才住了两三年,新的炉灰里怎会有土鳖。好在自家的炉灰里收获还可以,焙干的土鳖也有四五两。</p><p class="ql-block"> 土鳖卖了1毛钱。</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盼到花桥铺合作社开起了交流会,破的塑料纸和旧的玻璃瓶换了2毛钱,却并不收棉花树皮,成哥又骗了我一回,他还故意问我棉花树皮卖了多少钱,我七八天红着脸,理也不理他。</p><p class="ql-block"> 他见这个玩笑开大了,说:“你到哪里剐点棕来,我收别人的每斤8分,我给你每斤1毛。”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平时绕点棕绳卖点钱,这个我倒还相信。</p><p class="ql-block"> 我分明记得春天在飞龙峰半山腰采蕨子时,看到过伏阿婆的地坪下面,就有好几棵棕树。她独居已有几十年,七老八十的,那些棕树,她就算爬得上,也未必下得来,应该也不会管了。我不如去剐一点。</p> <p class="ql-block">  我选好星期天,磨快了草镰刀,恰好伏阿婆关着门,料定应该不在家,我双脚缠上草绳爬上树,刚刚割到三十片,她突然打开门,尖叫一声:“哪个割我的棕!”顺手将一个泼勺丢过来,吓得我直接从树上掉到地面,抱上棕片,一溜烟跑下了飞龙峰。从丈多高的树上掉下来,我竟毫发无损,也算幸运。</p><p class="ql-block"> 我将棕片直接送给了成哥,这次,他什么都没说,秤也没过,直接给了我2毛钱。</p><p class="ql-block"> 胡三阿公是个有钱人,他在南宁工作的女儿按月汇给他15块,我经常帮他从花桥铺带汇票。除了割肉吃,他还经常买点青蛙、野味尝新鲜。“你下次抓到了泥鳅,就卖半斤给我,我给你2毛钱1斤。”那天他从我手中接过汇票,对我说。</p><p class="ql-block"> 稻田里抓泥鳅是我的拿手活。我抓到了泥鳅,就先送给他去看,多的不要,他每次只要半斤,而且不是嫌大了,就是嫌小了,收了两次,后来也不要了。在三阿公这里,我一共卖了2毛钱。</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手上已经有了7毛钱。</p><p class="ql-block"> 我马上交给肖老师,他递给我一本《科常》书,一边说:“还差5毛呢!”但这本书课堂用不上,发了也没用,我要的《语文》和《算术》书还是没有给我。</p> <p class="ql-block">  “板子”读了两个月,快要期中考试了,大姐和哥哥把晒干的葛根卖掉,给了我2毛钱。父亲不知从哪里弄到了3毛。我把这最后的5毛钱学费交上,谢天谢地!我终于捧上了《语文》和《算术》两本书。</p><p class="ql-block"> 唐僧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我这几个月做的,就是西天取书吧。看到眼前的两本书,我长长舒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2025.9.14于韶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