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故乡

一

初识小妹那年，应该是冬季。

记得当时我从亲戚家往回走，路过邻村遇见该村同学，便应邀到他家看看。临别时，门口进来一女孩儿：圆脸、小短辫，秀气里带些许顽皮。她好像穿红底黑格上衣，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

她过来问同学妈妈，家里来亲戚了？妈妈说，你哥的同学，你要叫哥哥呢。她过来瞟了我一眼，一溜烟出门跑了。

寻常相遇，印象模糊，那年我15岁。

后来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让我记住了小妹。

有天中午我在校院里练学自行车时，一女生骑车恰好从校门口进来，我躲闪不及摔倒了，那女生急忙下车过来看，一张纯真可爱的脸，是小妹。她见我没事，说了声“原来是你啊！”然后一踮脚熟练地骑上车在我面前炫耀的绕了一圈走了，留下一长串“咯咯咯！”的笑声。后来才知道，小妹也来学校上学了，比我低一级。

数日后放学早，我背着背篓到山地里拔猪草，遇见小妹和另一女同学穿山沟走近路回家。在我眼前走过时，她撇了我一眼，也没觉得什么。但她们走到山底沟里，就听见她喊了一声“哥！”声音拉的很长，还喊了我的名字。这让我心里一动，从此对小妹有了异样的感觉。

后来我发现，小妹不但秀气、淳朴，还天真活泼，很阳光。还发现，她经常远远的看着我，有时凑得很近，有时还搭一两句话，这让我又欣喜又难为情。

懵懂少年，情窦初开，没有想法，那是骗人的。我想将来能有一个和小妹一样的伴侣该多好，甚至幻想起未来美好生活的情景。而贫穷、落后，很快就让这些想法灰飞烟灭。但小妹的出现，无疑在思想上给我带来了冲击，这让我过早的忧虑人生和未来。

二

上高中时我留了一级，与小妹同届。时值文革后期，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锐减，消极、涣散现象蔓延。很长一段时间，因失落感笼罩心头，我常以读书消磨时光。兴趣使然，我没耽误文化课的学习，尽管学的不够深透。

近两年的时间，小妹与我少有交集，保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直到毕业前两个多月，伟人去世，学校举行军训，打靶时，我第一枪打了10环，“打的好啊！真厉害！”身后传来了小妹的声音，声调拉的高，我明白这是有意让我听的见。

毕业前夕学校举办运动会，我参加3000米赛跑。这是我的弱项，我跑到了最后，被落下大半圈。我喘着气，吃力的往前跑，我觉得很狼狈，准备退出比赛时，见小妹一个人站在赛道旁，对着我喊：“加油！加油啊！”连着喊了好几声，但表情、声调显然没了以往的阳光。我觉得这大概是小妹与我就此道别的一种方式吧！

回乡劳动后，再未与小妹谋过面，但我心里给她留了一块地儿，常常惦念她，默默地为她祝福、祈祷。

文革结束，国家要恢复高考，我的心里亢奋起来：我要远行，我必将远行！

1978年初，我离开家乡前夕，小妹村放电影，我之所以去看这场电影，还是想与小妹谋一面，但始终没看到小妹的影子。正当我失望的要离开时，看到在散走人群的那头，昏暗的墙角处，一个女孩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是小妹。我俩对视了片刻，同伴催促，未留只言片语，就匆匆离开了。

至此一别，天各一方，留下无尽的牵念。

三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女孩妩媚、娇艳，风情万种。但在我心灵的角落里，那个淳朴、那个在山谷里呼唤过我的女孩的影子，始终挥之不去。

大概三十多年后，才有了小妹的消息。那时我调回家乡省城，与同学们有了联系。有同学说，小妹嫁了一个吃公粮的，后来她老公从商发迹，成了大老板。小妹有旺夫的命，这消息让我很欣慰。

不久，在一次老乡聚会上我见到了小妹。她身材略胖，衣着华贵，大概是我后来长高的缘故，她显得矮了些。我走近与她握手时，她低头微笑没抬头看我。手还没松开有人过来抹开她的袖子，露出好几圈金银镯子。这才看到她手背上刺着梅花，脖颈戴着贵重的金项链。

顷刻给我的感觉，小妹活脱脱一个“财主婆”，多年清纯、美好的印象一扫而光，切实有了相见不如怀念感受。

席间与小妹聊了一会儿，才略改变了我的看法。聊的内容很少，都是我问她回答，问一句回答一句，她的父母、孩子、住哪里等等。从她略带沙哑的乡音，极力展现阳光的表情，脸上未完全被面霜遮掩住的大片雀斑看出，她一定经历过什么，一种同情心油然而生。

小妹的被动和有意回避，让我感到话不投机，便起身悄然离开。当我走出酒店，走到车旁回望时，见小妹独自站在门口，目光呆滞看着我，与我对视的瞬间，当年惜别的那一幕顿时清晰起来，我释然了。

岁月轮回，人生短暂，一个人，一件事，甚至一句话，就是一辈子！

甘肃 兰州

2025年9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