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女詩人（四十二）商景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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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民族歷史上的女詩人（四十二）商景蘭 商景蘭（1605～1676）明末清初詩人，字媚生，會稽（今浙江紹興）人。明朝兵部尚書商周祚的長女，能書善畫，德才兼備，其妹商景徽亦工詩。 明朝萬曆四十八年(1620)，十六歲的商景蘭嫁入了山陰祁家。丈夫祁彪佳是著名藏書家祁承爜之子，是一個在仕途上少年早達、在學術上精通文墨的風雅之士，有不錯的文采，還特別注重生活情趣。以致這對少年夫妻在各方面都十分契合。這種琴瑟和諧的情形令當時和後世的文人們羨慕不已，他們將兩人喻為“金童玉女”。這樣的幸福婚姻，他們一共享受了二十五年。 但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滿清順治二年(1645)，清兵攻下南京，祈彪佳投水自盡，以身殉國。 情況是這樣的： 明朝末年，大漢奸吳三桂引清寇很快南下，明朝尚有半壁江山。後來崇禎自縊於北京，清兵對中原虎視眈眈。偏安江南一隅的弘光小朝廷，卻仍內鬥不休（內鬥向來是咱民族的傳統，尤其是在災難之際）。身為女性的商景蘭，對家庭的關心可謂與生俱來。屢次勸祁彪佳向小朝廷請辭，甚而為此“日祝於佛前”（天天在佛像前祝禱）。與丈夫在朝中任職相比，她更傾向於夫妻倆歸守家園，繼續從前的美好生活。然而這時候滿清政權以聘書和錢財請祁彪佳出仕為官，這邊他又難以背叛明朝政權，成為後世唾罵的漢奸，種種情勢相逼，祁彪佳終於在1645年的閏六月初五日自沉於寓山住所梅花閣前的水池中。 如此沈重的打擊，對於一個身為妻子和母親的商景蘭猶如晴天霹靂。但商景蘭深明大義，挑起家庭生活和教育子女重任。兩個兒子理孫、班孫，三個女兒德瓊、德淵、德宦，兩個兒媳張德蕙(字楚纕)、朱德蓉(字趙璧)，當時都俱以詩名。每有空閒日登臨，令媳女輩準備桌凳和筆墨紙硯，設題分韻，一個家庭之間競相唱和，一時傳為佳話。 當然，丈夫之死與明朝的滅亡接踵而至，商景蘭也因此深刻體會到民族淪喪與愛侶死別所帶來的悲痛。這些感情常常訴諸筆端。千里河山一望中，無端煙靄幕長空。(《苦雨》)、獨倚欄桿何所怨，乾坤望處總悠悠。(《中秋泛舟·其三》)、曉來無意整紅妝，獨倚危樓望故鄉。(《九曲寓中作》) 這樣的詩句，其中所流露出的蒼涼之感與民族情思足以令人動容。雖然具有極為強烈的民族意識，但在對待丈夫殉國的態度上商景蘭仍感到了幾分矛盾。一方面，她寫下了著名的《悼亡》詩：公自成千古，吾猶戀一生。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 贊頌祁彪佳的堅貞不屈，並認為他的殉國是流芳百世的壯舉。但接下去在第二首《悼亡》的開頭，她卻又表露出失偶的悲淒：鳳凰何處散，琴斷楚江聲。 這種感情在《過河諸登幻影樓哭夫子》一詩中表現得更為直白：久厭塵囂避世榮，一丘恬淡寄餘生。當時同調人何處，今夕傷懷淚獨傾。幾負竹窗清月影，更慚花塢曉鶯聲。豈知共結煙霞志，總付千秋別鶴情。 這還不算完，商景蘭在後三十多年的寡居生活中，又遭受了多次沈重打擊。康熙六年壬寅(1662)，其三女德瓊亡故。同年，次子班孫因涉浙中通海案遠放寧古塔。長子理孫不久即因此事鬱鬱而亡。雖然班孫三年後逃歸，卻削發為僧，斷絕了與家中的聯繫，最終於康熙十二年癸醜去世。 慘劇與禍事接連發生，所以在1676年，晚年的商景蘭回顧自己一生的經歷時，不由發出未亡人不幸至此(《琴樓遺稿序》)的感嘆。 　　然而在生活中遭受了種種不幸的商景蘭，文學創作活動卻從沒有停止。甚而在她的帶動下，還形成了一個盛極一時的女性家庭創作群體。 據《靜志居詩話》卷二十三所載，“(祁)公懷沙日，夫人年僅四十有二。教其二子理孫、班孫，三女德淵、德瓊、德宦，及子婦張德蕙、朱德蓉。葡萄之樹，芍藥之花，題詠幾遍。經梅市者，望若十二瑤台焉。”可見當時祁氏門中女性文學活動之興盛，而商景蘭自己也頗以為樂。 正是商景蘭對於文學自覺的追求與引導，使得她和她的女媳們的文學才華得以提升，其聲名也在文人之間遠播開來，不僅為當時男性詩人所激賞，而且嘉興“負詩名數十年”的黃媛介等閨秀才女也紛紛慕名造訪，吟詩唱和，引為閨中知己。她們一家的詩歌活動，可以說開了有清一代閨閣中聚會聯吟的風氣。 可惜，商景蘭過世不久，大約在1676年後，在她的倡導之下所形成的一門女性習文寫詩的盛況，也就隨之消散了。 那種時代怎麼允許女子的才華表現得比男人強呢！ 　　商景蘭著有《錦囊集》(舊名《香奩集》)，收詩六十七首、詞九十四首、補遺詩三首、遺文一篇。 陳維崧《婦人集》評曰：“會稽商夫人，以名德重一時......故玉樹金閨，無不能詠，當世題目賢媛以夫人為冠。” 《幼學瓊林》女子篇：“伯商仲商，時稱越秀；德蓉德蕙，輝映祁家。” 現在我們來讀讀商景蘭的作品： 《長相思·即事》花影圓。月正妍。隔林啼鳥夜聲傳。相看情倍牽。 整翠鈿。拂朱弦。熏盡羅幃未肯眠。庭前霜滿天。 《醉春風·閨怨》論愁腸如醉。寫愁顏如睡。銀釭冉冉影隨身，畏。畏。畏。半簾明月，一庭花氣，時光容易。 無數衾邊淚。難向天涯會。夜寒故故啓離情，碎。碎。碎。夢中細語，為誰分訴，何如不寐。 《釵頭鳳·春遊》東風厚。花如剖。滿園芳氣長堤柳。鶯身弱。浮雲薄。韶光易老，春容零落。莫。莫。莫。 梅空瘦。情難究。菌蘭未放香先透。真珠箔。鞦韆索。沈沈亭院，相思難托。錯。錯。錯。 《思帝鄉·春怨》鴛帳冷，燭光浮。帳冷光浮夢短，思悠悠。 添得滿腔憔悴，滿身愁。縱到花間月底，意難留。 《長相思·雪中作》梅蕊青。雪花縈。雪重梅寒萬里平。微風窗紙聲。 問卿卿。定有情。篆冷香消卻怎生。同心兩地明。 《長相思·春遊》思悠悠。恨悠悠。懶整殘妝獨倚樓。寒光動玉鈎。 星也愁。月也愁。不耐孤衾擁碧秋。離懷未肯休。 《搗練子·春日舟中見月》煙漠漠，路茫茫。桃李無言萬樹芳。 百囀黃鶯催日暮，白雲深處透微光。 《臨江仙·坐河邊新樓》水映玉樓樓上影，微風飄送蟬鳴。淡雲流月小窗明。夜闌江上槳，遠寺暮鐘聲。 人倚闌乾如畫里，涼波渺渺堪驚。不知春色為誰增。湖光搖蕩處，突兀眾山橫。 《十六字令·懷遠》瓜。今歲須教早吐花。圓如月，郎馬定歸家。 《憶秦娥·懷遠》雲將暮。寒砧聲送愁無數。愁無數。孤鴻只影，極天難訴。 片帆不返金陵渡。相思難道相思路。相思路。千里風塵，一簾霜露。 《憶秦娥·雪中別虛谷大師》空留戀。楊花裊裊隨風戰。隨風戰。彌天道遠，流光如箭。 冰壺夜月凝光殿。朔風減碎鵝毛片。鵝毛片。飛翔莫定，何時相見。 《青玉案·即賦席贈友言別》一簾蕭颯梧桐雨。秋色與人歸去。花底雙樽留薄暮。雲深千里，雁來寒度。客有愁無數。 片帆明日東皋路。送別恨重重煙樹。越水吳山知恁處。舞移燈影，箏調弦柱。且盡杯中趣。 這樣一位前二十年夫妻恩愛、家庭幸福，後三十年殤夫失子、孤老悲戚的一位在極端男尊女卑的社會，能以最高雅文明的方式教育子女，還組織其他女子發揮聰明才智，建立詩社聯吟唱和。這身世與古今中外大名鼎鼎的李清照略同，可在遭遇大難之後所辦的事情可遠遠超過李清照的“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的悲戚，來得強甚矣！這樣的女子，是不是應該讓更多人知道？ 海老詩曰 避世囂塵寄餘生，餘生原來樹嶸崢。景蘭榮辱同清照，聽人笑語略分呈。注：首句是從商景蘭《過河諸登幻影樓哭夫子》詩中首聯“久厭塵囂避世榮，一丘恬淡寄餘生。”化來。 2025年9月17日於維羅納自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