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有时候觉得母亲一辈子都在委屈自己。那些煤油灯下熬过的岁月,那些沟沟洼洼都印满了她的足迹。母亲一生要强,那种要强从不对外人,只对自己——她生怕少干一点活,日子就会过得不如人,她总是苦着自己。</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每逢过年,为了我们能穿上新衣新鞋,她总是一夜一夜地坐在那盏昏黄的煤油灯下赶工。针脚走得密,纳鞋底的声音“哧啦哧啦”响到鸡鸣。第二天早起,我们的鼻孔都是黑的,那是煤油灯熏了一夜的痕迹。母亲却只是笑着抹把脸,继续忙活早饭,仿佛那一夜未眠与她无关。</p><p class="ql-block">黄土高坡的人,自有黄土高坡的厚重气魄。母亲每天踏踏实实,像把日头从东头背到西头,从不肯浪费一寸光阴。那时我常听人说:“你妈就像铁打的。”我便真以为母亲是铁做的,不知道累。后来才懂,哪有人是铁打的?不过是她从不喊累。</p><p class="ql-block">母亲话不多,也不怎么唠叨,但家里的扫帚把子抡得特别快。她一抄扫帚,我就撒腿跑得没影儿。妹妹却不敢跑,她小声嘟囔:“跑什么呀,迟早要挨,跑了还白跑。”母亲每回打完,总会一边放回扫帚一边嘱咐:“下次打你要跑。”我在心里怼一句:“下次就不会,不要打了么?”但我们谁也没敢真说出口。只有小妹嘴快,一次母亲要打她,她哧溜钻进了院墙的一道窄缝里。母亲左右够不着,叫她出来。她缩在里面喊:“我出来你打我呢,我还不知道?”母亲举着笤帚,愣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可是母亲却舍不得打弟弟!</p><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扫帚落下来其实并不疼。疼的是生活的艰难,是她不得不把柔软裹进坚硬里的每一天。她把委屈咽下,把苦水吞下,把所有的柔软都藏在了雷厉风行的外表之下。</p><p class="ql-block">我时常想,母亲是否也曾在她母亲的煤油灯影里,偷偷许过什么愿望?是否也曾希望被人轻轻接过手里的活,说一句“歇歇吧”?</p>  <p class="ql-block">  现在的母亲鞋底仍像抹了油一样,从不肯停歇。那天和弟弟视频,镜头扫过院子,看见母亲正佝偻着身子在墙角给鸡剁菜。夕阳正好打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手起刀落,熟练又机械。看着看着,我的心突然一揪一揪地疼起来——她这个年纪,本该是歇着享福的时候了。</p><p class="ql-block">我时常堵着气对她说:“妈,你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儿女不肯养老人!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不知道歇歇呢?”</p><p class="ql-block">           母亲每次听了,要么不当回事地扭过头去,嘴里嘟囔着“闲着也是闲着”,要么就干脆利落地回我一句:“自己动手,心里踏实。”</p><p class="ql-block">她所谓的踏实,是把一辈子的价值都锚定在“有用”之上。她怕一旦停下手脚的劳动,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她不是不相信儿女的孝心,她是不相信一个“闲下来”的自己。</p><p class="ql-block">去年我想父母了,风风火火地赶回家。推开院门,母亲正提着一桶泔水。我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桶。她愣了一下,随即跟在我身后,开始她熟悉的“唠叨”:“你轻点放,别溅一身……那个盆子拿过来……”</p><p class="ql-block">我不再反驳,只是照做。泔水倒了,我又跟她一起去剁鸡菜。我抢过刀,她就在旁边看着,双手无所适从地搓着围裙。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只有咚咚的剁菜声。</p><p class="ql-block">忽然,她轻声说:“……你们都好着呢,我知道。我就是……干了一辈子,手停下了,心就慌。”</p><p class="ql-block">       我放下刀,转过身,轻轻抱住了她沾着菜叶的肩膀</p><p class="ql-block">“妈,”我的声音有点哽,“你早就不是铁打的了。现在,你是我的妈,你歇着,我的心才不慌。”母亲那始终紧绷的、钢铁般的肩膀,一点点地、柔软地松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那以后我也不强求父母,只要他们高兴,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父亲相对母亲比较手懒,身体也消瘦,越老越体力也不够,母亲就多担待了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也是母亲,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为母则刚”。或许天下的母亲,骨子里都流淌着同一条沉默而坚韧的河流。</p><p class="ql-block">曾经,我眼中母亲的“刚”,是煤油灯下彻夜不眠的背影,是抡起的扫帚把子,是永不停歇的忙碌。那是一种披着风霜铁衣的刚强,是为了守护我们可以变得无所不能。</p><p class="ql-block">而如今,我体会到的“刚”,却藏在了更多看不见的地方——它是在孩子高烧不退的深夜里,那份压住慌乱、保持镇定的轻言细语;是在工作和家庭间奔波精疲力尽后,还能挤出笑容陪他读一本绘本的温柔;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在风雨无阻的守时,是无数次想放任自己崩溃,却最终只是悄悄擦掉眼泪,继续准备下一餐饭的坚持。</p><p class="ql-block">我不再需要煤油灯,但我拥有了无数个照亮作业本的台灯夜晚;我不再需要纳鞋底,但我学会了耐心地帮他修正一个又一个错误的拼音。在我想用母亲的身份打压孩子时,他们句句在理的反驳,让我张开的口卡在半空中的那一刻,我忽然与几十年前的母亲隔着一盏煤油灯相望。</p><p class="ql-block">我们不曾是同一个人,但我们最终理解了彼此。</p><p class="ql-block">原来,“刚”从来不是不会累、不会痛。</p><p class="ql-block">而是因为有了想守护的人,所以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套上了一副温柔的铠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