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似老僧入定,默然将余晖洒向城市的罅隙。我每每立于高楼之巅,看那金乌西坠,总不免心生恍惚,以为这城竟有了几分温柔。</p><p class="ql-block">白昼里,城市是一匹奔腾的烈马,钢筋水泥为骨,玻璃幕墙为甲,嘶鸣着将人群吞入又吐出。而黄昏将近,日光渐次柔软下来,竟也把那些棱角分明的建筑照得有了人情味。高楼的玻璃上浮动着金红色的光,像是熔了的铁水,却又比铁水温柔百倍。远眺之下,整座城竟如镀了金的沙盘,车水马龙都化作细微的光点,在纵横的街道上流淌。</p><p class="ql-block">街上的行人步子也慢了。先是三两个仰头望天的,后来便有更多人为夕阳驻足。他们掏出手机,欲将这片刻的辉煌锁在方寸屏幕中。我想,他们回家后未必会再看这些照片,只是当下被美攫住了,不得不做些什么以示回应。人类的通病如此,见了好景致,第一念竟是占有,而非欣赏。</p><p class="ql-block">小贩们推着车出来了,锅铲相击,油锅滋滋,食物的香气混在夕照里,竟也有了颜色。一个卖烤红薯的老翁,不言不语地守着摊子,他的脸被夕阳和炉火映成古铜色,皱纹里积着多年的风霜和暖意。有人来买,他便点头,用粗纸包了递过去;无人时,他便望着西天的云彩,眼里有着说不出的平静。想必他看夕阳的次数,比任何城里人都多。</p><p class="ql-block">路灯渐次亮了,先是试探性地闪烁几下,而后坚定地放出白光。这光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处,竟不冲突,反倒像是一种交接仪式。路灯是夜的先锋,它们一寸寸地吞食着夕照的地盘,而夕阳并不抗争,只从容退却。</p><p class="ql-block">最后,西天只余一抹残红,像是美人褪下的胭脂。高楼先后亮起灯火,城市重新被人类造的光明占领。但那片刻的夕照,已悄然渗入城市的肌理。墙角的涂鸦、阳台的盆栽、甚至办公室窗台上未收的咖啡杯,都曾沐浴在那金光中,暂时获得了超越日常的意义。</p><p class="ql-block">夕阳每日皆会降临,而人们大多无暇去看。它不索取什么,也不催促什么,只是存在着,静默地给予。或许真正的美从来如此——不喧哗,自有声;不张扬,却有力。</p><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我终于转身下楼。电梯下降的瞬间,忽觉心中那片因都市生活而龟裂的土地,已被夕照悄悄滋润了一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