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拽住“无常”的衣角,不愿让日子沦为无尽的思念。或许是心诚所至,母亲病情安稳,我终于拾起搁置数周的登山杖,随队启程——前往婺源雍溪村,踏进九月的稻香深处。</p><p class="ql-block"> 踏入雍溪村,山野的气息扑面而来,徒步之旅就此展开。眼前铺展的是一片片稻田,晨光初透,露珠已悄然凝于稻叶之尖。一粒,两粒,如被风揉碎的星子,散落于九月的田野。稻穗低垂,承着这透明的重量,一次次弯下腰身,又倔强地挺立,仿佛在向大地行礼,也向时光致意。</p><p class="ql-block"> 露是夜的遗梦。月光凝成水,沉甸甸地悬于叶脉边缘,欲坠未坠。偶有凉风掠过,露珠便轻巧滑落,坠入稻丛深处,惊起几声虫鸣,像是大地在晨曦中轻轻叹息。晨雾氤氲,整片稻田宛如琉璃世界——每一滴露里都藏了一小片天光,或是青灰的云影,或是鱼肚白的朝霞,微光浮动,恍若梦境。</p><p class="ql-block"> 晨雾渐散,九月的阳光如蜜般流淌在稻浪之上,将每一粒谷子都酿成金。风起时,香气自叶尖窜出,是青涩的甜,夹着泥土的腥,钻入鼻息,恍然间,我仿佛看见儿时母亲掀开蒸笼,白雾升腾,第一缕饭香从氤氲中浮出,暖了整个童年。</p><p class="ql-block"> 午后,稻香愈发浓稠,仿佛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被封存在稻壳之中。忽有驴友指向稻田:“看,稗草(俗称野稻)。”我顺其方向望去,只见田埂上的野稻正静立旁观,有的甚至悄然挤入稻田。秋风掠过,野稻以穗轻触家稻的叶片,仿佛低语:“你看那云,像不像去年台风天被吹断的竹篱?”</p><p class="ql-block"> 家稻谷粒饱满,在阳光下泛着油亮光泽。“云的形状与我何干,”它的声音带着被精心培育的笃定,“农夫明日施肥,这才是要紧事。你瞧,根须比去年深了三寸,吸收效率提升一成七——技术员说的。”它的姿态整齐如列兵,是被丈量过的生长,是被计算过的丰收。</p><p class="ql-block"> 野稻忽然剧烈摇晃,惊飞了停在穗尖的麻雀。“效率?”它的颖壳因激动而摩擦出细碎声响,“若大旱来临,水渠干裂如蛛网,那时你的‘效率’何在?”</p><p class="ql-block"> 家稻沉默。它的根系被修剪得规整,再难穿透顽石,不像野稻,能于荒芜中破土而出。“可人类需要我,”它终于开口,谷粒轻碰,声音微颤,“他们用数据衡量我的产量,用机器规划我的行距,连抽穗都精确到日。你呢?除了在田埂疯长,还能做什么?”</p><p class="ql-block"> “做什么?”野稻忽然笑了,穗上的细芒在风中划出银亮弧线,“我在等一场雨——一场能冲垮田埂、漫过堤坝的暴雨。到那时,我的种子将乘洪而去,在荒滩、在山坳、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长出新的生命。而你,”它顿了顿,声音轻如飘落的稻花,“会和同伴一起,在谷仓里等待脱粒、碾压,最终成为包装袋上一行冰冷的数字。”</p><p class="ql-block"> 家稻轻轻歪过头,叶片轻触野稻那被虫蛀出小孔的颖壳。“如果真有那样的洪水,”它低声说,“记得,把我的种子也带走一些。”</p><p class="ql-block"> 野稻没有回答。风过处,两株稻穗在秋风中第一次轻轻依偎——一株带着野性的锋芒,一株带着驯化的温润。蓝天下它们共同守望,等待一场未知的命运,也等待九月最后的稻香,沉入泥土,化作来年的回响。(记九月七日之徒步)</p>